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轉變

方丈島即為海外仙島, 自不在洪莽源修道場內, 尋常水鏡便再難以傳訊。需得修為高深者兩廂施法,才能連通,且極耗心神和靈力。

珺林與西辭,道法之上自都是頂流高手, 只是珺林需聚着靈力以防後續天劫,而西辭懷着身孕, 靈力更是半數護着腹中胎兒。

故而,兩人除了在珺林剛上島時開鏡見過一面, 如今三年過去, 亦再未化出過水鏡。只每月以青鳥傳信,報以平安。

這一日, 珺林在湖邊小築接了青鳥的回信, 還是一如既往的四字“甚好勿念”, 頓時心中有些不安。

他上一封給西辭送去的信,除了同以往一樣的關切, 還有重要的一點, 便是想與她探讨修為無故散去的根由有哪些。

這三年來, 除了半年前玟陶開盤推演宮格,定下剩餘兩格的歸途路徑時與他再次見面。其他時候便按着當初與他說好的那般, 只在轅門外的亭臺中入定,聚攏二心。

如今,玟陶确實靜心許多,道心慢慢純透。即便是珺林通過浮塗珏, 亦越來越少地感應到她情意的湧動,只是卻也日漸感受到她修為的退化。

至此不過三年時間,她已經散了兩成修為。

他曾喚玟陶出定,想探一探她修為退化的緣由。然而,卻也不曾看出什麽!

如今眼見“三泉雪鏡”逐漸浮出水面,知曉時機将到。便需得及時籌謀,按着玟陶現下的心境,自是可以接掌浮塗珏。只是她修為每況愈下,只怕天劫難歷。故而,珺林才急着想要尋出她修為退化的緣由!

而西辭幼時修道大成,識天下九道,修為聚散之功法,當屬如今修道場第一人。

他思來想去,便只能尋她問一問。卻不想收得回信,西辭竟未有與此相關的只言片語。

珺林持着那封信,化開了水鏡,片刻那頭有靈力迎上,氣澤流轉間雖沒有前兩年的渾厚,卻仍是充沛純正,暗光盈盈。

“此刻尋我作甚,我身困體乏,才躺下!”西辭未現面容,音色也略帶倦意。

“你在哪?”珺林聽着西辭周身仿若烈風呼嘯,風聲騰騰,不由心中一顫。

青丘之地向來清風微波,淺陽小雪,按着他氣澤演化的氣候,最為溫厚。如何會有這般狂烈的風聲!

“我能在哪?塔頂小憩!雪毛犼未給我關窗,風都灌進來了。”西辭說着,連咳了幾聲,“別兇我,我馬上關窗!”

“阿辭,我想見見你!”珺林總覺不太對勁,西辭那頭隐約有嘈雜之聲,若在在千百塔寝殿,當是室內,風聲也罷了。如何會有雜亂之聲?

“好!”卻不想西辭回得爽快。

随着話音落下,鏡面之上,屬于她的靈力強盛起來。

“啊……疼……”原本即将浮現出畫像的鏡面上,瞬間一片模糊,唯有西辭的聲音帶着些許委屈傳來,“他踢我!你等着,且讓你父君看看……看看你是何模樣,成日欺負娘親……”

西辭的聲音已經帶着喘息,鏡面亦晃得厲害!

珺林想起三年前到了這島上第一次同她開水鏡,不過三五句話,屬于她的一半鏡面便已經模糊打顫,連帶着她都氣息不勻。如今本是擔心她,但這般強行開鏡反傷了她,只怕适得其反。便也不再堅持,只道,“不看了,當真無事?且莫瞞着我!”

“還是看一看吧,不過看完估計我就有事了!”西辭的靈力猛的聚起,鏡面承載不住,竟現出崩離之态。

“別!你且照顧好自己!”珺林匆忙制止。

“自己不要看的!”西辭勉勵維持着聲色,又道,“你看見我畫的小狐貍了嗎?”

“什麽?”珺林疑惑道。

“沒看到?我生氣了!”西辭輕哼了一聲,轉瞬掐斷水鏡。

珺林愣了愣,反應過來,匆忙将那封信打開,竟是在信的背面,畫着一頭極小的九尾狐。原也看不清五官鼻眼,唯有九條狐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月月

他擡手輕撫,只覺心中暖意湧起。

後來,再有來信,依舊是“甚好勿念”四字,背面雷打不動永遠畫着一頭九尾狐。

字體遒勁潇灑,畫像細致婉轉,卻皆是她的痕跡。

如此,珺林雖依舊挂念,但也不再同她開鏡。只看着那一封封信件後面的一頭頭形态各異的小狐貍,心頭慢慢安定下來。

他更不忍她操勞,本來那封信傳出後,他便有些後悔。

她一貫醉心道法,要是遇此棘手的問題,必定癡魔專研,多少傷神。如今,想來是顧念腹中孩子,疲懶不願作答,便也極好,總算知道護着自己身子了。

故而,珺林亦未再向她談及修為倒退之法,只是更加關注地測着玟陶的道心。見得玟陶尚未辜負希望,雖修為還在減退,然一顆道心愈見純白,珺林心中便也有了新的計較。

次年,是他們約定的第四個年頭,“三泉雪境”已經從湖心小築的東南西三邊浮起了一半的身形。

所謂“三泉雪鏡”,乃是三座雪丘,平素隐在湖中。每閣六萬年現世一次,采集日月精華,融在其身,蘊出磅礴靈力滋養方丈島,和其主人,即浮塗珏守護神。

而它每次浮上塵世,采集日月精華之時,先頭所有聚集的靈力亦都會一同呈現,經前後數年四次,共二十八日方得露出全身。如此,便是靈力最盛之際,借此靈力調伏子盤,引天幹、地支宮格歸位,乃是唯一之法。

