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醋極
如今西辭自然對珺林生不出什麽情意, 然而卻能生出氣來。
且一見他, 躁氣、怒氣、火氣各種氣便蹭蹭直冒。
尤其方才在九重宮門外,聽了他那句不冷不熱的話,西辭便更加惱怒。
神族仙界裏的确沒有人敢讓她受委屈,可是她卻實實在在覺得在珺林那受了天大的委屈。
于是騰雲駕出半個時辰, 實在不想與他同路,便又開啓了“全速印”。
數裏外的珺林眼看着一襲墨袍轉瞬化作一縷霞光消失在九天, 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亦開啓“全速印”追上去。
果然待落下地來, 西辭整個人晃了晃, 連着懷中的開明神獸都抱不住滾落在地。
珺林飛身将她攬過的瞬間,亦将一股精純的靈力渡入她體內, 看着她蒼白面容上微微睜開的雙眼, 紅着眼怒道, “囑咐你多少次現下還不能使用靈力,騰雲這般低微的術法便也罷了, 用什麽全速印!”
西辭緩過勁來, 先看到的是珺林微紅的桃花眼, 這一瞬她竟有些想起剔除陰陽契的那日,他仿若也是這般紅着眼滿是心疼地看着自己。
彼時, 他說喜愛自己,她便信了,心中歡喜連着剜肉斷筋割去陰陽契都不覺得有多疼。
“你能好好愛惜自己嗎?身子是将養了多少時日,才恢複到如今的模樣!”珺林顯然怒氣更重了些。
于是, 西辭本稍稍有些動容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本來她開啓全速印,雖确是為了避開珺林,但她當比任何都愛惜自己,大約從她領了司戰一職開始,她便知道肩頭責任,更知她之一人,要守九州蒼生。便向來半點傷都不敢受,即便受了傷,亦趕緊将養好。此番,本是想着先前吃了半朵流桑花,又飲了母後的神澤之血,開個全速印也沒什麽。
天知道會虛成這樣!
她本在落地的一瞬亦有些害怕,如今被珺林這樣一說,整個人便更委屈了,咬着唇口同他對視了半晌,方才推開他,喘着氣道,“要你管!要不是你跟着我,我才不會使用全速印呢。”
話音落下,她的一雙眼睛紅的比珺林都厲害,眼眶中更是水霧缭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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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模樣撞入眼中,珺林轉瞬軟下一半,只嘆氣道,“是我不好,我只是擔……”
“讓開!”西辭壓根不想聽他說話,只俯身抱回開明神獸,正欲劈開水路回殿。卻見的一條寬敞且平順的路途已經在眼前延伸開來。
“別再使用靈力了。”身後珺林的聲音傳來,“父君母後見你這般臉色,會擔心的。”
他行至西辭身側,拉了她的手,又渡了些靈力給她,見她周身氣澤勻暢了些,方才松開,扯了扯嘴角道,“你先走,我不擾你。晚些……我再回來。”
西辭頓下腳步,眼峰掃了他兩下,卻還是沒用正眼看他,只抱着開明神獸往前走去。
開明神獸轉過其中一個頭,沖着珺林眨了眨眼睛,以密音相傳,“君上雲頭跌下,是小神以混沌之氣迷了她一下,不用謝小神!”
然珺林仿若沒回過神來,只靜靜望着遠去的身影,半晌方才露出一點寡淡的笑意。
陸岐收回腦袋,擡眼望向西辭,只心中疑惑,這是個人都能看出珺林神君情深似海,偏偏自家君上,當真與衆不同。
拿人手軟,他便十分盡職,開口道,“君上,方才珺林神君實在是擔心您。”
“本君看見了!”西辭原是有些感動的,卻也不想被他一點恩惠便又騙了去,只涼涼道,“更擔心的是他自己,怕沒照顧好我,被夫君母後責罰!”
陸岐默默嘆了口氣,“神君他眼睛都紅了!”
