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悲怆

等到人群走遠了,白郴容才站在窗戶前,靠着牆壁,抱着手臂。

窗簾随風飄蕩着,眼前的光線便忽明忽暗,白郴容側了側頭,就看到孔珏蹲在地上,撐着下巴仰着臉。

“你怎麽了”白郴容有些好笑,這個孔經理之前還是個挺正經的模樣,這會兒又不管不顧地做出不雅的姿勢了。

“我在想我接下來說的話你會不會拒絕。”孔珏眨了眨眼說道。

“你有什麽話,等會兒再說吧。”

“等會兒是多久”

白郴容剛想回答,不遠處就傳來幾聲驚呼。

“少爺!”

幾名傭人端着東西走過來,吃驚地喊出聲。

“我這就去告訴二爺,少爺你回來了!”其中一人一臉喜悅,就要往外走。

“站住!”白郴容皺起了眉,不太和悅的語氣令幾名傭人面面相觑。

“白少爺是從大門裏走進來的,你們以為二爺會不知道要你們多嘴!”孔珏咳了一聲,尴尬地從地上起來,他還以為這裏沒有人了,才這麽放得開。

于是幾名傭人恭敬地退下,這下四周終于安靜了。

“等吧。”白郴容淡淡說道,“等他們兩個對上。”

“你會彈鋼琴嗎”白郴容忽然問。

孔珏點點頭。

白郴容一指一邊的一架鋼琴。

“我彈?”孔珏指指自己,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理了理剛才站得急而略有些淩亂的衣服。

孔珏嚴肅了表情,走向白郴容指着的鋼琴。

“《悲怆》可以嗎?”

白郴容不置可否。

于是,孔珏便坐在了鋼琴前,手指擺在了黑白琴鍵上。

大廳裏響起了低沉陰暗的旋律,這位孔經理出乎預料地彈得一手好琴。

當一首彈完時,孔珏擦了擦汗,起身有些得意:“我彈得還好不?”

白郴容卻沒有回答,而是走到鋼琴邊,撫摸着鋼琴光滑的表面。

孔珏看出了白郴容的打算,默默地将位置讓給了他。

白郴容的老媽——白夫人沈玉梨好像當年彈得一手好鋼琴,在整個上林圈子裏大出風頭,從而被白家老大追求。

這麽一想,白郴容的鋼琴說不定彈得有白夫人當年的風采。孔珏期待地睜大眼。

一股悲壯意味的旋律緩緩流出。

只是一個開頭,孔珏就驚訝地感受到了其中暗含的悲劇氣息。

如同夏天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空,厚厚的烏雲堆積,壓在人的頭頂,黑暗陰郁的感覺又像沉重的大山,堵得孔珏呼吸一窒。

他心裏不由為這高超的情感融入而喝彩。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懷念始終萦繞在樂章中,仿佛在對過去作着不舍又決絕的道別。

修長而優雅的雙手舞動着,随着旋律逐漸變得輕盈而明快,孔珏不由放松了身心,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鋼琴獨奏之中。

那輕松的旋律雖然時而出現,可悲劇的感覺也是反複出現,讓孔珏無法化解心中的悲怆和痛苦。因為主題的斷奏,他的心裏慢慢積蓄着壓抑,一種沉默中難受、想讓掙紮爆發的感覺令他想起了許多難受的事情。

孔珏的本家孔家是個大家族,雖然根基不在上林,但依然在上林聲名顯赫,不比白家差。

孔珏是個不受重視的旁系子弟,被打發到上林做了一家小公司的經理,他不甘心,他掙紮,他努力,最後他将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發揚光大,就在他即将正式接管公司時,孔家派人毫不猶豫地替他收了果子。

他是孔經理,外人知道他是運圖水泥公司的經理都對他刮目相看,但他本來應該是孔總的!他本來應該在這次白二爺的訂婚宴上被奉為上賓,而不是看着熱鬧自我安慰!

苦澀地垂下眼,孔珏的心裏湧起了巨大的憤怒,在這個空蕩蕩的只有兩個人的大廳裏,他看着沉浸于彈奏鋼琴中的白郴容,漸漸下定了決心:“等我回去就要他們好看!”

