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收網

西辭強行凝聚靈力傳鏡, 結果圓毛沒要到, 還同珺林吵了一架,純粹賠了夫人又折兵。水鏡迸裂的瞬間,她便知不好,心脈雖沒斷, 但近三月養回的元氣算是又散得七七八八。往八寶池中一照,便是鬼一樣慘白的一張臉。

時值洛河匆匆而來, 西辭知曉他乃珺林近臣,一時間連他亦看不順眼, 索性便再提了口氣敷衍他。是故洛河見她安好便也安心複命, 只是以後多日,白塔閉合, 燭九陰現身塔上, 再不放任何人進入。

藥君急的不行, 知道西辭雖一時無虞,但元氣大傷, 不調理早晚出大事。只拼命催促洛河傳鏡于珺林, 然水鏡那頭白袍廣袖的君主仿若餘怒未消, 只是靜靜聽過洛河回話,留下“随她去”三字便直接關了水鏡。

一時間, 才新婚不到半年的君上與君後兩人僵立起來。

隐于青丘君殿的其他六位蠻神紛紛現出身形,且不說他們受命于珺林,往根上論亦承了相安少主之恩,此刻亦知曉與其勸白塔之中的君後, 遠不如勸向來溫和好說話的君上。左右君後想要圓毛撸玩,應她便是。故而六人同往北荒勸谏,亦打算順道将圓毛帶回,如此給君上搭個梯子下臺來。

六位蠻神臨到前,北荒瞻珠山洞府中,東江亦率先勸解了珺林,之後赤狐族族長梓霄神女亦領諸臣附議。

珺林沉默半晌,譴退諸神,獨留梓霄。嘆氣道,“本君知神女一貫清修,從不理會情中事,不知今日如何會領頭附議。”

梓霄拱手而拜,被風霜浸染的眉眼中露稀薄笑意,“原是君上私事,吾等不該于臺前直谏。只是赤狐一族自亡夫仙逝,六萬年來深受君上恩得,梓霄銘感五內。值此東江蠻神即開口,吾族附議望君上君後和睦安好亦算盡一份心意。說穿了也不是為了君上。實乃君後對圓毛之執着,像極了吾兒泓宿對道法的熱望。奈何泓兒一直沒有尋到一個願意教授他的師尊。泓兒資質不高,根基亦淺,臣下并不願意他擇師學道。此番臣下來瞻珠山,一言不合便同他又吵了幾句,惱得他不知去了何處。此刻卻實在想他,他自小身子便不好……”

話至此處,梓霄作為人母亦有哽咽。

“本君明白了!”珺林走下殿來,化出塊錦帕遞于梓霄,“由己及人,神女費心。”

想了想又道,“近來她的身子也不好,如此也不知氣成什麽樣了?”

“君後有恙?”梓霄拭盡眼淚,驚道。

“無妨,應好的差不多了,你退下吧!”珺林掩過一時失言的神色,恢複了一貫的溫和模樣。

梓霄亦未再多言,躬身而退。

原也不是珺林不願給西辭尋圓毛,實乃此刻瞻珠山布了兵甲,圓毛們盡數躲了起來,或者陷入沉睡。即便他以指尖血召喚,一時三刻也尋不來毛發尚好的。偏她還要的那般刁鑽,指名道姓要狐貍,要狐貍也罷了,還要一條尾巴的。

但又想着戰事在即,她卻是元氣未複,亦不想同她鬧得太僵,便還是勉強撥了人手出去尋找。結果待六位蠻神到達時,外出給珺林尋找圓毛的使者傳書回來,尋到三頭單尾狐貍,正往青丘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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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珺林便索性讓六位蠻神頂了之前去找圓毛一幹人等的空缺,同其他諸神作最後的商讨。

八荒中反叛者經三月暗中調查核證,當是與瞻珠山南北相對的素心谷中的月貍一族。此刻暗子已經圍了素心谷,月貍族長當是有所感應,自珺林來了瞻珠山,便一直稱病不出,暗裏卻已經傳了不知多少書信于魔界嬰梁谷。

月貍一族,化世之出的一點靈力并未修出戰力,而是練了一身以血脈相襲的分|身地龍術。

便是一刀下去劈兩半,不死卻化兩身,亦是兩個元神。一人可化三十二人,也就是除非一招內分六招出,便可滅其一人。月貍阖族七萬人,如此算下便是兩百餘萬。

若正面交鋒,定是硬仗。月貍懼于珺林和八部蠻神修為,珺林亦考量到其阖族到底有多少人練通了分|身幻地龍術。故而兩下僵持,一時還維系着表面的和睦。

只是珺林數日前經西辭那麽一鬧,心神到底散了不少,諸神皆看在眼中,急在心頭。最後還是梓霄神女私下提議,且放慢行動,退至月後。如此一來放松月貍警惕,沉浸查找之前的漏網之魚,二來若是西辭神君過了新鮮勁,緩和了同君上的關系,便将此事作為司戰事上呈,如此借調兵甲更是有利。

