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上任(2)
這種不真實的感覺,在走進那棟閃閃發光的歐式豪宅的時候,變得更強烈了。
踩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廖清舒估摸着得自己現在跟去陸家讨要生活費的陸依萍之間,大概也就差了一個落湯雞的狼狽造型。身後的九方梓彥倒是表現得很淡定,淡定得就像是來收保護費的黑小弟,滿滿都是一副“沒錯老子今天就是在揍人的”的氣場。
“你知道你今天是不能打人的,對吧?”他低聲問着九方梓彥,聲音裏含着殷切的希望。九方梓彥對此的回應是冷哼一聲:“這取決于那家夥欠不欠揍。”
“這裏的東西看着都好貴。”廖清舒憂心忡忡道,“要是打壞了得賠好多錢吧。”
“……我會盡力控制住自己的。”
竊竊私語間,金發女子已經将他們引到了書房。裝飾雅致的空間內靜悄悄的,主人坐在書桌後面,背對着他們正在小憩,從廖清舒的角度,只能看到從椅背上面冒出來的一小片禿瓢。金發女子走上前去輕輕搖了搖他,旋即露出煩惱的神色,走近兩人身邊歉意地說道:“老爺正在睡呢。我也不好就這麽叫醒他,可不可以請兩位下次再來呢?”
一聽這話,九方梓彥的臉立刻就拉長了一半,廖清舒擔憂地望他一眼,剛想告辭,卻聽九方梓彥道:“不用,我們可以等。”
金發女子為難地看他一眼,道:“這會不會……”
“我說,我們可以等。”九方梓彥毋庸置疑道,“就在這等,我看他能睡多久。”
金發女子沒法,只好由着他們留了下來。給他們端上兩杯清茶後便悄然離去,只留兩人在書房內等候。
廖清舒不知道九方梓彥是在打什麽主意,不過在他看來等一會兒也沒什麽,正好可以借着這個機會圍觀一下主人的藏書。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妖怪,他的藏書量還真挺豐富,而且明顯偏愛日本文化,廖清舒甚至還在書櫥的角落看到幾本古舊的和歌集。
更令他驚訝的,是書櫥旁邊的一個陳列櫃。裏面擺滿了木雕、陶藝品和玻璃制品,許多作品的旁邊還擺放着獎杯和證書。他的視線落在一個形狀有些奇怪的陶罐上,往一旁的證書上掃了幾眼。這是一個國際藝術比賽的獲獎證書,看得廖清舒肅然起敬,又看向陶罐,更是立即為其不平凡的氣質所折服——陶罐造型奇特不說,其罐身上還嵌滿了無數的碎玻璃,看上去就充滿了無數內涵。廖清舒用心體會了一會兒,最後将視線滿懷崇敬地移向了标在下方的名字——《雜種》。
……不愧是拿過獎的,連名字都這麽清新脫俗不做作,真的好不一樣。
九方梓彥從剛才起就一直在不耐煩地來回踱步,腳步踏得很重,像是想用這種方式把幽鴳吵醒一樣。不過很可惜,那幽鴳仿佛打定了主意一般的巋然不動,甚至還有辦法把呼嚕打得比九方梓彥的腳步聲還響,氣得後者青筋直跳。
驀地停下了腳步,他望着幽鴳锃亮的禿瓢恨恨道:“早知道我就該把我的小光炮帶來!”
“是‘我的’小光炮。”廖清舒提醒他注意用詞,雖然他一點都不喜歡那根按X棒,但不代表他能接受別人随便改變他的所有權,“那是我朋友買給我的,最多只能算借你,用壞了記得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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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梓彥皺了皺眉,一臉不爽地轉過身去。廖清舒見狀暗暗松了口氣,坦白講,他其實挺慶幸九方梓彥沒有帶武器來的,這樣局面再怎麽失控,起碼都不會發展成械鬥……
他正這麽想着呢,忽聽“噌”的一聲,一道寒光閃過眼角。他驚恐地回頭,只見九方梓彥正拿着剛從牆上劍鞘裏拔出來的西洋劍,殺氣騰騰地沖着幽鴳就過去了。
“九方!冷靜點!”他登時慌了,連忙大叫道。誰知他話音未落,便聽到另一個分貝更高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你你你想幹嘛!警告你不許亂來啊啊啊……你要敢亂來,我就、我就叫我老婆!”
