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驚天之變
那天晚上,我頭一回失眠了。
滿腦子都是蘇卿遠說那話時的神态和語氣,我覺得我若是能安然入眠,那才是活見鬼了。
是啊,外人,外人……與“外人”相對的,可不就是“內人”嗎……
盡管我還不至于無知到不曉得“內人”一詞在通常情況下所代表的含義,但我還是因為男子特意咬重音了的那一聲“外人”而悸動不已。
總覺得……這寥寥數語之間,他不光是一下成了“自己人”,還莫名變得……
唔!
忍不住在床上捂住了自個兒微微發燙的臉蛋,心如擂鼓的我真真是一整個晚上都沒能睡着。
于是,那之後每每見到蘇卿遠的時候,我的小心肝就十分之不安生。
這樣的狀态,幾乎一直持續到當年深秋将盡——也就是自我登基以來,令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方寸大亂”的那個九月。
我至今仍舊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的白晝出奇的寒涼,讓人恍惚以為冬日已至。我一如往常地坐在禦書房內,翻閱着由皇叔姬子涯篩選過的奏本,心裏頭卻因手腳冰涼而不由自主地回憶起角太師曾經的教誨。
莫要動辄畏寒懼熱什麽的……可是我現在真的覺得好冷啊……
我偷偷瞄了瞄位于不遠處翻看着古籍的老太師,又瞧了瞧在另一邊一目十行的三皇叔,開始猶豫要不要悄悄讓琴遇去替我取個暖手爐來。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跑來了一個火急火燎的身影。
“皇、皇上!啓啓……啓禀皇上!”磕磕巴巴的說話聲自是吸引了一屋子人的注意力,我眼瞅着朝晔宮裏負責通報的太監驚慌失措地跌跪在地上,尚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做什麽慌慌張張的?聖駕面前,豈容你如此失儀?”奈何我還沒好奇地開口一問呢,坐在一旁的三皇叔就不緊不慢地發話了。
“是!是、是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驚聞攝政王訓話的太監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沖三皇叔磕頭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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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說,出了什麽事?”所幸三皇叔也不是真要把人怎麽樣,這就微皺着眉将話鋒一轉,回歸正題。
“是,是!”那太監趕緊點頭應下,又手忙腳亂地動了動膝蓋,重新正對着我這個一國之君,“啓、啓禀皇上!南方郡城傳來急報!稱……稱……成、成王殿下……成王殿下……起、起兵謀反!”
話音落下,我的第一反應便是怔在那裏——愣愣地俯視着那戰戰兢兢的小太監。
是的,我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一瞬以為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尚身處夢境之中。
“你……你說什麽?”所以,毋庸置疑,我自然是僵着一張臉,結結巴巴地讓來人再說一遍。
“回、回、回皇上的話……”那太監顫顫巍巍地匍匐在地,一雙眼都沒敢再往我這兒瞧,“成王殿下他……他在南方軍營……起起、起……起兵謀反了……”
“不可能!”這一回,我總算是确信自個兒都清楚地聽到了些什麽——然而,我卻情不自禁地霍然起身,口中失聲駁斥。
尖利的餘音繞梁不散,我這才猛地意識到了自身的失态——以及,腹部一陣猝然來襲的疼痛。
“唔……唔……”不一會兒,站在那兒雙目圓睜的我就禁不住驟然來襲的陣痛,捂着自個兒的小腹,皺起眉頭彎下腰去。
“皇上?皇上!”身邊的琴遇似是頭一個緩過勁兒來,忙不疊伸手來扶。
緊接着,我又聽到屋裏響起了來自其他人的驚呼——其中最為響亮亦最為驚慌的,似乎來源于那個本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男子。
身下似有熱流湧出的我不曉得自己這是怎麽了,只知道此刻我的身與心皆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直至六神無主之間,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一下子将我整個人抱了起來。
“傳太醫!!!”
“啊——皇上!皇上的衣裙上有血!”
“皇上!”
“椅、椅子上也有!”
“皇上!皇上!”
