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有病

西辭料想的不錯, 她母後二十七萬歲的生辰在她父君的操辦下, 簡直可以用窮奢極欲來形容。且不說從七海到大宇雙穹都排開了流水盛宴,這着手操辦的時間更是從生辰前的第六個月便開始了。

淩迦神尊甚至傳信給兒女,讓她們回毓澤晶殿共籌宴會。

此時,才是開年一月的時節, 珺林有些為難。相安少主患有寒疾,每月上弦月兩日均會發作。他便想擇了東荒隗江山上的赤芋果給相安少主作壽禮, 此果乃是禦寒聚暖的神器。只是果子嬌貴,千年方結一顆, 在三月裏成熟, 熟前兩月需“遮天蔽日訣”心法灌輸滋養方得大成。

珺林便同西辭商量,暫緩兩月過去。

西辭滿心還想着那話本上的高人之語, 尋思快些給珺林治好病, 與他行了夫妻之禮, 便可滋生出一點對他的情意,如此方算公平。

這輩子, 她還未輸過誰, 更未占過誰的便宜。

于是, 她十分幹脆地拒絕了珺林,一封信傳給巫山之上的師尊, 讓他來滋養果子。

當然,若無個好由頭,她姑母估計能将信撕了化成神兵利器扔回來戳死她。故而,她在信上投了極大地心血和神思, 洋洋灑灑地兩頁紙張,簡直見者動容,聞者流淚。

歸根結底便是一個意思,治好了珺林的病,她便能為八荒開枝散葉。若是耽誤了,只怕八荒血脈便要至此斷絕了。

事關侄子隐私,又涉八荒傳承,桑澤神尊自是一副肅然神情。萬八千年不皺眉的人,此刻這副模樣,禦遙神尊亦只當事态嚴重,随他回了青丘。

珺林不知信中內容,見桑澤禦遙二人不過數日便到青丘,簡直目瞪口呆。

反倒是桑澤無限愛憐地拍了拍他肩膀,只道,“如今諸事順利,多年癡夢亦算成真,且放寬心,該來的自然便來了,終會圓滿。”

說着目光又落到西辭身上,亦告誡道,“萬事戒急戒燥,更不可施壓力與珺林,更不可任性。”

珺林聽得雲裏霧裏,西辭卻無比乖巧地點頭稱是。暗裏推了推珺林手肘,恭恭敬敬朝兩尊活化石拜了拜,然後裝模作樣感激涕零地喚了祥雲騰空而去。

七海,毓澤晶殿

淩迦神尊膝下三子,長女西辭,次女北顧,小兒合歲。其中合歲常日伴在身側,北顧最是溫柔婉轉,唯西辭疲懶卻還擔着君主一職,少不了問政批卷。故而淩迦雖将書信傳給了她,也并未想她會提前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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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西辭是第一個回毓澤晶殿的。

踏入正殿時,淩迦額角青筋抽了抽。知女莫如父,如此反常的行徑,淩迦不覺得是什麽好事。

果然,西辭甫一踏入殿,稍一拜見母親,便直沖淩迦而去。西辭言簡意赅将來意說明,自然核心的她未說出。對于自己父君的醫術,她再了解不過,珺林得了何種病,病得如何,需要怎樣治療,待手按腕脈,父君便是清清楚楚的。而她心中猜測,實在難以啓齒。

淩迦難得見到西辭如此上心,不由往正在同相安敘話的珺林身上望去。

只見白袍立領的快婿周身神澤仙氣彌漫流轉,面上眉目間英氣朗朗,尤其一雙九尾天狐特有的桃花目,如水似玉,百煉鋼與繞指柔在他身上結合的剛剛好。他坐在相安下榻,背如松枝翠竹挺拔,擡手端茶,覆手合蓋,一派動作行雲流水,從氣息到身形,看不出有半點不适的樣子。

這要是有病,神族仙界裏大概人人都是病秧子。

“珺林無礙!”淩迦神尊給自己女兒理了理披帛,安慰道,“倒是你,氣色不太好,近來魔界不安分,可是又操心了?”

