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螳臂當車

是日夜晚,我根本連躺到床上去的心思也沒有。

誠然,整整一夜都沒有得到任何後續消息,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将我封閉在一間與世隔絕的屋子裏,不讓我獲悉丁點兒風聲——偏偏我又對這“風聲”關心得緊,一日沒有了解到真相,我就一日沒得安生。

就這樣,心急如焚的我睜着眼睛死等了一個晚上,終于熬到了翌日的早朝時分。

我想,出了那麽大的事,朝堂之上不可能無人議論——如此一來,我便可以接近我想要的事實了。

然而,讓我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等我比往常任意一天都要心急地坐上那張龍椅之後,等待着我的,居然會是群臣聯名奏請鎮壓的景象。

那一刻,我徹底懵了。

不……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事情還沒有弄明白,他們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

三弟……三弟的親信呢?三弟的親信呢!?難道他們,也在這黑白颠倒的隊伍之中嗎!?

一時間六神無主的我,只恨自己沒有先一步想起三弟臨走前交給我的那份名單——只能在黑壓壓的人群裏,竭力尋找着反對的聲音。

奈何,我只看到一小部分人面色凝重地遲疑着,和我一樣不知所措地打量着那群高呼發兵的同僚們——最終,竟然還有人迫于多數人的壓力,心不甘情不願地跪了下去。

不……不!他們不是三弟的親信嗎!?值此生死攸關的重要時刻,他們怎麽可以背信棄義、賣主求榮!!!

就在腦中霎時亂成一團的我忍不住想要為三弟拼死吼一聲“閉嘴”的時候,我忽然間目睹了人潮中那一抹始終屹立不倒的身姿。

蘇……蘇卿遠……

我怔怔地注視着他——仿佛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就只剩我二人尚且不願妥協——然而,視線相會的片刻後,我卻清楚地瞧見了他皺着眉頭沖我微微搖頭的模樣。

他……他……

平日裏向來反應遲緩的我,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這是在暗示我莫要當堂“一意孤行”——螳臂當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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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螳臂當車……此時此刻,在衆多天玑臣子群情憤慨的請願聲中,我要如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

他們不會聽我的,不會。

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今後也……

這……這不都是因為……都是因為……

鬼使神差地,我驀地将眸光投入到另一人的眼中。

我咬緊了雙唇,睜大了雙眼,凝視着那位于最前端的百官之首——我的三皇叔,姬子涯。

我看見他正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裏,既不附和那滿朝文武,亦不開口表示反對。

呵……呵呵……反對……他怎麽可能反對……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他姬子涯授意的嗎!?

那一刻,我幡然醒悟——在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面前,我姬雲梨原來是那樣渺小的存在,渺小到即便我真真切切地立于高處,卻自始至終只能仰望他威嚴乃至駭人的容顏。

可是……可是……

我不能就這樣退縮——不能任由這個可怕的男子将我的至親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于驚惶中作出了這一不容動搖的決定,我握着扶手的柔荑突然不再因驚怒而顫抖。

下一瞬,一心欲陷成王于絕境的文武百官就意外地看見,那個不被他們放在眼裏的天玑女帝,在他們一浪高過一浪的請求聲中霍然起身。

偌大的殿堂內,仿佛于彈指間變得鴉雀無聲。那一張張看似熟悉實則陌生的臉龐,都不約而同地與我對面相視。

驚慌,憤怒,恐懼,不甘,悲傷……種種情緒紛至沓來,它們混亂地交織在一起,促使我眼含不易察覺的淚意,徐徐開啓了有些粘滞的朱唇。

“傳朕旨意,将皇弟姬風行……毫發無損地帶回皇城。朕要當面問問他……”我竭盡全力讓自己站得挺直,竭盡全力讓聲音不顯顫抖,“為什麽要這樣做……”

話音未落,我已盡可能不動聲色地将悲憤隐忍的視線轉移到姬子涯的臉上,恰逢他聞言不緊不慢地擡起眼簾,與我四目相接。

我想,他一定心知肚明,我方才那七個字,問的不是我的三弟姬風行,而是他——姬子涯。

只可惜,面對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短短一語,他卻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似沒有做過任何卑鄙的舉動一般,坦然地注視着我的眼睛。

直到我先一步承受不住他那沉靜而又從容的目光,然後不由得當着群臣的面拂袖而去,我們才停止了這當局者清的對視。

步履匆匆地輾轉禦書房後,我驚魂未定地遣退了所有的侍者,只留我最信任的琴遇相伴左右。

這時,我才驚覺,自己的兩只手是發着抖的。

“皇上……”

“琴遇,我好害怕,又好不甘心……”心下惶恐的我冷不丁伸手抱住了少女柔軟的腰身,試圖從中汲取一絲寶貴的溫暖,“他們……他們要害三弟……他們要害三弟……可是我動不了……我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做不了……”

