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新生
桑澤拍掌在珺林後背, 層層霞光入他體內, 然後前胸處由淩迦以綿密小針引出一個同珺林本體一樣的輪廓。那輪廓上混沌之氣萦繞盤旋,模糊的五官上唯有一雙眼睛清晰可見,微微閃着琥珀光澤。
該輪廓當是演化而生的心魔,只是它糾纏着元神, 并不願離去。桑澤稍一用力,掌中靈力便強盛起來, 淩迦手法極快,抽撥開一半。只是如此靈力入體, 本就虛弱的珺林根本承受不住, 只猛地吐了口血。
那血濺在雪玉石榻上,便是鮮紅一片。落在西辭眼中, 便徹徹底底刺得她眼眶又熱又痛。
“師尊, 您輕些!”她疾步上前, 有些不滿地望了桑澤一眼,然後舉起廣袖想給珺林擦一擦額上的汗水。
然, 舉了起來, 卻莫名愣在一旁, 只讪讪垂着腦袋。
“這點掌力,子钰原是受得住的。”桑澤看着她那副樣子, 便想逗一逗她,卻不料她長睫一眨,淚珠子便一顆顆直掉下來。
“哎,師尊沒有怪你……”桑澤只覺頭腦發昏, 他授她道法數千年,沒見她這般容易哭的,轉瞬又覺自己侄子委實厲害,硬是把一個沒有情根的人養成一副情深四海的模樣。當然,他這樣想,自是想多了。
“本來就不怪我,他什麽都不說,我如何能知道!等他好了……等他好了,我再同他算賬……”
“是我不好……”珺林恢複了一點力氣,睜開眼睛勉勵望向西辭,朝她笑了笑,“別哭了!”
“你少說話!”西辭擦掉眼淚,“別以為認錯便好了,我還是要同你和離的!”
“為、為何?阿辭,我不是有心……”珺林被她話一激,只覺周身血液上湧,意志一弱,原本即将湮滅的心魔便瞬間強大起來,将淩迦那張以綿密小針化形的網震得幾欲散開。
“因為你老讓我犯錯,自同你在一起,我都覺得我愈發蠢了。”西辭彈指将一抹靈力打入那網中,幫助震懾。
“蠢得連你生了心魔都看不出來!”
珺林聞言,心頭松了口氣,方笑出聲來。只是這般神思一散,便是西辭襄助,那副輪廓亦是将網震出了一道口子,又大半纏上珺林元神。
西辭先前本被那浮塗珏青光照得頭眼暈眩,尚未定下神思,如此被輪廓連着靈力一扯,便只往珺林處跌去。
珺林那廂裏原來被他不久前才收回的浮塗珏再次現出身形,中間琥珀青石像是對西辭格外熟絡,光澤迅速流轉開來。珺林也顧不上心魔是否再次入體,只拂袖推開跌過來的西辭,指尖聚靈壓住了光芒,合掌收了浮塗珏。
淩迦雖不知浮塗珏何故,卻向來反應極快,只一手封了珺林穴道,護着他心脈,一手攬過西辭。
“那是什麽東西,每次都照得我發昏!”西辭喘過一口氣,蹙眉要往珺林身邊走去。
“沒什麽,不過是你對我不夠好,卻被刻名在上面,它便有些護住罷了。”珺林扯了扯嘴角,“所以,以後對我好些,不然我拿它照你。”
西辭愣在一旁,仿若不信,卻又覺得有幾分道理。
“行了,你出去吧,才剛複原的身子。你在這,父君還得顧着你。”淩迦眼神掃過珺林,只默默嘆了口氣,亦将西辭趕出去。
“我……”
“祖宗,你聽話,不然我們實在忙不過來。多則三五日,保證還你一個生龍活虎的夫君。”桑澤亦開口道。
西辭垂眸咬着唇口,擡眼将三人一同瞪了眼。方悠悠走向珺林,舉袖給他擦去額角薄汗。卻見得桑澤正側頭忍着笑意,便又伸手給他擦去。
“行行行,快去吧。”桑澤避過身,無奈道。
西辭出了煉丹房,亦未回擺月殿。只默默看着兩扇閉合的殿門,揉了揉尚且昏脹的腦袋,剛想揀一處坐下歇一歇。轉身便同一人撞了個滿懷,正欲發怒,方見來人竟是北顧。
卻也沒再多理會,就近靠着一方石榻坐下,方道,“這般火急火燎作甚?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這般莽撞!”
北顧本将西辭撞了個踉跄,又見她面色發白,不甚好看,原想給她道個歉,只是這樣的話入耳,便也索性懶得噓寒問暖,只道,“阿姐這話聽着是成熟穩重,自己卻還不是一般莽撞。”
西辭橫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來此有事嗎?”
“沒什麽事,不過是從外頭回來。這一回來,便聽聞你将珺林師兄打得半死。所以來看一看,師兄他沒事吧?”北顧從小便有些怕西辭,此番怼了一句亦知曉見好就收,只貼着她坐下,問道,“你怎麽又把師兄給打了?”
