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別

珺林走後, 西辭也未停下。她邀了至今仍逗留青丘不曾離開的妖君慶蒂入塔一敘。

若說三年等待只為喝一盞喜酒, 勉強信了她。那麽如今西辭同珺林新婚已經三月有餘,一應宴會均已結束,這一界之主卻仍隐身于青丘,饒是西辭再不想理她, 也知其另有目的。

與其還要派人日夜監守,不若攤開明說。

果然, 慶蒂确是直爽率性之人。既得西辭相邀,便按其所示, 夜半子時潛入千白塔。

白塔頂端, 夜風襲來,吹得慶蒂一頭及地的雪發四散揚起。

她寶貝地将它們理順, 散在身後, 仿若穿了件雪白鬥篷。梳理好之後方才跳入窗戶, 施施然往殿內走去。

西辭遙遙見她走來,明明一頭雪發配着額間金印亦是絕色, 偏穿着一身花裏胡哨的七彩羽衣, 晃得人眼花缭亂。西辭嫌棄地合了合眼, 看着頭暈。

“說吧,請本君前來何事?”慶蒂倒也不客氣, 直接便座下,端着茶盞喝起來。待茶入口,方皺眉道,“如何是涼茶, 這八荒也太小氣了。”

“本就不是請你來喝茶的。”西辭更加不客氣,“那是本君喝剩的。”

“你……”慶蒂差點吐出來,轉而變了副臉色,笑道,“果然餘香缭繞!”

死要面子活受罪!西辭懶得理她,只蔑了她一眼。

“到底何事,怎麽說你我也是堂堂一界之主,半夜這般鬼祟相見。幸得本君也是女子,不然被人看見,還不知把你這個七海女君想成什麽樣呢!”

“本君無事,有事的難道不是你嗎?”西辭挑眉。

“本君有什麽事,本君……”

“機會只有一次!”西辭笑道,“有些事于本君不過錦上添花,于你卻好似雪中送炭。無花最多不豔,無炭可是要凍死人的。”

慶蒂聞言,猛地擡起頭,待迎上那雙清亮杏眼,半晌方将手中茶盞放下。額首道,“本以為你不過修為精純,仗着得天獨厚的人物資源,方這般得勢桀骜,不想竟是這般好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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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辭也不說話,只沖她笑了笑。

慶蒂此來乃是為複活其妹,然得了斷心玉卻仍滞留青丘不歸,多半是不懂使用斷心玉之故。直接上門求教,青丘未必會給使用之法,便留在此處尋求機會。

卻不想被西辭早已看穿。遂而正色道,“本君想要使用斷心玉的法子,不知西辭神君有何條件?”

“本君還未忘記,當年便是令妹送來降書,卻猶在降書施了崔靈法,險些讓本君着了道,錯了戰機。”

西辭自是對那份降書從頭到尾沒信過一個字,就更別論受催靈法蠱惑,此刻不過一個現成的把柄。

“當年那一仗,本君便是不贊成的。我處逆流山雖比不得你神族仙界地廣物博,卻是實實在在的洞天福地,有的是一番逍遙自在。是萦兒年少,受了魔族誘惑,非要想着搶奪那叢極淵靈氣……”

慶蒂頓了頓,“說到底,亦是本君之錯,先時未管好舍妹,後有錯上加錯……故而萦兒戰死沙場本君并無怨恨,生死命數罷了。然本君為一界之主,可釋然生死。但作為同胞手足,卻不忍她這般年少便散于世間……”

“……本君同你說這麽多幹嘛?”慶蒂雙眼一眨,便逼回了眼淚,“說吧,怎樣才能給本君斷心語的使用法子?”

西辭走下殿來,從上倒下掃過慶蒂,轉身吐出兩個字,“結盟!”

“你說什麽?”

西辭重新面向慶蒂,“歸降!”

慶蒂迎上那對杏目,知道再再談下去,估計面前這祖宗要将她扔下塔了,遂而嘆氣道,“結盟!”