“嗯,他被吓哭了。”西辭話音落下,只頓下腳步微微側頭望去,許是已走出較遠,側了幾次也沒看到他,又不肯徹底轉過身來,最後“哼”了一聲,回了殿中。
開明神獸:……
是夜,陸岐恢複了人身,從海底躍出。只見沿海化了一方涼亭,珺林正在此間小酌。
夜色沉沉,海風陣陣,雲霧層層間不見星月。
唯有涼亭畔一顆夜明珠現出一點光華,将那白袍廣袖的少年君主勾勒出一襲狹長而寂寞的身影。
“阿辭歇下了?”珺林倒了杯酒,遞給陸岐。
“怪不得君上說珺林神君大度。”陸岐接過酒盞,晃了晃,“居然能容其他男子深夜陪着自己妻子。”
“守護神是得了道的正神,阿辭是本君妻子,本君自當信任爾等。”
陸岐一噎,笑了笑,“承蒙信任!”
珺林目光掃過陸岐,已換了個話題,“且談公事吧。”
陸岐聞言怔了怔,轉瞬便也直言道,“神君果然聰慧。”
“守護神輕易不離開蒼梧之野,相安少主生辰請帖原是本君核對下發的,三輪流水宴,第一輪七月裏的,原宴請的均是各族族長,七海水君和四野守護神乃是在十二月間最後一輪。如此守護神提前七個月便來了,當是因公而來。”
“果真心細如發!”陸岐飲盡杯中酒,“怪不得尊上讓小神諸事尋您。”
“阿辭近來身體有恙,本君代她處理便可。”珺林給陸岐續上酒。
陸岐亦未再周璇,只将要事嚴明了。
原是蒼梧之野近半年來,所關押的一衆高位受罰者,道心浮動,躁氣橫生,周身隐隐現出魔魇之氣。雖陸岐發現的及時,施法控制消弭了氣澤,及時穩住了受罰的諸神,引其回歸道途。但蒼梧之野為神界管轄,無故出現魔魇之氣,總是不詳,故而才匆匆上報。
珺林得此消息,思忖半晌,想起如今魔界其心不定,在邊防線上與神界交戰了數回,怕是兩者有所關聯。
片刻方道,“此事到本君為止,本君自會處理。西辭神君處暫且瞞下,等她調理好身子再說。”
陸岐自是無話,神界之中,如今三尊為安九州根基,只能安內調伏氣澤,保證神澤仙氣的純正。雙主之中,相安少主不修靈力,相闕少主至今封印未解。剩下的四君本就只有兩人得了君位,便是珺林和西辭。此番西辭又一時動不了靈力,便當真只剩了一個珺林神君。
夜深風起,陸岐起身告辭。走了兩步仿若想起些什麽,轉過身來拱手道,“今日本想讓神君英雄救美的,不想君上那麽個思維。倒是弄巧成拙了。”
“無妨!”珺林仰頭灌了一杯酒,想起西辭白日裏亦紅了的眼眶,只道,“尚有成效,她還能記起本君往日的好,本君便很知足。”
想了想,又道,“接下來還要委屈守護神幾日!”
“好說!好說!”陸岐瞧着自己身上的雪色月袍笑道。
往後數日,珺林便傳令八部蠻神,聯系了垂越掌鏡司,一同調查魔魇之氣。同時讓洛河看顧九幽河,畢竟九幽河上接神族仙界,下連冥府黃泉,中間渡化着九州凡塵的轉世魂魄,如此氣澤混雜,極易占上魔靥之氣。
而西辭,自得開明神獸,便當真開懷許多。又是在毓澤晶殿中,只覺回到了閉關海底的那些年。她甚至覺得就不應該同珺林成這個婚,說是北荒圓毛盡歸她所有,可是現在皆陷入了沉睡,和沒有有什麽區別。
這樣想着,她看珺林便也愈發不順眼,只成日抱着開明神獸撸玩。
只是,她覺得此番開明神獸與數百年前相比,仿若缺了些靈氣,性子也不甚活潑。尤其珺林在時,它便只是垂着腦袋,縮在她懷裏。
這讓她不禁想起當初的玉冰白兔,有段時間也是這般模樣,珺林看它們百般不順眼,給它們喂食的時候,差點沒将它們噎死。
于是,她便有些惱怒,時常想着法子要避開珺林。好讓開明神獸活潑靈巧些!
