第15章 心頭之刺
無論如何都沒法子将那個對我笑如春風的男子和一個心狠手辣的殺人兇手聯系在一起,那一整個晚上,我都惶惶無法入眠。
翌日一早,我在朝堂上看着三皇叔姬子涯面色如常侃侃而談,心裏頭就越發不解和不安了。
可是,那些枉死的宮女們都被剜去了嘴唇、割掉了舌頭——難道,這不是在暗示着什麽嗎?
是日退朝之後,我人雖是坐在禦書房裏,但心卻全然不在——這讓教導我學習的角太師很是不滿。
“咳咳——”聽到老太師用力地咳嗽了兩下,我不由猛打了個激靈,驀地擡眼注目于他。
“恕老臣直言,皇上您的天資不算聰穎,若是後天再不集中精神,怕是要愧對先皇了。”他板着臉孔,語氣嚴肅地說着,還拱手朝天作了個揖。
“是……是……太師教訓得是……”我不自然地眨巴幾下眼睛,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去。
然饒是如此,我這心裏頭還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沒法靜下心來。哪怕太師恨鐵不成鋼地動用了戒尺——去敲打案幾——以提醒我專注于學業,我也還是虛心接受,屢教不改。
我想,宮女身亡一事一日沒有解決,我這心下就一日不得安生。
如此思量着,我硬着頭皮向太師說明了緣由,然後請他準許我告個假。
做皇帝做到我這份上,大概是史無前例了——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呢?誰讓老太師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太可怕。
好在老人家雖然為人嚴厲,但到底也還是個講道理的人,他一邊訓斥着,要我回來之後必須加倍努力,一邊面色不霁地放我離開了。
我謝過了通情達理的角太師,叫上琴遇等一幫子宮人——随行護駕。
說實話,我是當真不敢獨自前往案發地點的——怎麽想都太瘆人了。
于是,我領着近三十個宮女太監——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出了人命的兩座宮殿。
孰料無巧不成書,到了禧妃娘娘的富熙宮,我竟然同時看到了宮殿的主人和明妃兩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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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平日裏似乎合得來又好像不是那麽親密的她們,此刻正在殿門內的空地上窸窸窣窣地談論着什麽。
“皇上駕到——”這時,太監尖銳的喊聲突然響起,直把專注于談話的兩位娘娘吓了一大跳。
她們不約而同地側過腦袋,見果真是我,居然在愣怔了片刻過後,千載難逢地急急擡腳,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了上來。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眼瞅着平日裏素來只會斜眼看我的兩人今日竟待我如此恭敬,我一時間都生出了想要擡頭去望一望太陽的念頭。
“兩位娘娘快快請起。”
我也沒好意思上前去扶,因為她們向來都是不喜歡我随意靠近她們的。是以,我僅僅是有點兒惶恐地目視她們在各自侍女的攙扶下盈盈起身,随後與我四目相接。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琴遇都教過我該怎麽問了……沒事的……
“朕今兒個來,就是想來問問,關于那些沒了的宮女,你們可有什麽線索?”在心裏安撫了自個兒的情緒,我照着來這兒之前琴遇所教我的話,故作鎮定地問着,一雙眼甚至勇敢地直視着兩位娘娘的臉。
兩人聞言似是隐約變了臉色,但很快就恢複如初,各自皮笑肉不笑地沖我翹了翹唇角。
“皇上,這宮裏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也是害怕得很,全然不曉得究竟是發生了什麽……”緊接着,明妃娘娘便不自然地轉動着眼珠子,口中情真意切地作答。
“是啊皇上!這不,本宮心裏堵得慌,都到明妃姐姐這兒來尋安慰了!”明妃話音剛落,一旁的禧妃就迫不及待地接上話來,好像她二人平日裏就是這般親密無間的樣子。
當然,我眼下所關心的事,并非她們兩個是否真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既然兩人都明确向我表示她們毫不知情,我也只能偷偷地看了看琴遇,在目睹其不表态的回應後,姑且作罷了。
“皇上當真要去案犯地點嗎?”一炷香的工夫過後,我們業已告別了兩位難得對我彬彬有禮的娘娘,走在了前往出事現場的道路上——只是,琴遇簡潔明了的一句問話,立馬就止住了我本就不怎麽堅定的步伐。
“很……很吓人嗎……”我小心翼翼地側過腦袋,惴惴不安地注視着琴遇雙眉微鎖的容顏,期期艾艾地問她。
“依奴婢看,皇上還是不要過去了……”琴遇低聲建議着,嘴裏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奴婢擔心皇上會受驚。”
看來真的是很可怕呃……
說實話,從小到大,我還真沒親眼見過死人的屍體……而且……還是那樣面目全非的死屍。
在腦中勾勒着一個個恐怖的畫面,我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戰。
“恕奴婢直言,既然兩位娘娘不願透露任何情報,皇上即使親自去瞧了,怕是也瞧不出什麽端倪。”
話音落下,我抿着唇注目于說話的琴遇。
“那……朕該去問皇叔嗎?”