“皇上……”斷斷續續的話語傳至耳畔,琴遇似是悲切而沉重地喚着,罕見地用手攬住了我的雙肩,“皇上已經很不容易了……只要殿下平安無事地回來,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真的嗎……真的嗎……”忽然間就淚眼朦胧的我沒有離開她的懷抱,只是不敢相信地反複呢喃着。

“真的,是真的……殿下他……一定會渡過這一難關的……”說着,琴遇的胳膊像是更使勁了一些,如同在以她柔弱的身軀,給予我點滴的勇氣。

此刻的她,也定是擔心得很吧。

如此思量着,我咬緊了唇不說話,只希望在不久的将來,這将不僅僅是琴遇的安慰之言。

我二人就這樣互相抱着,直到琴遇忽然松開了手,繼而蹲下身去仰視于我。

“皇上,記住,在那個人面前,一定要忍。”

突如其來的一句叮囑,令我不免微微一愣——進而睜大了眼。

“你也覺得……是三皇叔搞的鬼?”

四目相對間,我并未目睹少女眼中分毫的詫異之色。

“以成王殿下的為人,決計不會密謀篡位。而普天之下,除了攝政王,就再也沒有其他人有這個能耐,可以這般明目張膽地嫁禍于人卻不受指摘。”

琴遇面色凝重地分析着,叫我霎時不寒而栗。

相識九年有餘,我從未見過她此等嚴肅中帶着愠怒的神情。

是啊,她是極少生氣的——即便心裏不痛快了,也不會輕易寫在臉上。

由此可見,皇叔此番一手遮天、指鹿為馬的行徑,可真是叫仇者痛啊!

“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首先,皇上此次派去一探究竟的大人,斷不能是攝政王的人,否則,殿下非但難以洗清冤屈,怕是連平安返京都無法實現了。”

“嗯!這我知道!”對于琴遇的說法表示極度贊同之後,我倏爾亮起的眸光又禁不住黯淡下去,“可是……這前朝後宮,又有誰能夠不畏懼皇叔的權勢,一心一意地替我辦事……”

話音落下,我的腦中業已突地浮現出一名男子的音容笑貌。

是以,我情不自禁地擡眸去看——映入眼簾的,是琴遇雙眉微鎖的面容以及沉着篤定的眼神。

“有。禮部侍郎,蘇卿遠蘇大人。”

此言一出,我遽然生出一種一拍即合之感。

沒錯,她想到的人,也是我想到的人——只是……

“蘇卿遠是文官,派一個文官前去平定叛亂,那些大臣恐怕不會同意。”

“皇上所言極是,因此,皇上怕只能令蘇大人随行,從旁輔助、監視。”

琴遇極其理智地肯定了我的說法,卻叫我登時犯了愁。

“但這樣一來,我豈非還是要派一個武官前往南方郡城?這武官裏頭,真的沒有我可以信任的人啊……”

“皇上莫急,雖然皇上沒法确信諸位大人之中有哪些不是一心向着攝政王的,但你畢竟是一國之君……”琴遇頓了頓,一雙眸子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我,“哪怕是攝政王親自指定的人,皇上也完全可以利用皇權,向他們施壓。”

我定定地直視着少女透着睿智光芒的眼眸,努力思考起她口中的“施壓”究竟該如何實施。

“是不是要我警告他們,如果膽敢傷了風行一根汗毛,我就要他們償命?”

聽罷此言,琴遇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奴婢知道,皇上生性純良,不願以他人性命相要挾,但是,此事事關殿下安危榮辱,還望皇上……務必救下成王殿下。”

話音剛落,琴遇已然鄭重其事地跪在了我的身前。

見此情景,我鎖起的愁眉也不免因驚訝而稍稍舒展。

“琴遇……你……你上次是不是騙了我?”

不期而至的問話,令少女頓時一愣。

她微瞪着眼定定地凝眸于我,片刻後就驀地反應過來。

“奴婢……奴婢……”

“罷……現在同你讨論這件事,也着實不合時宜……待三弟安然歸來,你當面同他說吧。”

眼見少女面露為難甚至千載難逢地顯出幾分局促,我自是不願勉強這個從小與我一起長大的姐姐——更何況,眼下我是真沒這閑情逸致去考慮什麽兒女情長。

于是,說完了那一番話,我就伸手将琴遇扶了起來,同時亦徐徐站起身來,與她對面而立。

“我現在就去找蘇卿遠,我們一起把三弟救出來!”回憶着适才朝堂之上男子那暗中阻攔的情景,我幾乎可以認定,他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可就在我扔下這句話便準備擡腳出發的時候,琴遇卻張嘴喊住了我——我見她猶豫不決而欲言又止的樣子,自是納悶地問她怎麽了。

“皇上……要不要去見一見舒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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