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手哥哥,你怎麽了?”被沈深從鞭子下救下的小少年肖溪抱着剛領取的入殓箱,擔心地望着他。沈深收回視線,摸了把肖溪的小腦袋回答:“沒事。我不是什麽高手,叫我名字便好。”
肖溪的哥哥肖潭容貌斯文俊秀,馬車上一直坐在肖溪旁側,在肖溪沖動惹事的時刻拉着他。他跟着摸了把小少年的腦袋。“叫沈哥哥吧。”說完朝沈深點頭“方才,多謝沈兄援手,否則溪兒出事,我當真無顏面對去世的老爺夫人……”
肖家兄弟二人,雖衣衫褴褛。通身氣質卻不凡,大的溫文儒雅,小的開朗正氣,一看就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也不知為何,會流落到這般光景。
沈深無心探究別人的家事,他現在滿腹的心思都在主帳之上,那唱片是他入殓開工必備的,循環了無數遍,哪裏停頓哪裏高潮閉着眼睛一清二楚。那名戴面具的仙師,就是住在主帳。
“在特麽發的都是什麽鬼東西,讓我們用這些破爛玩意去入殓?”出聲的是那個馬車上鬧事的壯漢,名字朱三,是個殺豬匠。朱三罵罵咧咧“老子的殺豬刀都比這玩意兒鋒利。”
軍隊上發下來的入殓工具不超過十種。刀鋒鏽跡斑斑、刀口磨損的鈍刀,做工粗陋的鉗子。粗制毛糙的幾卷麻線,兩根粗于一般繡花針的鋼針,針頭早已經不再尖利,紮在手指都感覺不到疼痛,更別說穿透身體皮膚,進行遺體縫合了。再加上一瓶陶罐裝的怪味混雜酒液,似乎是用于作消毒。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工具曾經被反複使用,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個入殓師。
刀身還夾雜了些雜質,是把什麽淘汰的廢鐵熔了打造的。肖溪小臉都垮下來了,肖潭也是臉色凝重,即使是有心理準備,或許知曉條件會很艱苦,但未曾想入殓師,竟是被輕視到了如此地步。沒有人反駁朱三的話,也沒有人附和,一時間氣氛有些低迷。
肖溪仰着迷茫的小臉問肖潭:“哥哥,我們為什麽要選擇來當入殓師,這樣的選擇真的沒問題嗎?”肖潭把小孩的腦袋攬入懷中,輕輕嘆息着:“小溪,我從未為自己的選擇後悔。但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無論你怎麽選,哥哥都支持你。這句話肖潭沒說出口,但他的眼神溫柔卻堅定。
“工具從來不是掣肘入殓師的路障,最大的阻礙,難道不是人心?”淡淡的嗓音,無起無伏,就在想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樣平常,把木頭拼接的入殓箱斜挎在身後,沈深甚至沒有打開箱子檢查一眼,第一個在勤務兵處登記完畢。
肖溪微微怔愣,他看了眼門口那個正逆着光簽字的少年,小臉上的迷茫逐漸被堅定取代,随哥哥逃出那個魔窟時他就下定了決心,哥哥做什麽,肖溪就做什麽,不就是入殓師嗎,他當定了!肖潭臉上的表情怔愣,他看着弟弟重新鼓起勇氣的小臉,又轉過頭注視着門口的少年,溫潤如玉的俊顏染上笑意,少年的容顏依舊純美精致,目光澄澈沒有絲毫迷惘。是啊,最大的阻礙,是人心。我心無畏,入殓何難?