我聽到語氣焦急的三皇叔高聲傳了太醫,又聽見不知哪個小宮女大驚失色地呼喊着,登時惹來了一群人的大呼小叫。
一直等到三皇叔手腳麻利地将我安放到卧榻上,然後有太醫風風火火地趕來替我診治,一行人才總算是相繼冷靜下來。
“啓禀攝政王,皇上這是……是來癸水了……因為是頭一回,再加上皇上本身有些氣血不調,是以……”
那之後,太醫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麽,我已經聽不真切了。我只覺得整顆腦袋都亂成了一團,壓根沒有那個心思去關心自己終于是長大成人了,更沒有餘力去尴尬于自己貌似成了天玑歷史上第一個将經血留在龍椅上的皇帝——只緣我的腦海中,僅剩下那個叫人驚惶萬分的消息。
三弟反了……三弟反了……這……這絕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分明抱着這一不可動搖的念頭,我卻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沉睡。
待到昏昏沉沉的我重新尋回意識之際,已是當天的日落時分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見屋裏昏黃的餘晖和跳動的燭光交融在一起——随後,我猛地從床榻上坐起身來。
“琴遇!琴遇!唔……啊……哎喲……”脫口呼喊着貼身侍女的名字,下一刻,我就冷不丁感受到了肚子裏的一陣墜痛。
“皇上你醒了?!”當然,我顧不得這個,注意力随即就被快步入內的琴遇給吸引了去。
“三弟的事!三弟的事是怎麽回事?!”我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抓住了她急急送來的雙手,口中迫不及待地問着。
“皇上!皇上你先別急!”琴遇雖是一如既往地說着要我冷靜的話,不過我看得出來,她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不是!三弟他不可能謀反的!不可能的!”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皇上你先冷靜一下,先冷靜一下!”
兩只手被琴遇緊緊地反握在掌心,我看着她同樣着急卻理智仍在的眼眸,終于一點兒一點兒地鎮定下來。
“我……我該怎麽辦……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好端端的,怎麽會變成這樣呢?!”可我依舊禁不住左顧右盼,心神不寧地自言自語,“不行!我要去問他們!我要去問個清楚!”
“皇上!”眼見我作勢就要起床下地,琴遇急忙用力按下了我的身子。
我不解又急切地注目于她,眸中滿是詢問之意。
“皇上,奴婢已經聽攝政王他們說了……說成王殿下召集南方郡城外的軍隊,于夜半時分忽然偷襲了郡城……并以之為根據地,欲一路北上……直搗皇城。”
“風行他為什麽要突然襲擊郡城?這不合理啊!還有,他不是在城外的軍營裏修行嗎?!怎麽會……”
言說至此,我忽然因記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而變了臉色。
是的,表面上,父皇當初是将三弟送去軍營磨練,可實際上,他是趁此機會把那一部分的兵力移交到他最賞識的小兒子手中。
對于父皇的這一做法,我作為風行的三皇姐,從來都是毫無怨言的——只不過,我萬萬沒有想到,今時此日,它居然搖身一變,成了三弟“起兵謀反”的先決條件。
誠然,倘若三弟僅僅是去修行而不被暗中授予發號施令的權力,那麽今天縱使別人再怎麽企圖往他身上潑髒水,那也是無濟于事的——可偏偏……
思量至此,我頓覺自己怎麽想都無法安心,因此還是堅持要去探一探情況——琴遇拗不過我,只好扶着我起身下床,自寝宮出發,往朝晔宮裏去。
奈何到了禦書房,我卻見不到我想要見的人——三皇叔不知去了哪裏,連白天還在的角太師也莫名沒了蹤影。
我問了一直候在那兒的宮人,但她們對他二人的去向也是一無所知。
如此一來,急于獲悉事實真相的我自是心急如焚。
“去……去把三皇叔給朕找來!”情急之下,我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沖着幾個宮女擡高嗓門喊叫起來,見她們面面相觑,皆是不領命去辦,我更是急得當場就吼了句“快去啊!”。
可吼完了這一句,我就不知何故地覺着氣短,當場就腦袋一暈,軟了腿腳。幸虧身旁的琴遇眼疾手快地撫穩了我的身子,才使得我得以勉強站穩腳跟。
而這個時候,大約是難得見我這個素來軟弱的女皇帝沖她們發了火,一行宮女總算是慌慌張張地應下,轉身快步離開了。
可惜,我在琴遇的陪同下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卻仍沒有等來任何人的身影。
那一夜,我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世态炎涼”,什麽叫做“孤立無援”。
這就是一個被架空的皇帝……所必須承受的命運嗎?連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發生了變故,都無法去獲知他是否安好嗎?
不……不!來個人告訴我!快來個人告訴我!風行……風行你千萬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