珺林初時并不願意,畢竟月貍歸屬八荒,乃是八荒內部事宜,如是上升為司戰事,便是扯到了整個神族仙界的顏面,皆時還不知其他三界會如何笑話!自然除此之外,他更擔心的是西辭的身體,那日強行傳鏡,估摸元氣全散了……

思來想去,到底還是應了梓霄一言,待月後再作行動。

而千白塔內,西辭得了從北荒送來的三頭狐貍,一時間心情大好。

尤其是其中一頭火紅狐貍,最是讨得西辭歡喜。除了毛發順滑油亮,尾巴蓬松毛絨,居然還能哼出柔軟舒緩的曲調。西辭聽着熟悉,卻又實在想不起。總之對其愛不釋手,整日不離身。此後床榻之上,再無玉冰白兔的位置,只有那紅狐貍縮在西辭懷袖間,陪她入睡。

如此,西辭同珺林的關系亦緩和了不少。況且于夫妻情感之上,她本就如同孩童一般,氣過便忘,不留心上。故而每日洛河過來給她送藥,又恢複了往日一般的歡洽,亦不忘開了水鏡,讓他夫妻二人續一續話。

只是也不知為何,這一碗碗藥下去,西辭的元氣不僅沒有同先前那般慢慢恢複,到了第十日,用藥時候手竟抖的厲害,直街跌破了碗盞。雖她仍舊對着水鏡展顏歡笑,言其是不小心打翻的碗盞。然而珺林看的清楚,那張臉已經退盡血色,連着額角金梅都黯淡了光澤。

之後,任憑藥君如何把脈配藥,西辭的身體總不見康複。縱是她仗着深厚的根基,亦能勉強保持神思的清明,但是精神之上卻無力又萎靡。只是每日在與珺林見面的時候,方才借着洛河一點靈力瞞過他。

又三日,西辭用藥之時,只覺氣血翻騰,飲下的半盞湯藥傾數吐出。而原本碧色瑩瑩的藥液卻變成鮮紅一片。

竟是西辭,嘔出了一口鮮血。幸得這日未與珺林連通水鏡,不然她都不知該如何安撫對方莫要散神分心,便如此刻她亦不知道如何平複自己一顆因恐懼跳動的心。只死死抱着懷中的火紅狐貍,喃喃道,“我……是怎麽了?”

洛河跪在她身側,求她即便要瞞着珺林,也姑且先通知了淩迦神尊,或者是央麓海醫藥閣。

西辭沉默半晌,又吐出一口血,終于默默點了點頭。卻仍舊不忘囑托洛河,且瞞過珺林,讓他之後提前渡自己靈力再與珺林傳鏡見面。

只是,她沒有想到,自這日之後,珺林再未找過她。

原是珺林在見她面色有虞的那日起,便将動手的日子提前了。卻未曾料到,月貍族早他一日舉兵反撲而來。

西辭得到消息的時候,瞻珠山上,旌旗迎風,刀戟震天,血染碧草,戰火已經燒了一月有餘,但到底珺林還是勝了。

月貍七萬,阖族被滅。此間出力最多的便是赤狐一族,損了全族十中之九,以先鋒探路,傳得精确消息,方讓珺林同八部蠻神有更多時間列陣布兵。

此時西辭靠在床榻上,輕輕撫摸懷中的火紅狐貍,通過水鏡看着依舊白袍不染纖塵的年輕君主,彼此眼神交彙,露出會心的笑意。

“月貍一族已了,不知司戰之神打算如何處置赤狐族?”珺林拱手向西辭請示。

西辭安撫着懷中躁動的紅狐貍,萎靡了許久的雙眸中,聚起一點神采,笑道,“赤狐族到底是八荒族類,還是有珺林神君決策吧。”

說話的間隙,她原本撫着狐貍的手慢慢移至它脖頸頭顱,一下一下極盡溫柔地撸玩着。

水鏡中,一衆屬臣皆不知兩人何意,唯有梓霄目光惶恐從珺林身上移到鏡面西辭處,終于雙眼目變得狠毒而絕望。

“此時開鏡,亦是本君仁慈,容你母子見上最後一面。”床榻上的西辭拎着狐貍後脖皮肉投向水鏡。”

“不……泓兒——”

紫霄痛徹心扉的呼喚聲随着水鏡的閉合攔腰截斷。

千百塔內,從西辭手中掙脫的狐貍化成個眉目清朗的年輕男子,手中執着一把玉簫。

“久違了,泓宿王子。”

泓宿玉簫直指,又驚又怒,“你是何時識出我的?”

