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本是陰謀
經琴遇這難得期期艾艾的一提,我才猝然記起了我那養母的存在。
是了,三弟出了這麽大的事,她作為其親生母親,不可能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可是,直到此時此刻,我的确是沒有聽到任何有關舒妃娘娘的消息啊?
越想越覺不安與不解的我,忙不疊拉上琴遇,一同趕往清阿宮。
然而這一次,我卻不像往常那樣,得以一路暢通無阻地見到我想見的人——清阿宮裏的宮女們奇奇怪怪的,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埋着腦袋說舒妃玉體抱恙,需要靜養。
乍聽之下,我自是急了——怎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就身子不爽了呢?
可是轉念一想,她知道三弟出事了嗎?如若知曉,就算是有病在身,又豈會不願見我?
很快發現了這其中的矛盾之處,我還沒來得及将心中疑惑化作口頭語言,就聽得身邊的琴遇先一步語氣嚴肅地開了口。
“大膽,即便娘娘玉體不适,皇上親自前來探望,豈有不見之理?”
許是見這個一向清清淡淡的少女少有的面色不霁,那兩個聲稱主子身體有恙的小宮女不由怯生生地低下了頭。
果然有貓膩!
如此一思,我愈發肯定事有蹊跷,當即就在琴遇一句厲聲的“讓開”之中,舉步走向了殿內。
這下,總算是沒人敢攔着我們了。因此,我和琴遇得以匆匆忙忙地直入舒妃娘娘的卧房,一眼就瞧見了坐在那裏雙眉緊鎖的女子——而她,顯然也很快注意到了我們的出現,故而面帶詫異着側首來望。
“皇上!”
我敢保證,這是舒妃頭一回在見到我的一瞬間面露欣喜——盡管只是昙花一現,但她确實是流露出了罕見的笑意。
“娘娘!三弟的事……”
可惜我話才起頭,她的臉上就再也沒了笑容——猶如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一般,她驀地收斂了方才的喜色,轉而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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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我兒是冤枉的。”
“朕知道。”我連連點頭。
“那皇上可有法子救他?”
直言不諱的一問,令我一瞬無言以對。但須臾過後,我還是鄭重其事地向她表示,無論如何都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三弟受傷害。
“皇上要如何保證?”
犀利的眸光刺入眼中,我只覺心頭突地一跳,讷讷地說不出話來。
誠然,我雖是信誓旦旦地許諾着,卻不曉得該如何兌現我的諾言。
片刻後,我便目睹舒妃娘娘的眸中同時透出了失望與愠怒的微光。
“請皇上替本宮帶一句話給攝政王。”忽然,她不徐不疾地側過身去,口中吐出這叫人摸不着頭腦的話來,“若是他敢傷我兒,本宮縱然拼個魚死網破,也定将叫他身敗名裂。”
刻意咬重的字音落下,我頓覺一股寒意自心尖蔓延至全身。
是啊……連我都看得出,所謂的“起兵謀反”,乃是三皇叔姬子涯的陷害——舒妃娘娘遠比我來得聰明,又怎會不知其中曲折?
只是……我的這位養母,居然有法子令那一手遮天的三皇叔身敗名裂?她……當真有這麽厲害嗎?
“皇上請移駕吧,本宮今日身體不适,恐不能陪皇上敘話了。”我正半信半疑地思忖着,不再注目于我的女子就冷不丁對我下達了這樣的逐客令,也不再多看我一眼。
我見狀不免心生遲疑,但最終還是在琴遇的暗示下,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待到我愁眉苦臉地走出清阿宮,并遽然意識到此行似乎沒有任何收獲,我才猝然還魂,将這一想法急急告知與琴遇。
“不,皇上,我們接下來,恐怕得去見一見攝政王了。”
我聞言睜大了眼,愣愣地直視着琴遇神情凝重的側臉。
“真要去幫舒妃娘娘傳話?”
下一刻,我便突然想起了适才被女子特意關照的話,繼而難以置信地詢問琴遇。
驚愕的話音傳至耳畔,少女便倏爾眸光一轉,使之落到了我的眼中。
我看着她不緊不慢地沖我略作颔首。
“就……就去傳一句話?”
可我仍是覺着有點兒不可思議,因而不由得再度開口确認。
“皇上可知這一句話的分量?”只不過我未嘗料想,此番得來的,卻是琴遇簡潔明了的反問。
我自然沒有聰慧到能夠體會那句話所蘊含的真意——是以,我老老實實地朝琴遇搖了搖頭,等待着她出言為我解惑。
然而,有一會兒過去了,琴遇卻莫名其妙地斂着雙眉,陷入了詭秘的沉默中。
“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我猶疑不決地問着,仿佛能夠隐約感覺到,這裏頭存在着什麽了不得的原因。
“奴婢接下來要說的話,恐将以下犯上。”
果不其然,抿唇緘默了片刻後,她到底是說出了這樣一句叫人心頭一緊的話。
于是,我有些緊張地凝視着琴遇寫滿肅穆的眉眼,看着她稍作停頓後便又開啓了雙唇。
“皇上可還記得,當初先皇駕崩、遺诏一宣之後,是誰頭一個以臣子之姿,向皇上下跪行禮的嗎?”