西辭化出一份卷宗,扔給她,“簽字蓋印。”

慶蒂看着卷宗還想再說些什麽,西辭又扔來一分書冊,竟是斷心玉使用之法。

“本君不僅給你這個,本君還能挪些央麓海醫藥閣的人借你。你且在此候上些時辰。”

“央麓海醫藥閣”六字入耳,慶蒂再未猶豫,直接簽字蓋印。

只是想了想道,“自然你我兩族已聯盟,本君便無需隐着身形了,可大方在青丘行走了吧。”

這段日子,常日使用隐身術,簡直窩得她要命。

西辭看着她,搖了搖頭,“不行,你周身氣澤便罷了,總是純正的一族氣息。可是這一頭雪發,是個人都知道你是誰。除非将雪發隐了。”

“那不行!”慶蒂倒不是不願意将雪發變個模樣,實乃妖界一族唯雪發為記,除非外力,自身無法改變。

“那你繼續隐身!”

“不行,本君快憋死了,如今你我已是盟友,你快快想想辦法。快點嘛……”慶蒂居然後着臉皮扯着西辭衣袖搖晃。

十萬餘歲的老鳥!西辭甩開她,頓覺一身雞皮疙瘩。

“你肯定有法子,你……”慶蒂又撲上來。

西辭受不了,又恐她瞎晃出漏子,只咬牙一合眼,指尖聚靈轉身将她一頭雪發換成青絲。

“快走!”西辭捂着胸口,只覺周身氣血沖撞肆虐。

“就知道你有這本事,論道法,本君還沒服氣過幾個,你算其中……”慶蒂低頭看着一頭柔順青絲,絮絮不止,忽見一個身影晃了晃,一頭栽下去。

“哎哎,這是怎麽了?”慶蒂一把扶過西辭,順勢搭上她腕脈,方挑眉笑道“小妮子,原來受了傷,動不了靈力!啧啧,居然虛弱成這般模樣!”

“動不了靈力,一樣能讓你簽了那卷宗。”西辭緩過勁來拂開她,瞧着她一臉笑意,喘了口氣道,“別動花花腸子,內有雪毛犼,外有燭九陰,哪個你都不是對手。”

“才誇你,這就小人之心。本君是在想,你我已聯盟,如何便寧可傷己替本君換發也不願本君在青丘現真身?”

“本君要釣魚……”西辭也懶得于她浪費唇舌,“壞了本君計策,休怪本君燒了那卷宗,撤了醫藥閣的人……”說話間咳嗽連連,面色慘白,掌心中卻豁然燃起真火。

“行行行,本君保證不會洩了行蹤……你且掐了掌中火,收了靈力。”慶蒂算是怕了這祖宗,走上前去扶過她,“本君且渡些靈力給你……”

“滾!”西辭被她沒腦子的話氣笑了,“你是妖族,靈力不一,想本君死得快些嗎?”

……

之後數日,西辭又傳令五鏡掌鏡司之一的垂越屯兵三萬于距離嬰粱谷五十裏外的邊線上,換下已經在此駐守近萬年的朔冰掌鏡司。

表面看來自是正常換防,然魔界之中已是風聲鶴唳。原因無二,垂越掌鏡司操伏的法器白芒鐘,乃是練靈兵的至高法器。戰場之上,兩軍厮殺,膠着之間,白芒鐘現,便是扭轉生死局面的轉折線。

白芒鐘,一開殘兵收,再開靈兵現,乃是陰陽契之克星。饒是陰陽契聚四方氣澤練就傀儡兵,但凡為白芒鐘所收取,便都化成了占着神澤仙氣的靈兵。

唯一受限之處是開啓白芒鐘需湊齊天時地利之數,不如陰陽契可随時随地用之。但到底萬物相克,垂越持鐘如此現身于神魔兩界的邊防上,嬰梁谷中的魔族一時分寸大亂。

魔君辛伏連日操控那只遠在萬裏之外的陰陽契,卻苦等數日不得回應,便知已然無望,只得命座下衆魔日益加固邊防。

苦心籌謀多年,攻守轉瞬易主,還是輸給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他自是不甘。

又半月,竟得了那枚陰陽契的回應,然歡暢之心還未舒展。卻見虛空裏那枚陰陽契約上缭繞的再不是魔靥之氣,乃是神澤仙氣。

少女嬌憨桀骜的聲色傳來,“多謝辛伏魔君送與陰陽契,讓本君百無聊賴中又添一門手藝。”

