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言禮死了。
白毅無比清晰意識到這一點。他看到言禮的身體,在黑衣人手下,寸寸崩壞,化為塵埃,只留下一件月白色的寬大儒服。
言禮最後一刻在身後比出的手勢他懂,他們曾在事前演練過,他讓他撤退。白毅懂,他的腳步卻依然定在原地。腦子裏那瞬間嗡嗡響,張口想喊,嘴裏發不出聲音。
黑衣人嫌棄地松開手,言禮的袍子從他手中滑落。這世上,谏官言禮,不複存在。
白毅紅着眼睛,嘶吼一聲,手中的紅纓槍直指對面的人:“我要殺了你!”
“殺”這個字,似乎刺激到了那人,他一腳踩在落在地上的空蕩儒服上:“殺我?”
黑衣人開始笑,捂着胸前的傷口,笑得大聲肆意,笑得眼角發紅,笑聲回蕩在小院內,空茫茫的,幾乎讓人以為,他快要哭了。
“白毅啊白毅,你是不是早就忘了,那個跟在你屁股後頭跑前跑後,毫無存在感的入殓師了。”黑衣人收起笑容,冷聲嘲弄,“白将軍,您貴人事多,一個小小入殓師,幫不了你行軍打仗,參與不了你游街打馬。做不了你的下屬,成不了你的友人,呵,你會記得我?”
“你不記得了。”
白毅被怒火充斥的腦子卡了下,震驚地抖着唇,“你……”他想起來了,那個抱着入殓箱固執跟在他身後的小少年,那少年瘦瘦小小的身體裝在肥大不合身,打滿補丁的衣服舊衣裏,他比同齡人要弱上不少,成日低着頭,頭發又長又亂擋住大半張臉。白毅記不得他的模樣,現在能回憶起的,是一雙偏執野性的眼睛。以為遺忘的,忽然出現在記憶裏。那時候他接到聖旨,即将出征,臨行前,那個小少年扔掉入殓箱上馬,追着他的隊伍從城內到關口。
将軍,等等我。
将軍,請收我入你麾下。
将軍,我什麽都願意去做,別丢下我。
那時他是怎麽回答的。白毅恍惚間想到。啊,他笑着安慰他。
不是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入殓師嗎?我的麾下不缺士兵,等你成為了厲害的入殓師,再來幫我吧。別擔心,在府內等我好消息。
然後,他的軍隊在毅城外遭遇伏擊,全軍覆沒,他亦埋骨黃沙,被安上棄城叛逃的罪名。
那少年,姓範,名睿川。是他那出生書香門第,後被戎人擄去,不堪受辱自盡的可憐娘親取的。
大軍再次啓程時,那騎馬的少年越過山川,奔過河畔,呼喊被風帶到他的耳朵裏。
“白将軍,我會成為一名入殓師,我會向世人證明,入殓師,從來不是弱者。”
“到那時候……世人都會以入殓師為尊,我會加入你麾下,你會為我驕傲的。”
“我等你回來。”
怎麽會是他,白毅心裏很亂,他的沉默似乎在黑衣人的預料之中,他語氣溫柔的不正常。
他說:“不過沒關系,如今,你記得我了。”他用言禮的死,在白毅心中劃下深刻的劃痕。
範睿川腳尖點地,眼睛裏瘋狂,他絲毫不懼怕,直沖紅纓槍而來。于此同時亮起的,還有不知何時,在白毅腳下亮起的法陣。白毅肩上一沉,恐怖的重壓在法陣成型後鋪天蓋地、四面八方而來,險些壓得白毅沒堅持住跪倒在地,他捏緊紅纓槍,身體裏骨骼咯吱作響,身形像是一株寧折不彎的青竹,狂風驟雨中挺拔依舊。
“白毅!”
兩個人踏月色而來,一人身披熾白色火焰,神聖不可侵,一人禦劍而行,劍鋒淩然。白衣劍修手持清和劍,一劍斬開白毅與範睿川過近的距離,入殓師手指翻飛,破開困住少年将軍的陣法。二人配合間行如流水,旁人找不出纰漏,得不到可趁之機。
範睿川神色冰冷,拿出一個形狀如蟲的哨子,吹響。
哨聲拉雜刺耳,尖銳穿透,破開夜色的寂靜,喚醒沉睡的駝峰村。
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出現在夜色中,活佛府邸內的老鼠們脫掉僞裝的人皮,露出貪婪的本色。府邸之外,駝峰村中,無數人家驚叫着亮起燈火,他們的父親/丈夫/兒子/女兒在那尖銳哨聲後同時僵硬着睜開眼,瞳孔散開,神色呆滞。
他們有的撕碎了枕畔的妻子,有的摔死了尚不能語的幼兒,有的單手洞穿了酒後微醺的友人。
無數人哭喊逃命,抱頭逃竄,寧靜的駝峰村,撕開了表面的歲月靜好,淪為一片罪與惡的人間地獄。
一群活屍,朝着同一個方向前進。他們刀劍不侵,不知疼痛。邁着麻木統一的步調。尖利烏黑的指甲撕碎一切攔路的“路障”。朝聖一般,彙入哨聲響起的位置。
“該死!”白四反手削掉一個活屍腦袋,救下活屍抓下顫顫巍巍的老婦人,不想那老婦人尖叫一聲抓住他的袖子,瘋了一般捶打他:“你還我兒性命。”
“他已經死了!”白四被她撓了幾條紅印子,還不敢還手,脾氣一上來語氣暴躁。
“你胡說,我兒方才好好好的和我說話,他定是讀書太累生病了。是你殺了他。”老婦人受了驚吓,神神叨叨的,對白四很是仇恨。這樣的場景,在有修行者出現并殺掉活屍時一次次上演。
好在白三出現,一個手刀打暈了老婦人。白四才堪堪松口氣,委屈喊了聲:“三兒,幸好你來了。”
白三摸了把人腦袋,手下的頭發硬拉拉的,手感卻不錯,和白四的性格一樣外硬心軟。他冷下臉砍下又一個活屍腦袋,目光遠眺活佛府邸的方向,那枉顧人倫,制作出這些東西的幕後之人就在那裏。
少主和沈深大師也在那裏。想到少主的命令,白三按捺下心中的焦躁,唯今他們能做的,就是救村民,殺活屍,減少援兵。
村落中高大宏偉的建築蓬萊客棧之上,白穹落在高層瓦楞上,氣沉丹田:“我乃清微所屬白穹,奉清微玄靈尊者之命,守衛駝峰村。所有人,往蓬萊客棧集中,我清微衆人,定當拼盡全力,護各位安全。”
“嗚……是清微的人,得救了。”有人哭了。
“蓬萊客棧,快,去蓬萊客棧。”這是對清微之名體會更深刻的走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