“切,拽什麽啊。”朱三見人出了帳篷,故意放大嗓門。小少年肖溪惡狠狠瞪視他一眼,龇牙咧嘴朝朱三揮了揮小拳頭。趁着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拉着他哥哥迅速跑掉。
毅城風沙重,周圍是戈壁灘和胡楊林,出了城便是一大片無人煙的沙漠,晝夜溫差也是極大。入夜後,入殓師們被統一安排到一個帳篷內。帳篷狹窄,地上随意鋪了幾塊破布條子。發下來的棉被打滿了補丁,裏頭芯子冷硬,棉花已經凝結成團,東一塊西一塊分散在被套裏頭。衆人舟車勞頓,剛抵達又經歷了白天獨眼那場下馬威,已是身心俱疲,不少人也沒精力嫌棄,倒頭就睡,人擠人挨得緊了,倒也不覺得寒冷了。沒多久,鼾聲四起。
一個人影趁着夜色,從帳篷內消失,原本屬于他的床位空了須臾,被周圍睡熟的漢子一個翻身壓住,再也看不出,擁擠的帳篷內少了一個人。
沈深幾個閃身,避開巡邏的士兵,他已是築基期的修為,放緩呼吸和腳步後,完全融入了夜色,平常人難以察覺。整個軍隊中,除了那個不知深淺的仙師,修為最高的主将,亦不過練氣六層。
最大的威脅,便是那主帳之中的仙師。沈深隐沒在黑暗中,他不敢靠得過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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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帳中亮着燭火,奇異的音律前奏,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小提琴和午夜十二點鐘聲響起,從主帳之中傳來。沈深閉上眼,面色寧靜,帳中人似乎和他一般熱愛這張黑膠片,循環播放了三遍,沈深整個人都舒張開來,初到異世界,隐藏在冷靜外表之下的躁動和不安,伴着熟悉的音律散去。
音律歇,主帳之內的蠟燭滅了。沈深睜開眼睛,他沒有回安排給入殓師起居的帳篷,在駐紮地附近随意找了一棵枝幹遒結的幹枯胡楊樹,天為被,地為席,淡淡的肉眼不可見的金色功德光芒包裹住樹上歇息的人,沿着固定的軌道被那人吸收、轉化。
在沈深走後幾刻鐘,原本已經熄滅燭火的主帳亮起燈火,白衣仙人眨眼間出現在帳篷之外。打瞌睡的守衛吓得一哆嗦,趕忙道:“仙師贖罪,小人……小人只是…”
“無礙。”白衣仙師銀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流轉着冷質的光感,白滇臨捂住失律的胸口,他感覺到了,和初次在秘境中找到那“音律盒子”一樣的悸動。
自這日起,沈深每日都來聽曲子。子時來,醜時帶着一身夜露離去,大帳裏的樂聲亦是每日準點,不曾落下。主帳之內,燭火搖曳,銀色面具的仙人盤腿打坐,他瞌着眼,鴉黑的睫毛輕輕微微顫動,随着帳篷外士兵換班的響動,那顫動的頻率愈來愈劇烈,白滇臨睜開眼,墨玉的眸裏映照着燃燒的燭火,胸口糾緊,攪動着熟悉的激動,子時已到。
屬于玄靈尊者白滇臨的龐大靈識以主帳為中心,如一張大網,霸道的四散而去,裏裏外外巡視了整個毅城,又朝着城外的荒漠籠罩而去。普通人渾然不知,但凡修行者,無一不瑟瑟發抖,慘白了面色。修為最高的毅城将軍此時也不好受,他費力地擦去額角的冷汗,驚疑不定看向主帳的位置。
沈深在靈識散出來的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好強的警惕心,他精致的唇微抿,隐于夜色中,呼吸輕緩,是他大意了。他自持修行功法特殊,比起道修,更傾向于佛修的功德修行。
但不全完全類似,就比如現在,即使被強大于他數倍的強者的查看,也絲毫未曾發現他的異常。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一棵樹,一棵石子,是空氣中最不被人察覺的微小塵埃。
皺眉收回靈識,無異常,白滇臨的靈識穿過了整個毅城,沒有放過一個角落,難道這小小的毅城,還有隐藏在暗處的高手?他搖搖頭,別的不敢說,他的精神力,遠遠高出同階級修行者,能和他媲美的,都是些不出世的老怪物。
帳篷門口有人來了,铠甲響動:“可是有人驚擾了尊者?”大帳的門無風掀起,毅城将軍心下一驚,擡腳躬身進入。冰雪般冷沁的聲音響起:“并無人驚擾本座,只是近日我觀荒漠深處,隐隐魔氣湧動,恐生變故。”
将軍神色一松,回複:“原來如此,多謝尊者提醒,尊者大人有所不知,那荒漠深處,世代居住着一群未開化的蠻族,那些野蠻人愚昧無知,竟和魔物混居,後代半人半魔不少,尊者感受到的魔氣,可能就是近期那蠻人裏頭嬰孩降生較多的緣故,不過都是些低級魔物,不足挂齒。”
想到那些東西,毅城将軍臉上流露出些許輕蔑之色,連普通士兵都能夠輕易殺死的畸形,只不過是看着恐怖些,新兵初見或許還會恐懼,但他毅城的士兵一人串三不成問題。如此想着,毅城将軍還是道:“末将會多加注意,尊者大人且安心住下。”
雖不知這堂堂清微派玄靈尊者為何會來毅城這小廟,收到門派通知将軍就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只要把這尊神伺候好了,說不定,他還能從中獲得不少好處。
白滇臨神色淡淡,該做的提醒他做了,荒漠深處的東西,已經不完全是人類了,但戰力确實不強,凡間的戰役,他不便插手。
待人告退了,白滇臨皺眉思索了半晌,這幾日他确實感覺到了某種關注,他的神識并未發現異常,但他那詭異精準的直覺告訴他,有人在注視着這所帳篷,注視着他。
是誰呢?
白滇臨一邊行走一邊思考,須臾間已出現在幾丈外,他突然停住了,胡楊樹旁的沙地上,殘留着半個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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