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手遮天
事急從權,當天晚上,趕往南方郡城的隊伍便在二姐夫——古恒的帶領下,從皇城出發了。
礙于事态、立場等諸多因素,我沒有辦法大張旗鼓地前去送行,只知道接下來的好些日子裏,我都将陷入一種看似短暫實則漫長的煎熬之中。
我想,等待的過程再痛苦也無妨,只要最後三弟能夠安然無恙地回來,能夠洗刷他的冤屈,那麽即便讓我等得再久,那也是值得的。
如此思忖的我未嘗料想,半個月後,我等來的會是一個叫我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的結果。
是的,三弟沒能被順利帶回皇城,卻也還好好地存活于世——據說他認下了圖謀不軌的罪行,主動進入了南邊某城中的一座“銷骨塔”,在裏頭面壁思過。
我鬧不明白了:他怎麽會承認謀朝篡位此等死罪,還自個兒跑到那什麽塔裏去忏悔呢?!
聽完傳信的太監才起的話頭,忐忑了半月有餘的我就禁不住霍然起身了。
不過,緊随其後的另一則消息,很快就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啓禀皇上,還……還有一事。”
“還有什麽事?!”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我無法未蔔先知,此情此景下,除了三弟的去向和現狀,還有什麽大事能夠入我胸次。
“回……回皇上的話,二驸馬在鎮壓叛軍的途中……不幸……不幸身負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此言一出,原本還擔心着三弟的我一下子就怔在了那裏——畢竟,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場根本就莫須有的“叛亂”,會造成雙方所謂的“傷亡”。
然而,它卻不由分說地出現了——如假包換。
“怎麽會受重傷呢!?誰幹的!?”驚聞此訊的我仍然無法相信,因而忍不住當場失聲叫嚷起來。
“回……回禀皇上,據說是……是成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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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對方戰戰兢兢的一句回話,即刻便惹來了我的矢口否決——許是我因震驚而擡高了嗓門的緣故,那太監都被我吓得一下跌跪在地,匍匐不起。
見他這番模樣,我自是倏地回過神來,尴尬地眨了眨眼,随後放柔了語氣,命他起來回話。
可我剛要定下心神問他詳細情況,屋外就來了另一個太監,說是禮部侍郎蘇卿遠蘇大人求見。
話音剛落,我就立馬轉移了注意力。
是啊,先前我還覺着有些奇怪,怎麽人沒到,消息先到了——按理說,蘇卿遠應是親自回來跟我報信的——好在他總算是出現了,我直接向他本人詢問,那是再好不過了。
如此一思,我宣了蘇卿遠,便讓那個戰戰兢兢的太監先行退下了。
不一會兒,半月未嘗謀面的男子不徐不疾地入內——而這時,禦書房裏的閑雜人等皆已被我屏退了。
是以,同樣留意到這一點的蘇卿遠只簡單地向我行了君臣之禮——事情本該這般,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一進屋就愁眉不展的他竟徑直朝着我跪地俯首。
“臣有負皇上所托,罪該萬死。”
來人語氣沉痛地說着,令我即時心頭一緊——我慌忙上前将他扶起,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
“三弟他怎麽會認罪呢?二姐夫又是怎麽受的重傷?!三弟不可能去傷自己的姐夫啊!?”
一連串的問題只讓男子的眉頭擰得更緊,我見他難得面色凝重——甚至幾近面無血色,我這心裏頭是愈發七上八下。
但最終,蘇卿遠還是一臉愁容地向我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他們一行人一趕到目的地附近,一場大戰便将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由于他蘇卿遠是一介文官,身無武藝傍體,不可能沖鋒陷陣,于是就被留在後方,只看得到那金戈鐵馬、刀光劍影——奈何即便如此,他還是一不留神為暗箭所傷,是以之後的又一戰,他沒能親臨現場。
然而,恰恰就是在那第二戰中,他們的将領——我的二姐夫古恒,被敵方大将無情地重創。
所幸二姐夫手下的将士訓練有素,并未因領軍人物的負傷而方寸大亂——加上在前一戰中,他們已然成功削弱了“叛軍”的兵力,因此,他們最後得以勝利告終。
聽起來有驚無險的結局,卻怎麽也叫我高興不起來。
是了,二姐夫這邊打了勝仗,三弟那邊卻不可避免地成了敗寇——還莫名其妙地認下罪狀,跑去什麽“銷骨塔”裏悔過……這……這怎麽想,都無法叫人信服啊!
“你看見三弟了嗎?他真的傷了二姐夫?”因此,無論如何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我,壓根就不願相信擺在眼前的說辭,這就按捺不住,脫口追問。
“回皇上的話,臣并未親眼見到成王殿下。所有的說法,都是旁人傳給臣聽的……”蘇卿遠聞言意味深長地作答,那一雙眸中,顯然正透着別樣的光芒。
“傷人的……不會是三弟……”在他這般意有所指的注目下,我越發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不是他!對不對?!”