然而,同處在一殿中,能避到哪去。
尤其臨近相安生辰,淩迦尋她的時候也愈發多了,今日問她酒宴座次安排的如何,明日問她水路兩側的定風珠選了何種顏色,要不然便是入殿名單是否核對準确,再來便是各處送來的賀禮有否分門別類入庫。
西辭蔫在榻上,委屈道,“父君便只生了我一個孩兒嗎?如何諸多事宜都要我一人去做!”
“父君确實不止你一個孩子,可卻唯有你承了君主位。當然君主也無需事必躬親,這些事原都有司禮司工之神去辦,可是你數月前不是讨來說要親力親為的嗎?”
淩迦挑眉,也不看她,又道,“你看看,你三弟雖年幼,已去了戰場磨煉。至于阿顧雖在殿中,卻有自己孩子需要料理,總也是無瑕分/身。你即有空撸毛,又承下了此間事宜,便少不了繁瑣費心,且辛苦些吧!”
西辭默默無語。
數月前,接了這差事,原也是為了避開珺林,想着自己忙一些,便能少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事。彼時珺林還是時時随着她,偶爾幫她處理一些事,她覺得尚可,便也沒有這般覺得他礙眼。
可是如今,他吓着了圓毛,她便着實生氣,偏自己讨來的攤子又沒本事收拾。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此刻,她看着案幾旁認真幫她批閱卷宗,核對各項名單的人,胸中一口氣上不來又下不去。
原是,一炷香前,他踏入殿來,目光掃過開明神獸,便是一副要吃了它的樣子。
“本君撸得是七海自家圓毛,礙着你了嗎?”
西辭白了他一眼,自大宇雙穹回來,他便是這麽一副狠厲神情。前些天,西辭帶着開明神獸四處晃悠,偶爾遇見他,雖也是這般模樣,但畢竟沒有常日處在一起。開明神獸便也不過一時恐懼,稍稍撸一撸,毛發便也順了。
而這些日子,西辭被淩迦按着殿內,随着珺林批閱卷宗,一呆便是大半天,珺林看她自是溫柔親和,然看開明神獸簡直是存了血海深仇。
若是開明神獸蔫下腦袋,往她懷裏縮一縮,他便目光如箭盯過來。若是開明神獸稍稍活潑些,同自己撒個嬌,他簡直能毀天滅地,披閱卷宗的朱筆便瞬間被他碾成齑粉。
開明神獸原本一身光滑柔軟的皮毛,如今不僅盡數炸開,還大把大把的脫落。
如此,西辭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方有此言。
“礙着了!”珺林聲色平靜無波,頭也未擡,只甩了甩一手的齑粉,揀了只新的朱筆繼續批閱。
“礙你什麽了?”西辭忍無可忍,抱着開明神獸,豁然起身,行至珺林面前。
珺林也不急着回她,只将手中卷宗批完,方才落筆擡頭,斂正衣衫。将将還殺意四射的桃花眼,此刻又是如水似玉,灼灼望向西辭。
西辭皺着眉迎上他目光,只覺面前這人近來道心不穩,她不禁有些懷疑他是不是修道不善,錯了氣息,生了心魔。
懷中的開明神獸見狀,再次悄聲提醒,“神君他吃醋了。”
這話最近從開明神獸嘴裏吐出已經不下百次,連着阿顧都和她說,珺林醋得厲害。可是她只覺莫名,且抛開話本不說,她又不是沒見過情人吃醋。
身邊就有幾個頂級醋壇。
便如阿顧,詠笙未得她同意,私下與女仙說話,阿顧便将他扔在巫山腳下個十天半月。這算吃醋了。
再如師尊,若是輪得巫山百年朝拜日,姑母過了時辰還在接見諸神跪拜,師尊便一扇子将他們全扔了出去。這亦算吃醋。
還有便是她父君,她父君是個醋海,但凡她母後引一點指尖血渡化個男仙,父君總能引得七海激浪滔天。還美其名曰讓那人提前渡劫,節省時辰。
因此,她總結的明明白白,吃醋,你總得有個異性對象吧。
如今自己周邊,便是上頭捋的三個男人,哪個拎出來讓他吃醋,都是天大的笑話!
