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次對立

說實話,我不敢在姬子涯的跟前逗留太久。一來,交代完舒妃的那句話,我就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話能同他說道了;二來,我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或是在他面前呆久了,就會節外生枝。

是以,挺直腰板替我那養母帶了話後,我就竭力保持着鎮定,在男子一語不發的注目下,轉身離去了。

再後來,他就像是沒聽過我帶的話一樣,幾個時辰後就面色如常地向我舉薦了前往南方郡城鎮壓“亂臣賊子”的将臣——而在這之前,我已在與他分開後就迫不及待地找上了蘇卿遠,向其道明了我的立場,懇請他出手相助。

蘇卿遠自然沒有拒絕,甚至還柔聲安慰我不要太過焦急——善解人意又溫柔似水的他,毫無懸念地成為了黑暗中的一盞明燈,贈予我人生寒冬中那為數不多的溫暖。

如此一來的後果,便是無助又心慌的我,幾乎就要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裏了——可我到底是止步于半路,強裝無事地別過身去,咬着唇故作堅強。

畢竟,他現在還只是我的臣子,而我,是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我不可以輕易在他眼前做出那些輕浮的舉動——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破壞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只是……如果……如果有朝一日,我們不再是君臣,他會願意将我擁入懷中——用他堅實有力而暖意融融的雙臂,給予我旁人難以賦予的柔情嗎?

不知是患難見真情的緣故,還是長久以來累積的情愫終于一發不可收拾,那一刻,我竟險些就當着蘇卿遠的面,将這樣的話問出口了。

所幸我及時記起了,眼下并非流連于兒女情長的時候——當務之急,乃是盡可能快地布置好一切,好早日将三弟平安地帶回皇城。

如是告誡着自己,我還沒來得及多跟蘇卿遠商量此行的細枝末節,就收到了攝政王求見的通報。

那一瞬,我自是心跳加速的。

我甚至情不自禁地注目于蘇卿遠,就怕此情此景下一旦他倆打上照面,那他就會成為姬子涯的眼中釘、肉中刺。

“皇上莫要慌張,一切如常便好。”豈料蘇卿遠卻是沖我莞爾一笑,口中不慌不忙地寬慰着,腳下則已不徐不疾地動了起來。

見那溫文爾雅的男子如同平日有旁人在場時那樣,恭恭敬敬地站在了身為臣子理應站立的位置,好像他僅僅是個奉命入內觐見的禮部侍郎,我也神奇地安下心來,努力開始調整我的呼吸。

“宣。”過了一小會兒,我換上一臉正色,啓唇擲地有聲地道出此言,在太監領命而去的同時,面不改色地坐回到了我的龍椅上。

片刻後,那個仍舊令人心悸的男子便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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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姬子涯在目睹蘇卿遠的身影後,很明顯地多看了他幾眼,這令我不禁為之心頭一緊,卻也只能佯裝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般,在來人例行君臣之禮過後,便開口問他所為何事。

“回皇上的話,臣已拟定了此番前去南方郡城清繳反賊的将領,特來征得皇上的同意。”

他氣定神閑地作答,直叫我禁不住眉心一斂。

反賊……事情還沒弄清楚呢……不,事情本來就很清楚——分明是他姬子涯栽贓陷害,他怎麽還好意思理直氣壯地說受害者是“反賊”?

心下雖然義憤,表面上,我卻不得不順着他的話頭,問他所薦何人。

“古将軍家的次子,古恒。”男子毫不遲疑的答複,令我頓時一愣。

“皇叔說的……可是二姐的夫君?”由于做夢也沒想過他會舉薦二姐夫,只覺不可思議的我下一瞬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回皇上的話,正是。”對方幹脆利落地肯定,讓我再度為之愣怔。

緊接着,我就一下子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将目光投向立在一旁的蘇卿遠,見他仍是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微垂着眼簾默默聆聽,并未表現出分毫的詫異,我也不好直接把皮球踢到他的身上,讓三皇叔将矛頭指向無辜的他。

“為什麽會想到他?”于是,我重新凝眸于叫我心生不解的姬子涯,開口追問起個中緣由來,“他同意嗎?二姐同意嗎?”

“……”不料,對方聞言卻是挑着眉毛注目而來,好像我問的話有多好笑似的,“皇上,二驸馬雖貴為二公主之夫,卻也同二公主一樣,乃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有命,他豈有不從之理?”