琴遇聞言,沉默片刻,最終一語不發地搖了搖頭。
“那……那那些宮女……就那樣白白喪命了嗎?”
琴遇微垂着眼簾,依然沒有答話。
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樣,認為那幾個宮女雖不該恥笑一國之君,卻也罪不至死——畢竟,這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然而,我們所懷疑乃至可以說幾乎已經認定的對象,卻毫不留情地處死了她們——甚至不留全屍。
思及此,我再次不寒而栗。
那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子,真就這般冷酷無情嗎?
但是,為什麽?被笑話的人是我,為什麽他要做到這種讓人心顫的地步?
走了一趟卻徒勞而返,是夜,我心神不寧地坐在禦書房裏,不遠處依舊是負責教導我的角太師。
“皇上。”突然,他開口喚了我一聲,直接把注意力分散的我吓得猛打了個激靈。
“皇上還在想白天的事嗎?”不過,與平日裏有所不同的是,老人家雖是擡眼注視着我,神情卻不似平常般嚴厲。
“唔……”我看着他,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角太師擡手捋了捋那長長的白胡子,飽經滄桑的臉上顯出幾分洞察世事的泰然,“老臣雖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但是有一點,希望皇上能夠明白。”
“太師請講。”我不曉得他這是要對我說些什麽,但還是目不轉睛地瞅着他,表示洗耳恭聽。
“古往今來,沒有哪一朝哪一代不存在冤死之人,哪怕是明君在世,也無法保證這前朝後宮裏沒有一樁冤案,能做到的,就唯有盡力避免冤情的發生。”角太師頓了頓,目光深邃地凝視着我的眉眼,“皇上若是想不透這一點,是很難放開手腳去做的。”
“太師的意思是……這件事,朕就不管了嗎?”
“唉……看來皇上并沒有聽懂老臣的意思……”
我迷糊了——腦袋又不夠好使了?
“罷……”角太師意味深長地嘆息着,放下了捋着山羊胡的右手,“皇上,還是溫習功課吧。”
我還想開口再問上幾句,可眼見老太師業已徑自轉移了視線,若無其事地看起書來,我到了嘴邊的話也只得咽了回去。
然而,這一件鬧得人心惶惶的大事,卻就此成了我心頭的一根刺——它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快。
為此,我特地去清阿宮尋了三弟,将這一讓我瘆得慌的事件悉數相告——誰知,他卻早已有所耳聞。
“我派人去打聽過,不是明妃也不是禧妃動的手,你……就更加不可能了。”三弟姬風行打量了我兩眼,透着肅穆之色的雙眸不徐不疾地看向別處,“我聽琴遇說,那天晚上,三皇叔也在。”
聽似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鋒一轉,這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你也懷疑是他?”我一動不動地凝視着三弟的側臉,遲疑着問出了口。
不過,三弟聞言,卻只不慌不忙地轉動脖頸,盯着我看了一小會兒,随後才啓唇道:“沒想到你也開始動腦子了。”
“……”
就算現在沒有第三個人在場,你也不要把話說得這麽直接好不好……
我情不自禁地癟了癟嘴,垂下腦袋不說話。
“我跟你開玩笑的……”許是見我的小模樣有點兒可憐,三弟随即便出言挽回,“言歸正傳,這件事的幕後黑手,除了你的三皇叔,別無他選了。”
“……”話音剛落,我就忍不住擡頭看他,“什麽叫‘我的三皇叔’啊……”
“你不是一直都在幫着他說好話的嗎?”三弟挑眉端量着我的臉。
“我……哪兒有……”不想承認的我被迫避開了三弟投來的目光,直到我記起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才膽敢重新凝眸于他,“對了,如果真是他的話,有件事我很不明白。”
“你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三弟果然比我機靈得多,當即就篤定地脫口而出。
“嗯嗯!”聽罷此言,我自是連連颔首,兩只眼也因兩人不謀而合的想法而驀地放光,“你想啊,被人譏笑的人是我,就算是生氣,那也該是我生氣啊?為什麽他要站出來?還做得那麽過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