他吃的哪門子醋?
西辭同珺林對視了半晌,只覺眼酸。遂而朝他翻了個白眼,垂眸便是盈盈笑意沖開明神獸作了個鬼臉,輕輕幫它撸順毛發,白皙光潔的五指柔柔撫過他頭頂,溫言道,“莫理他!有本君在,不用……”
“他是公的!”
西辭還有一個“怕”字沒說出來,只覺得一股壓制的怒意噴薄而來,落下的那句話仿佛在哪裏聽到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她方才舒展的眉頭重新皺起,擡起一雙極無辜的眸子,發出一個音調,“嗯?”
“它是公的!”珺林合眼重複了一邊,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開明神獸此刻既感慨自家君上于情愛之上的遲鈍,又萬分敬佩這珺林神君醋勁起承轉合拿捏的分寸。
當然如果他知道,西辭隔了一萬年重新踏入八荒,得的珺林神君第一句話,就是這句“它是公的”。
估計此刻,陸岐會直接跪下,對珺林頂禮膜拜。
自然,饒是西辭再怎麽不通情/事,此刻也有些反應過來了。
珺林吃的是開明神獸的醋。
不僅此刻吃醋,在四年前,自己踏入八荒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吃了一回醋。
玉冰白兔的醋。
西辭瞪大眼睛,有些惶恐地望着珺林。她自以為有父君那樣不分男女皆能為醋的醋海在,便不會再有甚者越過她父君去。
竟不像珺林連動物的醋都吃!
“它當然礙着我了。”珺林逼近一步,抓過開明神獸扔在地上,一字一頓道,“它礙着我,被撸毛。”
西辭一時也沒反映過來,只是不自覺地退了兩步,又覺懷中一輕又一重,面前的人已經不見。
她愣了愣,看見不遠處,開明神獸窩在地上。然後一垂眸,便見到一只九尾的雪白狐貍縮在自己懷袖間。
“我的毛發順滑嗎?”
“嗯!”
“柔軟嗎?”
“嗯!”
“尾巴蓬松嗎?”
“嗯!”
“喜歡嗎?”
“喜歡!”
“那你愣着作什麽?”
“啊?”
“你倒是撸啊!”
“哦!”
“要不我們回寝殿慢慢撸!”也不知過了多久,西辭回過魂,抱着九尾狐走出毓澤晶殿。
走到門口時她仿若想起些什麽,頓住了步,回身看見還在此地的開明神獸,咬着唇口有些抱歉地沖他笑了笑,遂而轉過頭來,對着九尾狐貍懇求道,“以後将八荒的雪色衣袍抽一成送給陸岐吧,他也喜歡穿白衣。當然,穿來稍微比你遜色些。”
“你做主!”九尾狐貍半眯着眼,點頭道。
西辭露出笑靥,轉身道,“陸岐,開心嗎,以後有新衣服了!”
開明神獸陸岐化出人身,望着連蹦帶跳遠去的君主,搖頭輕笑,“一成白衣?真是夫妻同心!”
作者有話要說: 陸岐:我大概就是個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