此言一出,我終于明白他緣何會流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誠然,在他姬子涯的眼裏,君與臣就是君與臣,國君有令,哪怕是要當臣子的上刀山、下油鍋,那為臣者也是不得不從。因此,像我這種顧及親人之情、顧及臣子意願的做法,在他看來怕是極度荒誕可笑的。

我想,在他的心裏,我恐怕根本就不像個一國之君吧。

不過,也正是因為我始終無法像個真正的統治者那般發號施令,他才會選擇我作為他手中的傀儡吧。

可惜,縱然對此了然于胸,我對他也還是敢怒不敢言。

只不過,他為什麽會挑選二姐夫前去捉拿三弟,平定所謂的“叛亂”呢?說到底,即便二姐和二姐夫同我還有三弟素來不怎麽親近,卻也是無冤無仇的——我們好歹是手足至親,他就不怕二姐夫手下留情,不遵照他的意思去辦事嗎?還是說……

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性,我禁不住當着姬子涯的面,猛地睜大了雙眼。

“皇上大可放心,臣與二驸馬素無往來,想來熟識程度,與皇上并無二致。”

這時,三皇叔忽然不冷不熱地道出這麽一句話,直叫我心頭突突直跳。

糟了……又被他看出來了……

是的,方才的那一剎那,我不能不懷疑三皇叔與二姐夫的關系——然而,前者卻直言打斷了我的臆想,将我殺了個措手不及。

在洞察力極強的三皇叔面前,我果然還是太稚嫩了。

不由自主地吞下一口唾沫,我眨巴着眼睛,盯着那張面色清冷的容顏,終是按捺不住被戳穿後的窘迫,底氣不足地替自個兒辯解道:“朕不過是有些好奇而已……皇叔莫要多想……”

奈何對方聞言只是神色淡淡地望着我,不置可否。

罷……多說多錯。

這樣想着,我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對他說:“既然皇叔認為二驸馬适合此行,那麽就他吧。”

然一錘定音後,我又立馬話鋒一轉,急急道:“不過,考慮到此事事關重大,朕決定讓蘇愛卿與二驸馬同行,一道将風行帶回到朕的跟前。”

話音落下,我忐忑不安地注視着姬子涯的眉眼,等待着興許将至的暴風雨。

果不其然,我看見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當場反唇相譏:“皇上連你的姐夫也不相信?”

我就知道他不會輕易答應。

事先業已做好心理準備的我深吸一口氣,又将之徐徐吐出。

“不是不信,只是茲事體大,朕不希望有任何偏頗抑或閃失。”我故作鎮定地将事前預演了多次的說辭逐一吐出,兩只眼努力直視着對方烏黑深邃的眸子,“皇叔方才不還說了,朕是天子,想讓誰去替朕辦差,誰就應該毫不遲疑地應下。”

靈機一動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連我自己都暗暗驚訝于這千載難逢的機智與果敢了。

與此同時,我更是意外地在皇叔姬子涯的眸中,尋到了些許錯愕之色。

他定然也未嘗料想,我這個向來唯唯諾諾的小皇帝,會膽敢在他的面前跟他叫板吧?

盡管不敢肯定自個兒适才的言行是否能夠被稱為“叫板”,但我這心裏頭,委實是因這一舉動而倍受鼓舞的。

我承認,自己的确是非常軟弱,的确是鬥不過他,可是,這不代表我一輩子都會甘當他的板上魚肉。

他可以欺負我,可以把我當個木偶一樣玩弄于鼓掌之中,但他不能欺辱我最重要的人。

若是他試圖這麽做了,那麽即便是這個弱小無能的我,也必将不遺餘力——奮起反抗。

不斷在內心替自己鼓勁的我,冷不丁目睹了姬子涯神情的轉變——不再是須臾前的那種驚愕,而是昙花一現的笑意。

我說不清這種笑應該被如何描述和形容,只知道它好像非常複雜,又似乎相當簡單。

“皇上言之有理。”就在我莫名心跳加速的時候,姬子涯冷不防張嘴出了聲,害得我差點都要當場打個激靈了,“那麽,便有勞蘇大人跑這一趟了。”

語畢,一張臉又變回到神色淡淡的男子,就朝着始終未曾插嘴的蘇卿遠低眉示意。

“攝政王言重了,能為皇上分憂解難,乃是臣的福分。”蘇卿遠不卑不亢地拱起雙手,一邊回話一邊回禮。

聽罷此言,姬子涯僅僅是擡眸亦真亦假地笑了笑,他目不轉睛地瞅着蘇卿遠雲淡風輕的笑臉,遲遲沒有接話。

至此,禦書房內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見我三人似是再無話可談,主動來見的男子終是面無漣漪地告退了。

目送其漸行漸遠漸無影的身姿,我忽而沒來由地覺着有些五味雜陳。

從今往後,我與這個曾經讓我産生過錯覺的皇叔,就要永遠地相對而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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