喃喃自語後,我甚至忍不住一把抓緊了蘇卿遠的雙臂,希望能立刻從他的口中得到贊同。
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蘇卿遠沒有即刻接話,也沒有像方才那樣定定地凝眸于我——他忽然咧開嘴“嘶”了一聲,臉上不由流露出痛苦之色,讓我驀然意識到了什麽。
“對了!你也受傷了!傷在哪兒了!?是不是胳膊上?!”我不自覺地大呼小叫起來,同時情不自禁地撩起他的衣袖,意圖一探究竟。
“皇上!皇上!臣沒事!沒事……嘶……”不知是出于禮節還是什麽其他原因,他有些慌亂地阻止着,卻在拉拉扯扯間牽動了自個兒的傷口。
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禁不住擡手去撫的,不是他的胳臂,而是他的胸口。
只一瞬,我就遽然一懵。
他傷的……不是手臂……不,不止是手臂?!
冷不防死死盯着他胸口瞧了片刻,我突然間擡眸看向他的眼睛。
“你到底傷哪兒了?!是不是傷在了心窩上?!”雖然心下萬分焦急,我卻也不能擅自去扒拉一個男子的衣裳,以查看他的胸前是否存有傷口,所以,我只能睜大了眼,迫不及待地問他。
“皇上……臣沒有大礙……”叫人着急上火的是,聽完我的問話,他卻只沖我莞爾一笑,避重就輕地作答。
“我問的是你傷在哪裏了!”我急了,當場忍不住扯開了嗓門。
大抵是我不計形象、心急火燎的模樣吓到了他,被吼的男子愣愣地瞅着我,終究是期期艾艾地開了口:“臣無能……确實是……是傷在心口了……”
此言一出,我的大腦驀地呈現出一片空白。
難……難怪……難怪他的臉色這麽差……原來……原來他也受了重傷……
暗……暗箭……胸口……一箭入胸……
結合先前所知,我忽覺一股寒意不由分說地蔓延至全身。
他……他差點就……就回不來了……
而害他如此的人,恰恰就是……我。
清醒地認識到上述事實,我心中的惶恐和疼惜這就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加諸三弟尚身處困境之中,那謀朝篡位之罪幾乎業已坐實——想到這兩個善待于我、令我心疼的男子皆是遭遇此等不幸,我忽然就壓抑不住滿心的悲戚,原本就已有點兒朦胧的視野霎時變得模糊不清。
下一刻,我便做出了一件連我自個兒都未嘗料想的事。
情難自禁地靠進身前人的懷中,我伸出手臂環住了他的腰身,使勁忍着潸然淚下的沖動。
熱淚溢滿眼眶的感覺,已經多少年不曾體會?我說不上來,只曉得此時此刻,我是真的難過得想要大哭一場。
因此,我強忍着幾乎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緊咬着雙唇,努力讓自己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緊接着,我就感覺到臂彎裏的身子似是僵了一僵——再然後,一雙溫暖的胳膊就遲疑着攬住了我的背脊。
“皇上想哭便哭吧……臣在這裏……陪着皇上……”
溫柔中帶着苦澀的嗓音傳至耳畔,終是叫我再也遏止不住內心的悲傷,一下子失聲痛哭起來。
那之後,不知是不是這麽些年來隐藏在身體某處的淚水積聚得太多的緣故,我無助地倚在蘇卿遠的懷裏,哭了昏天黑地。
只是,哪怕哭得再怎麽傷心,待那溫熱的液體流幹之後,人還是得面對現實。
三弟姬風行,以謀反之罪被囚于素以環境嚴苛聞名的“銷骨塔”中,女帝念及手足之情,留其性命,着其面壁思過,痛改前非。
這樣的決斷,絕非出自我的判斷——因為,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我的至親背負上這恐将難以洗清的污名。
可是,面對朝野上下一片指責、請願之聲,勢單力薄的我根本就無計可施。我和那些是非不分的臣子都分心知肚明,誰也沒有在那所謂的戰場上目睹三弟本人,誰也沒有眼見為實的證據來指證他的犯上作亂,但他的罪行,卻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認定了。
沒錯,這聽起來毫無情理可言的做法,卻極其順利地得到了落實——比起傳說中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簡直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這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源于那個一手遮天的男人吧。
雖然不清楚他姬子涯究竟使用了怎樣的手段——連“天衣無縫”都不需要去顧及——但我已經可以認定,就是這個心狠手辣的男子,出手陷害了我的三弟。
只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就因為三弟在朝中積攢了一定的勢力,就因為三弟會幫我、會替我出主意對付他?
倘若果真如此,那麽他想要的……恐怕就是那種絕對的……不容反抗的權力了。
如此一來,不光是我、三弟、滿朝文武……也許整個天玑國,都再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