“父君,你且給他把一把脈,他……”西辭見淩迦不過掃了一眼便立下判斷,一時有些氣惱,師尊明明都認同了珺林的病,來時那話說得明明白白。

她一跺腳,咬牙道,“看病需望聞問切,您好歹切一切,不然您寶貝女兒可能要守寡了。”

淩迦被唬了一跳,這話從何說起,難不成珺林得了什麽了不得的絕症,未瞞西辭用自身靈力維持着表象,如今西辭看出來卻不說穿,如此才急急趕回毓澤晶殿尋他。

這種命不久矣,兩廂看破卻彼此相瞞粉飾太平的路數,他實在太熟悉了,當年自己同相安便有過這麽一遭。再一看西辭殷殷乞求之色,便也不再多言,只直徑疾步至珺林處,一把執起他腕

脈。

珺林一時未反應過來,茶水潑了一身,只疑惑道,“父君……”

“閉嘴,放松!”

淩迦眉間深皺,切了片刻,直接一股靈力從珺林腕脈中打入,探過他體內周身。珺林合了合眼,目光尋向西辭。

西辭沖他笑了笑,“父君見我們氣色不好,給我們檢查檢查身體。他就喜歡幹這個!”

珺林:……

淩迦:……

“母後瞧着珺林氣色尚好。”相安拉過西辭,将她上下細瞧了一番,“反而你有些虛,這臉血色不勻,白的也沒光澤。”

“母後多慮了,阿辭好得很!”西辭勸慰道,“左右可能是有些累了,近來邊防上不安寧。”

相安聞言,将西辭拉直一旁,攏了攏她耳邊碎發,“你雖執掌司戰事,但有五鏡掌鏡司看顧着,亦可稍稍放心些。如今新婚,切不可累着,養着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話至此處,相安又看了一頭正在把脈的兩人,只壓低了聲音道,“新婚夜可開心?現下可歡喜?”

相安不提還好,一提西辭便垮下臉來,新婚夜姑且不提,但到底也是珺林的錯,說了不提阿顧卻還再提起。而如今,談何歡喜呢,這不尋父君看病來了。

相安見她不說話,面色亦不太好看,便猜出了幾分,只笑道,“這種事原就需要兩人相互磨合的。”

想了想,她招手示意西辭上前,湊在她耳邊悄言了一番。

西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驚聲低嘆道,“父君活了三十餘萬歲,第一次竟這般緊張?不不不,他居然一直為您守身如玉,您可是落下九重宮門隔開父君整整二十二萬年哪……那什麽,不是都說父君是娶了您才收的心嗎,先前他可是人從花中過,回回葉沾身哪!竟然都是假的,這是為氣您還是為顯示他雄風英姿……”

“輕些!”相安只覺淩迦目光投過來,慌忙捂住西辭的嘴,紅着臉道,“就不該告訴你……”

西辭吐了吐舌頭,對珺林更同情些。年紀輕輕的,如何便得了那樣的病。相比父君的桀骜矜貴,如今她覺得珺林的溫潤如玉要更好些,就像夜間一股暖風,拂在身上讓人昏昏欲睡,卻又是睡得安心。

這般想着,眼見淩迦放下了珺林的手,西辭趕緊上去。

淩迦已經先她出聲,“放心吧,你夫君好得很!半點微恙皆無。”轉眼又對着珺林扯了扯嘴角,“不錯,新婚不到一年,能讓阿辭這般牽挂……不錯!”

“不可能!”

西辭驟然出聲,居然紅了眼眶。

他好好的,如何不願同自己行夫妻之禮,便是先前礙着自己身體不好,亦算他好意。可是如今自己都恢複地七七八八了,也未見他對自己有多少熱望。而且他明知自己不喜歡他,也不氣惱,想來根本就是不在乎。

“這孩子!”相安不解道,“珺林安好,你不該高興嗎?如何這般模樣!”

一時間,珺林同淩迦亦看着她。

西辭向來不管他人目光,只勉勵壓下怒氣,拉過珺林,一把撩起他廣袖,“我不信,父君再把一次。他肯定有病。”

他若沒有病,又不願碰自己,又不介意自己不喜歡他,那他到底圖自己什麽。西辭迎向珺林目光,在他漆黑燦亮的眸子中看見自己的面龐。

“好了,珺林真的一點事都沒有。”淩迦收回手,嘆了口氣,“如何便将你急成這樣?”

“父君所有脈象都看了嗎?”西辭執着道。

“自然,你的夫君,父君豈會馬虎!”

“當真,他一切安好?”

