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打自招

事實上,同樣的問題,我也拿來問過琴遇——可惜,她卻始終對此三緘其口,我也不好強人所難,便只好來請三弟替我解惑了。

“表面上,他這叫做‘忠心’,容不得旁人對皇上的半點不敬。”聽了我的提問,三弟面露不屑地說着,仿佛一提到三皇叔,他的心情就會變得不好,“至于他真正的圖謀……”三弟抿了抿唇,定睛注目于我,“也許他是想讨好你?”

“唔唔唔……”此言一出,我忙不疊把腦袋跟雙手都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吓都吓死了,哪裏會被他讨好?”

“也是。”三弟揚了揚他那一雙濃密的劍眉,略顯得意勾了勾嘴角,“看來,他對你還是不夠了解啊。”

我愣愣地聽着三弟的話,一時半會兒有些理不清這其中的邏輯,故而僅僅是似懂非懂地盯着三他弟瞧。

直到我總覺得這談話的方向好像出現了一些偏差,然後開口詢問三弟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他才從自個兒的思緒中抽離出身,轉而目不斜視地看着我。

“怎……怎麽了?”我被他有些奇怪的眼神看得心裏毛發,故而磕磕巴巴地問他。

“皇上終于肯聽臣弟的了?”他似是将信将疑又像是意有所指地反問于我,直把我噎得說不出話來。

“幹嗎突然來什麽‘皇上’、‘臣弟’的……”不得不猜測他這是在暗指我先前“不聽勸”的一系列行為,我垂眸理不直氣不壯地嘀咕了一句。

“誰讓你總是要撞了南牆才肯回頭。”他毫不客氣地回道,語氣裏倒是聽不出絲毫的不滿。

“……”我慚愧又委屈地低頭認錯。

“唉……”須臾,我聽得三弟忽而喟然長嘆一聲,“現在什麽好法子都沒有,只能靜觀其變了。”

“啊?”得到這樣的回答,我自然是詫異地擡起頭來,以目光捕捉到他的臉龐。

“怎麽?不然,你還要沖到他跟前去質問他,問他憑什麽未經你的聖裁就擅自取了你那些宮女的性命?”三弟理直氣壯的一番問話,直接讓我閉上了嘴巴。

事到如今,我還真不敢在那個三皇叔面前造次了——萬一我得罪了他,他哪天又看我不順眼了,會不會把我也給……

思及此,我差點就要當着風行的面打個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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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他的做法雖然有失公允,但你若真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去興師問罪的話,只要他死守着忠君之說、死守着尊卑有別,照樣也能把死的給說成活的。恐怕到時候,你非但治不了他的罪,反倒還替他立了個好牌坊。”

三弟口若懸河地闡述着他的觀點,可是,我卻漸漸有點聽不明白了。

“什、什麽牌坊?”是以,我不解地問道。

三弟不由自主地白了我一眼,原本還一本正經的神色瞬間煙消雲散。

“就是為他博得諸如‘忠心耿耿’之類的好名聲!”

“哦……”我一知半解地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下去。

但是片刻後,我還是想到了有一件不容遺忘的事情。

“可是如此一來,那些宮女……豈不是死得很冤?”

這一次,三弟沒再用那種鄙視的眼神看我。

他只是微皺着眉,将幽深的眸光投向屋外。

“将她們好好安葬,然後給她們的家人送筆銀子吧。”

我沒有接話,因為我不曉得自己還有什麽辦法能彌補這一因我而起的悲劇。

“皇姐……”直至風行呼喚的聲音冷不防傳至耳畔,令我默不作聲地擡頭去看,“他的冷酷無情,你已經見識到了。”電光石火間,三弟忽而與我四目相接,那雙貌似平靜的瞳仁中,卻是暗藏着我看不真切的情緒,“你知道今後該怎麽做了嗎?”

我抿緊了唇紋絲不動地與之對視,并不清楚該作何回應。

“防着他,同時,讓自己變得強大。”

我依舊一聲不吭地看着三弟,半晌接不上話。

說實話,我不知道要如何叫自己變強——确切而言,我真心認為,類似“強大”這樣的詞眼,距離我這個人,委實是遙不可及的。

因此,聽了三弟的話,我也只能埋低了腦袋不作聲。

事情,就這麽日漸平息了下去,仿佛成為了一件無頭懸案。我忽然開始覺得,也許這宮裏當真如角太師所言,曾經發生過很多不為人知的秘事,只不過曾幾何時的我太過少不更事,故而從未知曉。

幾天後,三弟暗地裏替我打點了那些宮女的身後事,而被我們懷疑為幕後黑手的三皇叔,則順利地當上了攝政王。

說實話,聽着太監宣讀并非由我書寫的聖旨時,我這心裏頭的感受是相當之複雜的。一來,我仍舊介懷于這一次的事件,因此愈發後悔起先前自己過于輕率的準奏之舉;二來,我注視着那個在朝堂上受封而後向我俯首叩拜的男子,內心深處遽然生出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恐懼。

這張恭敬有加的面孔背後,是對我的蔑視嗎?