意有所指的問話,将我的思緒牽引回那春寒料峭的時節。我很快清楚地記起了當時那令人心悸的一幕幕——在靈堂裏的衆人皆是對我繼承大統一事抱有極度的懷疑之時,是舒妃娘娘突然莅臨,面不改色地認可了父皇的遺诏,并帶頭俯首稱臣。
可是……這同今日之事,又有何幹系?
一時間無法尋出這中間的關聯所在,我不禁疑惑不解地瞅着向我抛出疑問的琴遇。
“那皇上又是否記得,當時是誰将先帝的聖旨帶到諸位殿下與娘娘的面前,而後當衆宣布先帝的遺志?”而她則像是看出了我的迷茫一樣,随即就又追加了一問。
“是……三皇叔……”凝視着她充滿睿智的眼眸,我啓唇據實回答,且心下突然意識到,琴遇會單獨提起這兩件事和這兩個人,必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奴婢雖然未有親臨現場,故而未曾親眼目睹當時的一些細枝末節,但是素無往來的攝政王與舒妃娘娘行事竟如此巧合,僅憑這一點,奴婢便可以推斷出,對于彼此的作為,他們事先都是心中有數的。”
不期而至的話語,令我不由得當場愣住。
琴遇……她的意思是……
“一個是先帝病重時把持朝綱的王爺,一個是先帝在世時最寵愛的妃子,有了這兩個人的鼎力相助,再加上一道聖旨和臨危傳诏,皇上以為,這天玑國的皇位,還能落在旁人的手中嗎?”
意味深長的一席話終于告一段落,我卻已因這從未耳聞的說法及說話人罕見的口吻與神态而變得不寒而栗。
我忽然間想起了很多事情:衆人對于父皇遺诏的震驚和争論,百官對于我這新帝的無奈與輕視,自我登基之後大權就完全落入皇叔手中的事實……這一切的一切,莫非還不足以說明一個問題嗎?
“是他們聯合起來……故意把我扶上那個位子的?”
琴遇不置可否,但她目不斜視的姿态,業已給出了最有力的答案。
“可是……舒妃娘娘為什麽不讓三弟繼位?他才是她的親生兒子啊!那樣才對她最有利吧?!”
“不靠舒妃娘娘,攝政王依然可以達到目的,無非就是多費些力氣罷了,但反之卻不亦然,沒有攝政王的首肯,縱使成王殿下乃是衆望所歸的皇位繼承者,舒妃娘娘也難以單憑一己之力就扶他上位。”言說至此,琴遇略作停頓,一雙眼仍是毫不避諱地與我對視,“畢竟,帝王的更替乃屬前朝之事,這後宮的勢力,終究是很難與之抗衡的。”
言之鑿鑿的分析聲聲入耳,我不得不清醒地認識到擺在眼前的現實。
果然……果然我的榮登九五,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驚天的陰謀。
怪不得……怪不得舒妃娘娘剛才會說那樣的話。
魚死網破,身敗名裂。
是了,她雖然委曲求全地默許皇叔利用我搶了她親兒的皇位,但卻不可能容忍皇叔連她孩子的性命也一并奪去——所以,值此生死攸關之際,她不惜以撕破臉皮相要挾,為的,只是保全自己的骨肉。
盡管舒妃娘娘待我素來冷淡疏離,但她對風行這個親生兒子,那可是實打實的疼愛的。
因此,眼下我們的目标……是一致的。
無論如何,都要救下我們的親人——哪怕阻擋在我們面前的,是那樣一個可怕的對手。
思及此,我暗自握緊了拳頭,努力壓下心頭揮之不去的恐慌,開口并不從容地對琴遇說:“陪我去見三皇叔吧。”
既已作出決定,那麽便要趁熱打鐵——趁着我的體內還存着足夠的勇氣之時,趕緊去向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子攤牌。
就這樣,我在琴遇的一聲應答下,與她先後側過身去,面朝朝晔宮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只不過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們才剛走出沒多遠,竟然就在半路上望見了我們要找的人。
三皇叔姬子涯不慌不忙地一路前行,在我二人皆是不由頓了頓的同時,他卻依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顯然,他也已經發現了我們——并且全然不打算繞道而行。
“臣參見皇上。”
不久,他就行至我的身前,若無其事地沖我行了君臣之禮。
我不曉得他是不是清楚我是打哪兒過來的,也無法預知他接下來可能要對我說些什麽——我所能做的,就是定定地注視着他面無漣漪的容顏,看着他徐徐直起上身,與我四目相接。
“皇叔,舒妃娘娘讓朕捎句話給你。”
姬子涯面色如常地凝眸于我,好像絲毫不覺得驚訝。
“如若三弟此次無法平安歸來,那她與皇叔……便只能同歸于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