“他自己讨打!”西辭攏在廣袖中的雙手十指,來回攪動着。
“我才不信呢,師兄那樣好的人,性子溫和,一貫與人無害。倒是你,常日搓揉師兄……”
“你總叫他師兄做什麽?”西辭也不知為何,本就腦子昏沉,北顧來來回回“師兄長,師兄短”地說着,讓她腦袋愈發疼痛,心下亦騰起躁氣。
“我叫他師兄怎麽了,從小不都這麽叫過來了嗎?”北顧轉念一想,噗嗤笑出聲來,“對對對,是我的不是。如今不能叫師兄了,該叫姐夫!”
西辭傳來司藥使,給自己按穴解乏。聽北顧這般說着,只合着眼彎了彎嘴角。
姐妹二人已許久不曾這般坐下聊天閑話了,尤其是北顧,見西辭難得安靜柔婉些,不似尋常般不是嗆她便是各種鄙視她,遂而心中歡喜,話便多了些。
只順着方才的話繼續絮絮道,“生了孩子腦子便容易犯渾,連着記性都不太好。”
“你那記性便沒有好過,小時候一本道法書能背上小半年。”
“哪能同你比,便是師……姐夫在道法之上亦算厲害得了,但還是比不得你。每次師尊給的課業,三人中都是你得第一。我總覺得姐夫是故意讓你的,好歹他早我們修道數萬年,如何連……”
北顧突然頓住了嘴,一顆心跳到嗓子口,只含糊道,“姐夫他……他也随師尊學過一段時間,師尊有了課業便也給他一份,他、他其實好勝心也很強,聽聞你天賦異禀,便……便總想與你較個高低,卻又臉皮薄,故而只是與我傳、傳水鏡看你的課業……”
“阿姐,我、我說得是真的……真的就是這樣,師、姐夫他是通過我……”北顧見西辭驀然睜開了雙眼,心下只道不好,她的阿姐心細如塵,方才那話說師兄同她們一起學道,她定是聽出了端倪。自己這般結結巴巴的說辭也不知能讓她信任幾分。要是讓她抽絲剝繭想起了什麽……
北顧簡直要哭出來,卻又只得強裝鎮定,只繼續道,“姐夫為此,同我傳了不知多少水鏡,不過還是阿姐厲害……”
西辭看了她半晌,露出個淺淡的笑容,擡手敲了敲她腦袋,“你們那點事我早就知道了,子钰說了,他那時喜歡你。估摸與我鬥法是假,借此由頭诓你同他隔鏡相見才是真。”
“姐夫他喜……”北顧聞言頓時目瞪口呆,轉瞬即咬牙道,“對。他喜歡我。只是求阿姐,切勿讓阿笙知曉。”
承認此節,總好過讓你懷疑自己失了記憶要好。待西辭挑眉答應,北顧便飛也似地逃跑了。
日升月落,已經數日過去。
煉丹房內,珺林心魔的湮滅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基本已無大礙,只需要看顧着,待他清醒便是。
淩迦和桑澤便将他置在內室,兩人于外間飲茶。
桑澤搖着扇子,有些疑惑道,“珺林的這心魔生得蹊跷,區區白爾一族不可能有這般能耐,給他種下心魔。兄長可看出什麽?”
“他從白爾回來第二日,你原未見到他與阿辭!”淩迦推盞過去,只将那日他見到珺林眉間怒色,阿辭疲乏化尾的事同他說了一遍。
桑澤便有些明白過來,因是西辭摒棄私怨,同魔界辛伏和解之事刺激了珺林,估計兼之連日征戰,內裏失了調伏,心魔便由此而生。
“這一劫,換了你我,也未必躲得了。”淩迦飲了口茶,面上浮起一點無奈的笑意,“于阿辭而言,即是為了諸神萬仙,九州蒼生,如能不動兵戈便化解戰争,當是最好。原也是我們教她的。以戰止戰,以殺止殺,皆是不得已而為之。故而她為大義而舍棄個人恩怨,是她的格局與仁愛。可是于珺林而言,若是傷在己身,他自然也可同阿辭一般作為。可是辛伏傷得是阿辭,是比他性命還要珍貴的,他大概從阿辭逆鱗被拔那日起,近兩萬年一直想着要報仇,如今卻在一朝知曉了仇人,原該出了那口氣的時候,卻被告知從此要與他和平共處。饒他再為神為君,一時也是轉不過來得。又日日看着阿辭散功煎熬,心魔便由此出來了。”
桑澤聽着淩迦這般說來,搖着扇子的手慢慢停下,“兄長既早猜想到這些,如何不防患于未然。也省的阿辭誤會,珺林吃這翻苦頭。還有那日,幸虧我們趕到及時,不然他都要錯手傷到阿辭了。”
“哪是我不防患于未然,實在是他太要強了些。”淩迦嘆了口氣,“說到底,是對阿辭的愛和執念深了些。但凡沒這般深刻,便也不會生出這般匪夷所思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