想了想又道,“本君自執兵甲萬年來,只攻未守,望魔君靜侯佳音。”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西辭不僅剔除了陰陽契,将其煉化為己用,還随時可出兵讨伐。

座下臣子勸辛伏,“左右那西辭神君剛剔除陰陽契不久,動不了靈力。既失法門,不如占個先機,先下手為強。”

辛伏思忖半晌,搖頭拒絕,尚未到兩軍交戰時刻,他手中尚有棋子可用。

千白塔中,洛河奉命陪侍西辭。這日剛入塔頂,見西辭傳音于嬰梁谷,便避殿門邊沒有踏入。直到西辭事畢,得她傳喚,方才端着藥入殿來。

二人對弈,才兩柱香,來去不過十個來回,洛河便潰不成軍,棄子投降。

“心不在焉的,想什麽呢?”西辭怒其不争得瞥了他一眼。

洛河重新擺好棋子,終于鼓起勇氣道,“君後現下靈力還封着,元氣還未恢複。如此激怒魔界,若他們就此發兵,豈不被動。”

“魔界發兵?”西辭執棋的手停在半空,想起當年百裏雪豹先毀她逆鱗又種陰陽契于她身,只笑道“辛伏他不敢。若他有一鼓作氣之勇,便不會等到今日。”

辛伏不會發兵,并不表示他沒有作動。百裏雪豹從央麓海逃出是趁輕黎渡劫之時,算是央麓海守備不嚴。然進入北荒卻如此無有聲息,當是八荒之中有人接應,出了內鬼。只是到底是八荒親族反叛還是他界暗子早插其中,仍需辨別。

如此激怒辛伏,算是逼他狗急跳牆,他不敢明面發兵,便只得暗中用棋。

自然,這些西辭不會告訴洛河。到底涉及八荒顏面,珺林不曾與她說,她面上便也不好直接插手,只得暗自幫扶。然想到此處,竟有些擔心起珺林,那日他走的太急,諸多細節沒有來及推敲。此行便是北荒之地,不知他可否想到此節……

她原本執起的手緩緩落在桌上,一下一下敲擊着桌面。

“君後!”洛河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輕輕喚了一聲。

“君上此番前往北荒,可有帶人前去?”西辭問道。

“帶了八部蠻神中的東江和飛流。”洛河不知西辭為何轉了話題,只如實告知,“君上走前喚醒了其他六位一直沉睡的蠻神,如今便隐在青丘君殿,随時可候命。”

西辭點了點頭,重新落子。他未孤身前去,又恐她動用靈力不便,提前喚醒了六位蠻神,如此當是知道此節的。

“你傳傳水鏡于君上,本君……有事尋他。”西辭心中雖猜了七七八八,卻到底覺得還是見一見方可放下心來。

洛河雖不明緣由,到底還是按令傳信。不一會兒,水鏡便連通了。

一開始,水鏡自是對着洛河,洛河依禮拜過珺林。

珺林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此刻尋本君,可是君後有恙?”

西辭擡眸白了眼水鏡背面,便不能想我些好嗎?

“不不,君後一切安好。”

“你在塔中?那君後在何處?”

“就在此處,君上稍後。”珺林将水鏡轉過來,面上西辭。

西辭突然便覺得不知說什麽好,畢竟此事還不能讓洛河知曉,當然她完全可以讓洛河出去,卻也不知為何不曾想到,只垂着頭攪着手指。

近來她覺得自己腦子有些問題,司戰之上仍是好手,對着珏林卻有些發怵,老覺得欠了他什麽,矮他一頭。

“阿辭!”珺林的聲音再次傳來。

“阿辭!”半晌,珺林又喚了一遍。

“君後,小神去殿外候着。”洛河識趣,拱手退了下去。

“啊……哦……”

“阿辭……”

“我在!”西辭這才回過神來,望向水鏡。

鏡中,鷺鸶草成片晃動,蒼林樹間枝晃葉搖,是熟悉的場景,珺林當是在瞻珠山邊。西辭看他白衣勝雪,廣袖拂帶在風中翻飛,突然便覺得八荒的服飾其實還是挺好看的。

“今日,喝過藥了嗎?”