正好這時第一樂章漸漸進入尾聲,旋律變得愈發堅定有力,孔珏的眼前仿佛出現了被欺壓的人們,帶着少許悲壯卻不哀痛的氣息一往無前地沖向黑暗,沖向邪惡。

随着幾個高亢激昂、斬釘截鐵般的音符響起,孔珏長舒一口氣,将心中的壓抑發洩了出來,然後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此刻充滿魅力的白郴容。

他的身體随着旋律而顫動,脊背微微拱起,令孔珏生出一種擁抱的欲.望來。

第二樂章開始了。如歌般的旋律像是溫暖的陽光,明澈地閃耀在作為唯一一個聽衆的孔珏心上。

這個時候的白郴容也随着旋律的柔和而溫柔起來。孔珏微微側過身子,好看清白郴容線條優美的側臉與嘴角若隐若現的笑意。

陽光透過窗簾,在他的下颚處留下一道陰影,恰好落在唇間,與他鼻間的呼吸交纏到了一起。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他看起來溫柔得像是在向戀人索吻。

一種柔軟卻又磨人的奇怪感覺讓孔珏差點不止住想要上去親吻的沖動,但他又無可奈何地知道,自己不應該打攪這個時候的白郴容,更不該做一些有的沒的的癡心妄想。

孔珏這個時候已經從悲怆中恢複過來了,樂曲進入了最後一個樂章。如雨珠傾瀉而下的連奏,優美的旋律中帶有欠穩定的游移情緒,讓孔珏微妙地感受到了白郴容曾經的猶豫。靈巧的手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舞動着,青春的明快和不可抑制的生命活力在指尖迸發着,點燃了氛圍。

一連串水珠般的音符之後,白郴容停下了演奏,卻沒有按下最後一個重音,而是将種種情緒壓抑在了心底,面無表情地起身,給了沒等到結尾而憋得慌的孔珏一個“你接着來”的眼神。

“額,彈得太好了!”孔珏等了半天,才意識到白郴容根本不打算完整地彈完,看到白郴容起身連忙誇贊道。

這才是打動人心的演奏啊!孔珏心裏感嘆,一方面為只有自己聽見感到遺憾可惜,一方面為只有自己聽到感到竊喜得意。

“我就不獻醜了吧.....”孔珏還真不太敢于在白郴容面前賣弄自己的琴技。

氣息微亂,白郴容懶得說話,他一揚下巴,将不容拒絕的意思擺在了臉上。

“好好好。”孔珏重新坐回了鋼琴前,這回不敢貿然地彈《悲怆》了,而是換了別的曲子。

在潇灑的旋律中,白郴容的手指卻在輕輕顫抖着。剛剛穩健地觸碰着琴鍵的手指,這會兒怕是連煙都夾不住了。

他在彈琴時想到了許多人許多事,這才讓這首曲子變得動人傳情。

他老媽當年能以一首鋼琴曲勾住上林無數顯貴,其實不是靠勤學苦練,而是天賦驚人。而這天賦就傳給了白郴容。

在白老爺死之前,白夫人是非常愛叫他一起彈鋼琴的。後來白夫人搬離了白府,住到了外頭,白郴容也只是偶爾彈兩下。大約一年前,和白舉鶴吵架後,白郴容去了白夫人那,心血來潮想彈兩首。可惜白夫人摸夠了麻将的纖纖雙手已經沒了往日的靈動美妙,白郴容只能自己随便彈彈,無聊得很。

今日能順利地彈出,真是內心的情感在驅動。

白郴容有時真的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帶着股悲怆的意味,時而動搖,時而堅定,縱使些許歡樂的回憶也都是壓抑的伏筆。

在彈奏時,他想起做多最悲苦的,就是白舉鶴。

在白府裏偶爾彈兩下的時候,都是白舉鶴陪着他,耐心地指導他的。

一般是在事情忙完的晚上,夜涼如水。

同一架鋼琴,同一個彈奏的人,同樣的歌曲在不同的時空中演奏。

每當他彈錯一個音,白舉鶴就會輕輕擰起好看的眉毛。當時還不算特別蒼白虛弱的面色上是滿滿的認真。

白郴容便時常生出些頑皮的心思,他有時會故意彈錯好幾個音,惹來白舉鶴靠進手把手的指導,有時會亂彈一通,讓白舉鶴不輕不重地拍他。

在演奏會上,瞧見二叔臉上的憂愁之色,白郴容會悄悄補上一句“他還沒我彈得好呢”來讓他的二叔多些哭笑不得的輕快之色。

在之前大劇院裏的演出,白郴容還真想與唐朔他們好好聽聽呢,可惜被迫離開,連個開頭都沒聽到。

耳邊的樂聲停了,孔珏晃了晃手。

白郴容回過神,空曠的大廳內沒了鋼琴聲的影響,清楚地聽到了遠處傳來的一聲大笑:“白舉鶴,你娶個女的回來是做擺設的吧,你下.面那玩意兒還能活過來不成!”

白郴容一頓,然後毫不猶豫地往外走了出去。

“最後來一首《命運》吧,孔珏。”

他在走出門的那一刻回頭對孔珏說道,周身的氣勢,讓正想小小抱怨一下手酸的孔珏下意識應了一聲好。

“命運總會寵愛你的。”他想。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看,這一章好像沒有唐朔......

我真不想那麽快完結啊,好想續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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