那雙溫和含笑的眼眸之中,是對我的算計嗎?

防着他。

腦中不受控制地回響起三弟鄭重其事的一句谏言,我揣着一顆突突直跳的心,似乎可以預見到,今後的自己将要走上一條怎樣的道路。

自這一天起,每每看見三皇叔的臉——尤其是在四下少人的場合下——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

三皇叔是個聰明的人,不消幾天的工夫,他就瞧出了我的異常。

是日,他正在禦書房裏向角太師詢問我的學業,誰料想問着問着,竟把老人家給問走了——眼睜睜地看着角太師拱手作揖後就罕見地主動離去,我的小心肝自然是怦怦地蹦跶起來。

我慌忙環顧四周,見屋裏還有好幾個宮女在,心下才稍稍安生了一些。

不……不對!皇叔他……他、他上次不還把那些宮女給……所以,所以她們就算在這兒陪着我,又有何用?!

思及此,我才稍微平靜一點兒的心這就又“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我屏息凝神地望着三皇叔不緊不慢地側過身子,舉步向我走來,差點就要張嘴喊人了。

但是這樣不行,皇叔分明什麽也沒有做,我不能……不能随随便便就讓侍衛把他給抓起來吧?

自顧自地陷入了天人交戰,我發現令我心慌至此的男子業已站定在距離我一丈開外的地方,面色如常地注視着我的眼睛。

“皇上怕臣?”然後,我居然聽到了他如此直言不諱的問話。

“沒有!”于是,我慌不擇路,矢口否認。

皇叔似有似無地挑了挑眉。

完了……我這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心下忐忑不安之際,我又瞧見皇叔垂眸看了看自個兒的衣袖。

“就因為臣派人取了那幾個宮女的性命?”

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下一刻,他竟然在我完全沒有說起此事的前提下,不打自招了。

我瞬間傻了眼,怔在那裏,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我的這一反應,顯然已經給了皇叔最好的答案。

“皇上可知,臣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不慌不忙地擡起腦袋,面不改色地與我四目相接。

“朕不知……”我繃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與之對視。

“那皇上一定也不會知道,近來皇上的兩位兄長以及他們的母妃,都安分了不少。”他從容不迫地吐露了這麽一個我聞所未聞的說法,讓我不禁為之一愣。

“這跟大哥二哥他們……有什麽關系?”不由得傻傻地脫口而出,我卻在剛把話說完整的一剎那,自個兒頓悟了其中可能存在的聯系。

是了,那些被處死的宮女們的屍首,只在明妃娘娘和禧妃娘娘的宮殿裏被發現,而她們,分別就是大哥與二哥的母親。

那麽……

還是不怎麽明白的我皺起眉頭,瞅着靜立不動的三皇叔,欲言又止。

“大殿下……哦,如今不能再這麽稱呼了。”不過,三皇叔卻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慮似的,很快就徑自開啓了雙唇,“錦王雖是身上落下了殘疾,可是,他對皇上身下這把椅子的觊觎可分毫不見減少。至于睿王,他本人雖然有些神志不清,可他的母親禧妃娘娘,可還清醒得很,饒是皇上而今已然繼承大統,她也同樣是不願死心。”三皇叔毫不避諱地談論着大哥、二哥以及他們各自的母妃,臉色似乎不怎麽好看,“臣那樣做,不過是給他們提個醒。”

“你……你要提醒他們的話,跟他們好好說就是,怎麽可以……”眼瞅着三皇叔似是倏爾一沉的眸色,我頓時吓得噤了聲,沒說完的那半句“随随便便牽扯到無辜的人”,無疑是被我生吞了回去。

“這人世間,若是單靠一張嘴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便也不會有那麽多的是非恩怨了。”果不其然,他緊随其後的一句話,便是用一種近乎冷酷的口吻來說的。

“可是!可是你殺了人……”盡管此情此景下,我害怕得很,但出于一顆不平之心,我還是忍不住用蚊子叫一般的聲音作出了反駁。

“那是因為她們該死。”只是讓我不免目瞪口呆的是,對于濫殺無辜這樣一件在我看來無論如何都不該去做的事,落在對方眼裏,卻成了她們死有餘辜。

“她們怎麽該死了?不過就是笑了一笑而已,罪不至死吧?”因此,皇叔話音落下,我就不知打哪兒來了勇氣,一口氣反問出口。

“她們膽敢恥笑當今聖上,這以下犯上之罪,已經足夠将其千刀萬剮。”

“哪……哪裏有這麽……誇張……”

我本是驚呼出聲——可惜才喊了四五個字,整個人就在皇叔面無表情的注目下沒了氣勢。

好……好可怕……我果然不該在皇叔面前不自量力的……

正膽戰心驚地懊悔着,耳邊忽而傳來了男子幽幽的嗓音。

“皇上莫非忘記了……那些人曾給皇上帶來的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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