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地底下。
兩個人腳步聲一前一後,回蕩在空曠的甬道內。透明的孩童魂魄在前方指引,他們繼續朝着深處前進,快了,快了。前行了幾百米,前方透漏出一絲光亮。
“師傅!”小度叫出聲。魂體用最快的速度飄進前方的洞穴。沈深、白滇臨緊随其後。
一具脫水幹枯的屍首,側面對着洞穴口。披着邊沿鎏金滾線的朱紅色袈裟。他盤坐坐化,單手垂落在盤坐的腿上,風化的手指就快要握不住紫檀木念珠,一縷光線從洞頂位置,斜斜地灑在屍首的肩頭,神聖而光明,從洞穴入口看去,悲天憫人,普度衆生,和地面的那尊金佛看起來一樣,是救苦救難的神。
走進洞穴,觀了全貌。才發現并非如此。屍首的另一只手,掙紮着,向着那光明所在的方向,扭曲着,渴望着。洞穴頂端灑下的一束光,是他的希望,也帶給他絕望。他無法出去。
坐化的僧人,半面慈悲,半面猙獰。
矛盾又詭異的融合在一具屍身上,不端端地,和地面上的金佛像産生重疊之感。這便是慈航苦苦尋覓,幽魂小度的師傅,慈濟大師了。
靈魂是沒有眼淚的。濃重的悲傷從幼小的魂體上散發出來,小度哭不出來,可他難受極了。他蹲在屍首的下方,趴在他的膝蓋上,恐怖的屍身他并不害怕。他一遍遍叫着:“師傅……師傅……”他趴了會,用力開始撕扯慈濟華貴的袈裟。都是那些老鼠為了讓他師傅坐化準備的,師傅他,才不喜歡這種庸俗的袈裟,記憶中,師傅灰色的袈裟,搓的邊角毛糙,洗得發白。
幼童的手穿過慈濟的屍體,觸碰不到他的袈裟。小度的魂體更加脆弱透明,仿佛随時會潰散了。
沈深嘆氣,靜靜等待那孩子宣洩完情緒。直到小度透明的小指勾住他的衣角,擡起頭問他:“你可以幫幫師傅嗎?”
“求求你了。”小度直覺,大功德者,是可以幫到師傅的。他的魂體很透明,小度虛弱地咬着唇,不為自己求,只為師傅的魂靈走得安心。
求完沈深,他又跪在白滇臨面前:“主人,幫幫我。”
白滇臨能清楚感知到聯系那一端小度的靈魂波動,濃烈的悲傷,哀哀的祈求。他這次,沒有因為小度過于靠近沈深吃醋,也沒有立即做出回應。他看了到了他家深深眼中燃燒的火焰,深深,不是會坐視不理的人。胸口又是酸澀又是自豪。情緒來得洶湧,白滇臨看着沈深,輕輕勾唇。
“放心吧,我會讓他魂歸安詳。”
“這是入殓師的職責,是不是,小度?”沈深笑了。
入殓師清越的聲音吟唱安魂曲,寧靜祥和的曲子安撫枉死的魂靈。他身上金色的功德之光明亮耀眼,身為魂體的小度禁不住靠近他,溫暖不灼人,一種歸宿感般令人着迷的溫度,師傅一定也是喜歡的,小度想着。
慈濟扭曲的手,在那少年的吟唱聲中,鼓脹的青筋,平緩放松下來。半邊猙獰面,沾染上祥和解脫,和另外半張慈悲面放一起,不再顯得那般突兀。炮制過的屍油脂塗抹逝者全身,助怨氣散去。黃泉燭燭光搖曳,呼喚逝者的魂靈。待到蠟燭融化,溫熱的蠟油正好,沈深拿出一個黑色的小布包。
展開,是一截袖珍的小指骨。指尖位置,印刻這一道白色的淺淺劃痕。小度嘴唇輕輕哆嗦,他記得在他還小一點的時候,村裏尚未鬧饑荒,他淘氣爬到村口的樹上去掏鳥窩,不小心掉下樹,斷裂的樹杈刺入他的尾指。他嚎啕大哭,是父親背着他,走了十裏地,去村裏的赤腳醫生家,才止住了血,那次,一向寵愛他的父親,打了他。
沈深見他的表情,也知曉了這孩子是明白了。他蹲下,視線和小度齊平:“我想,你師傅走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
小度抽着鼻子,透明的小手握住沈深。沈深摸了摸他的腦袋,将尾指融入黃泉燭的蠟油,承載思念之物完成。
做完一切。封閉的地下洞穴平地而起一陣清風,這風兒溫柔眷戀,輕撫過小度的面頰。小度又看了熟悉的影子,熟悉的場景。
身穿灰色袈裟的僧人途徑饑荒的村子,慈悲善良,朝路邊快餓死的幼童伸出手。
“來,小度。”
沈深的熾白淨火,焚燒了慈濟的屍身,肉身逝去,原地留下一顆琥珀色的舍利子。他把舍利子串了,戴在沉默的小度頸間。小度虛弱的魂體,在舍利子光芒閃過後,凝實起來。白滇臨挑眉,他是小度的主人,那一瞬間,他察覺到了,慈濟大師留給了小度天大的機緣。
幼小的孩童笑了,他朝着沈深鞠躬感謝。他握住沈深的纖細的手,白皙的掌心在先前的争鬥中留下一道細微的口子,小度把臉親昵的貼在上面,白滇臨破天荒對靠近沈深的人如此容忍。他看着小度那小鬼貼着他家深深一會,小口子,以驚人的速度,愈合了。
“哥哥,以後,我想跟着你們,可以嗎?”小度睜着大眼睛,巴巴望着沈深。其實他對着白滇臨求才算正常,白滇臨是小度的主人,“我很厲害的,我可以治病救人。”
白滇臨懶懶抱着劍道:“深深,這小鬼,留着吧。”慈濟生前是個醫術高明,救死扶傷的佛者,小度得到他的舍利子,繼承了慈濟的一些東西。生死人肉白骨,便是修行界人士對慈濟大師的稱頌。
而且,白滇臨思索着。在那小鬼取得舍利子的時刻,他和小鬼的聯系便斷了,他也是在聯系斷掉前一刻,發現了他獲得的東西。他倒是希望這小鬼能被深深收服,這樣,相當了有了個杏林聖手随行,安全保障系數高了,他也能更放心。
此時此刻,小鬼小度,是自由的。
可是他固執的抓住了沈深的手。
白滇臨的态度讓沈深頗為意外,他相信白滇臨,也沒有去深究,笑着無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