“千真萬确!”淩迦無奈道,“若是父君診錯,從此再不施針問案,就此退出杏林道。”

西辭聞言深吸了口氣,轉瞬已經換了一副神色,“這樣,阿辭便放心了。”

她再次望向珺林,在他脈脈如水的桃花眼中,看到的是更加清晰的自己,心中俨然有了計較。

兩人的下榻處,自然還是安排在了西辭原來的殿閣,擺月殿。

珺林本因西辭白日裏一連串舉動感到莫名,想着私下裏好好問一問她緣由,也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結果,這一日,西辭去陪侍了相安,一夜未歸。

昭煦臺內,西辭進來時,看着相安合眼正靠在淩迦腿上,讓他給她按着太陽穴。

相安則撿着一旁的一盤蜜餞有一個沒一個地塞入口中。偶爾喂一個給淩迦,淩迦卻搖頭拒絕。于是相安便揀一個自己先咬上一口,剩下的再喂給淩迦。

如此,淩迦竟吃的暢快。

西辭看了半晌,開口道,“父君母後,阿辭有個問題想請教!”

自這個女兒歷劫封君掌司戰事後,“請教”二字,淩迦已經快一萬年沒從她口中聽到了。如此,頓時來了精神,“你說!”

西辭看着淩迦一副好為人師的模樣,偏不理他,只問向相安。

“母後,如果您喜歡父親,可他不喜歡您,您會難過嗎?”

“會啊?求而不得,自然是件難過的事。”相安睜開眼睛,看了淩迦一眼,“當年你父君一開始便是不喜歡母後的,母後難過的要死。”

“後來有段時間,你也不喜歡我,我難過的直接羽化了。”淩迦搶白道。

“那母後,你會希望父親,如同像你喜愛他一般喜愛你嗎?”

“當年會了!”相安望着淩迦,“我希望了幾十萬年。”

“我希望了比幾十萬年還要久。”淩迦拼了命的跟上。

沒幾日,北顧和詠笙帶着孩子也回了毓澤晶殿。

姐妹重逢,更是有說不完的梯己話。西辭便也請教了一遍。

北顧略微一想有些抱歉道,“阿姐,我沒經歷過,我喜歡表兄的時候,他也正好喜歡我。”

想了想,又道,“不過,他要是此刻不愛我了,我大概要麽便抱着孩子死在他面前,要麽便勞駕你替我一掌劈死他。”

又兩月,桑澤同禦遙亦來了毓澤晶殿。西辭自不會放過桑澤這麽個出了名的戀愛腦,況且那兩個問題,他是最有發言權的。

桑澤搖着扇子将求娶禦遙三萬年的心酸路給徒弟講了一遍,然後方才鄭重其事道,“若你姑母不喜歡為師,為師活着便沒有任何意義。讓你姑母像為師愛她一般愛為師,是為師活着的唯一意義。”

至此,西辭方回了珺林身邊,同他好好言辭了一番。

只是,此時她神情肅然而冷寂,仿佛拒人與千裏之外,唯有一雙如翅長睫,顫動得厲害。

她說,“子钰,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她不喜歡你,你會難過嗎?”

“會啊?求而不得,自然是件難過的事。”

“那你會希望她,如同像你喜愛她一般喜愛你嗎?”

“當然會了!”

西辭點點頭,“所以,你其實根本不喜歡我。”

“你喜歡的只是我這張臉,同阿顧一樣的一張臉。”

珺林聞言大驚,只一把攬過她,“你……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西辭冷笑着甩開珺林,“本君不喜歡你,亦是說的明明白白,坦坦蕩蕩,然為了你一句愛我,為了不辜負你,便也盡力學着去愛你。本君自覺磊落,亦對得起你。可是你呢,本君未曾求過你愛我,你卻口口聲聲說愛本君愛的如何如何,其實都是騙人的。”

西辭将近日所求連着書本所學一道總結起來,“喜歡一個人,若是對方不喜歡他,他當難過郁悶。他會希望對方如同自己喜愛她一般喜愛自己。這一點,你方才自己也承認了。可是你是怎樣喜歡我的?”

西辭逼近珺林,“你明知我不喜歡你,你也不難過,你甚至還勸我,莫要為難。想來不過是為你自己将我當成阿顧尋個心安罷了。”

珺林徹底怔在原地,看着拂袖離去的人兒,亦一時竟未回過神來。

只是覺得好像沒發生什麽大事,卻又恍惚覺得發生了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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