“嗯,喝過了。”

“又胡說。”珺林嘆了口氣,“你邊上那盞是什麽?真是愈發會敷衍了!可是這月餘都不曾好好用過藥?想是藥君配的要不合你口,還是讓央麓海……”

“我就是今日沒喝,洛河才送來沒多久,玟陶也沒給我酸杏,又燙又苦的,我要怎麽喝嘛?”

西辭有記憶的日子,便是閉關七海的一萬年。調理身子用的一貫都是丹藥,即便是用湯藥,淩迦也是給她熬的像羹湯甜品一般,絲毫不覺的吃藥是一種酷刑。

珺林那話本來也沒什麽,只是她之前給慶蒂換發動了靈力,今日又傳音震懾嬰粱谷亦耗了不少靈力,加之先前對珺林的憂慮,整個人便疲乏焦躁了些。結果聞得珺林之言還在責備她,一時間一口氣堵在心口,便覺得十分委屈。待話出口,竟連着眼眶都紅了。

“我就不喝,你去告訴我父君母後吧,讓他們把我接回七海。”西辭拂袖起身,直接潑了那盞藥,甩袖換了處坐下。

“阿辭,我……”水鏡那頭的珺林頓時傻了眼,更不知何處得罪她。這隔了千萬裏,看不到亦摸不着。他吸了口氣,往上推去,檢讨最近的那翻話……

半晌道,“阿辭,你還在嗎?”

西辭不過一時之氣,許是近來靈力被封,內憂外患壓力大了些,一時無處排遣,此刻發洩完一口氣順出來,情緒便也恢複了七七八八。卻又覺得面子挂不住,眼峰瞥着那面水鏡,咬了幾次唇口,才扔去一句:“不在!”

水鏡那邊聞言,忍過笑意,只哄道,“原是我不好,你肯定是天天按時用藥的。我不該那樣說你。更不該老拿父君母後唬你。藥君熬的藥是不好喝,你且再等些日子,等我回去了,用靈力渡你,便不必喝藥了。等這次母後宿疾康複,我們回七海。我向父君學熬藥的法子,做成甜湯給你喝。”

“你能不能想我些好的,就巴不得我日日喝藥!”西辭從座榻上轉過身,給他漏了半張臉。

“我……”珺林聽這話,又見她半邊白瓷面龐,頓時嘴角揚得更高些。

又開始胡攪蠻纏,氣便是至少消了一半。

于是,一顆心稍稍定下,繼續道,“待我查閱完,若此處無恙,便給你帶兩頭圓毛回去,此番可有什麽要求?”

頓時,西辭直奔水鏡,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連着額邊金梅都熠熠閃光。

“一時沒想好,你便揀毛色最亮、尾巴最大的吧。”

珺林隔空彈了一下她額頭,自是彈在鏡面影像上,然西辭卻還是很配合地皺了皺眉,嘟囔道,“疼!”

珺林在另一頭,見她這般模樣,便只想将她摟在懷中整個兒揉一揉。

兩人對視了片刻,亦是珺林回過神來,“借了洛河的水鏡尋我,可有要事?”

西辭頓時兩眼一翻,直拍腦門,扯了半天竟把正事忘了,方将八荒之內叛賊暗子的思量同他說了一番,果然珺林亦早已有所猜想和防備,如此兩人皆放下心來。

水鏡關閉之時,正值玟陶帶着新制的杏子過來。

西辭看着那個黃衣女子蓮步蹁跹,一臉的溫婉和順。想起出嫁那日,母親曾執着她的手同她說,女子需剛柔并濟。父君更是直言讓她同母後一般溫柔體貼。這總結下來,便是自己太過剛硬,需柔和些。話本倒是看了許多,卻也沒理出個子醜寅卯。她想着珺林對自己确是百般溫柔,卻也不能輸了他,新婚夜說了要努力早點愛上他的。如此,第一步且學着溫柔些吧。

于是,她沖着水鏡中的男子道,“子钰,等你回來,我大概能愛上你了。”

“啊?”珺林化鏡的手抖了抖。

“嗯,我向玟陶學一學。應該就可以了!”

作者有話要說:  西辭:本君學習能力天下第一!

珺林:我信了你的邪,你連情根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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