“識出?”西辭仍舊坐在床榻上,将散落在耳鬓的幾縷長發理到身後,露出熠熠閃光的額邊金梅,“本君無需辨別你,原就是請君入甕罷了。”

“請、請君入甕?”泓宿喃喃,轉瞬反應過來,“你、扮豬吃老虎?你們……母親說你們夫妻不合,說你已無心司戰,說珺林神君心神不安,說……”

“嗯!大約兩個月,本君接到珺林神君密信,說反叛之人基本尋到,唯一人漏與網外。本君便開始幫忙織網。”

西辭頓了頓,點頭道,“你母親說得沒錯。若我們夫妻沒有不合,若本君不表現的愛圓毛玩物喪志,若珺林神君還是表現的對本君情深似海,你母親又怎會覺得穩操勝券,瞻珠山上由她控制珺林神君,千百塔內送你前來催魂奪命?”

西辭從榻上起身,穩步走向泓宿,“說真的,本君倒是有點佩服你們母子。棋原是下的不錯,心也夠狠,将同樣狼子野心的月貍族推出來,又賠進幾乎阖族的性命。可是做了兩手準備?”

泓宿讷讷不敢言語,只在西辭的威壓下,不自覺地退了兩步。

“你們想着若是不能将我們一舉殲滅,亦可憑此功勞繼續潛伏下來?本君所說的可對?可是本君實在不明白,珺林神君對爾等不薄,爾等如何要生這般叛逆之心,辛伏許了那你們什麽,值得你們這般效忠?”

“我不信!”泓宿答非所問,看着面前神色安然,精神飽滿的西辭,勉勵維持着鎮定,“你明明中了我的彌音消魂曲,我看着你日益失了力氣,沒了精神,這些日子你日日吐血,當是曲音入了你的神識血液。絕不會錯的,你是強裝的……不可能有人這般距離,逃過我的曲音……絕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西辭簡直要笑出聲來,“天下曲音皆出司音之神之手。難道你忘了嗎,司音之神師承何人,是誰座下弟子?”

“相安少主!”泓宿大驚。

“當然,你融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調子、符咒在其中,确實有所變化。本君聽來也只能受着。只是實在抱歉,本君幼時流桑花吃多了,一身血液禦百毒。可惜了你這麽好的東西。”

甫聞此言,泓宿終于笑出聲來, “你的母親是相安少主,姑母是禦遙神尊,你身來享着無盡修道的資源,自是這般驕傲無懼。可我呢,費盡艱辛卻連個師門都投不到。參加兩屆禮樂射書會,于你們眼中皆不過是個唱曲跳舞的消遣。”

“你不是想知道,我因何而反嗎?原因無二,天道不公罷了。我一心想要修道,卻無人指點,辛伏魔君倒是願意傳授一二,即如此,我何不試上一試!至于母親,大約是因為六萬前的舊怨吧。當年九幽河之戰,父親隔岸觀火未赴戰場,後被桑澤神尊處于死刑。”

“洪莽源各族修道,原不在乎出身何界,在乎的是道心和修為的純正。你若覺得神族仙界中沒有伯樂,投了魔界亦沒什麽。只是你的道心何在?披着神界的外衣,流轉的是神界的氣澤,舉止更是神界的禮儀,可是卻生出一顆謀害上君之心,累阖族給你的一介私心陪葬。”

“族人何辜?”

西辭最後四字問出的時候,泓宿已經癱軟在地,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瞻珠山上,亦是同樣的四個字,缭繞在梓霄耳畔。

至此,北荒之戰結束,西辭傳令将泓宿和梓霄二人屍身投入魔界嬰梁谷以震懾,後亦再未有所作動。

珺林回青丘時,尋遍白塔未見西辭。後在青丘君殿的西苑尋到了她。

彼時,她坐在一顆杏樹下睡着了,身邊放着一盆已經去了皮的杏子,懷裏抱着兩本翻開的話本。珺林靜靜走到她身邊,俯身将她發間樹葉撿去,然後輕輕撫過她額角面龐。垂眸時發現她左手之上皆是細細小小的劃痕傷口,又見那盆去了皮的杏子,只顫着手幫她愈合起來,方才将她抱起欲回寝殿。

“你回來啦?”西辭醒了過來。

“嗯,即将夜幕,回殿睡吧,我陪你。”

“好!”西辭由他抱着,突然仿若想起些什麽,慌忙從他懷中跳下,“你,離我遠一些!”

“嗯?”

“啊呀,快點。”西辭邊說邊往後退去,“三丈吧,三丈遠,站着別動。”

珺林不明所以,卻還是依而行。然後,他便看到,那個嬌憨明媚的女孩,沖他飛奔而來,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了他。

“你也抱我呀!”西辭的話噴薄在他耳畔。

“話本上說的,夫君久別歸來,女子飛身撲入他懷抱時,是最能顯示情意的。我也不知為何,總覺得好像自己生不出情意來,姑且學一學她們。”

想了想,她又道,“這樣,你感受到了嗎?要是沒有,我再撲一遍。”

珺林抱着她,越抱越緊,仿佛要将她嵌進骨肉血液裏。良久,方才輕輕推開,靜靜地看着她。

哽咽道,“那……再來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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