只是這“三泉雪鏡”早已開了神識,除非是攢夠功德,歷了天劫的守護神,方才認主。否則,不管是珺林這種以血脈相承掌控浮塗珏的人,還是玟陶這般授命卻功德未滿之人,皆不能占它分毫靈力。

是故,此番珺林與玟陶此行調伏宮格,與其說是借,不如說是搶。

搶,珺林未曾放在心上,憑他的修為,自不再話下。只是搶的是日月精華凝聚之力,便猶如違逆天道,屆時定是荒火天雷。

他動的手,自是避免不了。而推演的是玟陶,便也是在劫難逃。

這一日,珺林臨窗而望,看着已經升至一半的“三泉雪鏡”六萬年來第一次現出無上靈力,三座雪丘皆是神澤仙氣缭繞。

珺林知曉,此時當是模拟兩個宮格歸徑的最佳時候。若此刻,能模拟成功,後面真正調伏時便可順暢許多,只需将大半精力投入對抗天劫便可。如此最多再三年,玟陶繼了聖母位,他便也算了了此間事,可早些回青丘。

只是自與玟陶約定五年後再測道心,他便未再說什麽,只心中微微有些遺憾。

甫一轉身,正要離去,竟見得一襲鵝黃身影躍上北邊湖面。

玟陶出定了。

珺林自然知曉她要做什麽,卻也沒有阻止,只負手立在窗前,凝神辨過她元神,識出一顆瑩白透亮的內丹。

終于,嘴角微微揚起一點笑意。

子盤原與母盤形狀相似,唯一不同是母盤中間嵌着一顆琥珀青石,而子盤中央是九州凡塵氣澤凝華而成的鏡面。待十二宮格歸位,子盤亦可替代琥珀青石嵌入母盤中。

這也是珺林一定要來此,搶奪“三泉雪鏡”靈力的緣由之一。為浮塗珏擇選和培植繼承人,是他身為上任聖母之子、為神為君的職責所在。

但是,抛開公義,他這一生,原只活了兩個字。

——阿辭。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來此的另一個目的。他要以子盤替代琥珀青石,然後毀去琥珀青石,如此徹底銷毀西辭殘留于世間的最後一抹情根。

雖然醫藥閣一直煉着給她消散記憶的藥,可是皆需她以靈力催化,而洛河數百年來尋找替代逆鱗之物卻至今無果。他實在不想抱着這樣風險極大的一點希望再等下去。

時至今日,他已經覺得,西辭沒有過往的記憶亦沒什麽。他們依舊是夫妻,依舊可以有孩子,依舊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她恢不恢複記憶又有什麽關系呢!

而即便洛河尋回替代之物,她還是要重歷天劫。縱是她歷得過,他也不想見到她一身傷。

如此,毀了琥珀青石,散了情根,是釜底抽薪的最好法子。

玟陶淩空而立,子盤在她面前虛空呈現。她兩手間水袖輕揮,看似柔軟,袖口卻是掌風雄渾。引過三面雪丘,占得些許氣澤,便攜卷子盤退出湖面,隔空推演宮格。

即是模拟,宮格自不會移動,只是從“三泉雪鏡”上引來的微薄靈氣,彙成兩股透明水路。由着玟陶指引,流向先前預定的路徑。

玟陶施法的手有輕微的顫抖,半晌,見得靈氣化成的水路與路徑完美重合,一顆心方落下來。

“君上!”她擡頭迎向不遠處臨窗的男子,仿若已經忘記數年前的尴尬與不甘,只無比歡愉道,“君上,水路模拟成功了。我成功了,待過兩年,這雪丘露出全身,靈力鼎盛之際,我便可以……”

直說了這麽許多,玟陶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什麽,不禁住了口,垂眸咬着唇,半晌才複又擡起頭讪讪道,“君上……我還可以、可以調伏子盤嗎?”

有片刻的沉默,卻讓她覺得無比漫長。

“進來說話!”仿佛過了許久,珺林的聲音方才響起,轅門緩緩打開。

玟陶籠在水袖中的手,死死攥緊掌心,淚意上湧間,一步步走入湖心小築。

四年前,在他讓她自行離去的那一刻,她便在瞬間醒悟,面前這個白袍廣袖的男子,注定是她此生難以觸碰的神祗。

她是道心不純,可是她亦是修過道,修的還是純正的神族大道。

沒有參悟,卻有濡染。

他數千年不曾讓她離去,一旦開口,若是自己無有絲毫轉變,便絕不可能有轉圜餘地。

如果已注定碰不到,那麽看得到,亦是好的。

而若這般離去,她便當真與他再無牽絆瓜葛。但是若自己能繼承聖母位,便還能得他照拂看顧。

因為她的修為在消散,待歷過天劫,估計就要散盡了。

便如此刻,她面色蒼白踏入湖心小築,俯身跪在他面前,聲色微顫道,“君上,我能留下嗎?”

他沒有回應,她知道,他在最後驗測她的道心。她原也不怕了,或許道心依舊未純,但他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情意了。

只要斂了對他的愛意,安了他那顆只鐘西辭的心。看在浮塗珏的份上,他是一定會留着自己,且盡心照顧。

“把藥服下,好好歇着!”

是意料之中的話語,玟陶恭敬叩首的時候,面上湧起一點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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