“……”廖清舒瞠目地看着從座椅上跳起來的小老頭,忽然就明白了,該如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你早知他在裝睡?”他驚訝地看着九方梓彥。九方梓彥“切”了一聲道:“老把戲了!邊春山幽鴳,見人則卧,我說你這破毛病改不掉了是吧?”
“去去去,我這純粹是不想見你好嗎!” 幽鴳胡亂舞着雙手,拼命想把拿着西洋劍的九方梓彥趕遠一點,“你上次來的時候削走了我的頭發!那是我唯一的頭發!”
“發你個頭啊,就那點毛你也好意思管它叫頭發。”九方梓彥嗤之以鼻,“要不是你當時說什麽都不理,光顧着玩泥巴,我用得着嗎!”
“我那是在創作!” 幽鴳老頭憤怒地争辯道,“我是一個藝術家!藝術家的創作需要靈感,需要熱情!是你非要跑來打斷我的熱情……”
“藝什麽術啊,妖怪只要知道怎麽用泥巴壘房子就夠了!”九方梓彥威脅地把西洋劍插在了幽鴳耳邊,“睡醒了是吧?睡醒了就過來填表格,再把三個月的管理費給結了!”
“你還好意思問我要管理費?”老頭看上去都要被氣出心肌梗塞了,“你這根本就不叫管理,叫侵犯!你現在是在侵犯我!我對你們山管辦有很大意見,我要去投訴你們!”
九方梓彥冷笑一聲:“要投訴是吧?去啊,反正山管辦現在是沒爹沒娘,九方家不肯管半妖學院也不要,我看你能上哪兒投訴去!”
廖清舒默默捂臉。如此丢臉的事,咱能別說得這麽得意嗎?
“呃,那位……”他試探地出聲,目光飛快地往櫥窗裏的獲獎證書上掃了一下,“石開先生?石……大師,我能這麽叫你嗎?”
老頭微微一愣,旋即眉毛一動,嘴角上揚,露出了有些得意又拼命克制的表情:“大師不敢當,叫我老石就好。”
“好的大師。”廖清舒見把這位哄住了,暗暗松了口氣,走上前去不着痕跡地把九方梓彥推開,問道,“石開先生是藝術家嗎?我看到那邊的陳列櫃裏有很多作品,尤其是那個雜……就是那個嵌滿碎玻璃的陶罐,非常別致。”
“哦,你說那個啊,那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幽鴳的情緒明顯好了起來,甚至跟廖清舒聊了起來,“我曾讀過日本大師原研哉的書籍,非常受啓發,這個作品就是因此而來。”
“那個,原研哉大師的書我也拜讀過一點。”廖清舒一把拿身子把九方梓彥擋住一邊飛快地調動自己的記憶庫,“但我記得他似乎很強調材料的純粹性……”
“‘如果要将某一種素材當做優秀的素材,第一步就是要把這種素材的特性無限地純化。’” 幽鴳自然而然地背誦道,“‘對于雕塑而言,黏土是隐藏着無限可能性的素材,但這種可能性的實現與黏土作為雕塑素材的純粹是分不開的。如果黏土中藏着釘子或金屬片的話,人們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塑造它。’”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的靈感就是由此而來的!”
……人家說不能往土裏摻釘子,你就往裏面混玻璃?這靈感來得也是夠容易的。
“材料要追求純粹性,所以陶土中不能有別的雜物。但假如,将混有雜物的陶土本身就看做一種材料呢?那麽那些雜物将不再是缺陷,而是充滿無限可能性的新的特質!” 幽鴳無比激動地說着,手舞足蹈得恨不得當場就給演示一遍。廖清舒又開始擔心他會發心肌梗塞了。
幽鴳得意地向廖清舒展示起自己猿猴一般的爪子:“對于人類而言,玻璃紮手,所以它就成了‘雜質’;但對我而言,玻璃也好、釘子也好,都是可以随意揉捏的素材,所以對我來說,它們也是‘純粹’。”
廖清舒偏頭想了一會兒,接道:“何為純?何為雜?說到底只是标準的問題而已。”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若是足夠包容,雜種又為何不能稱為純粹,玻璃又為何不能與黏土共舞!”幽鵪激動地一拍桌子,直接用拿爪子抓住了廖清舒的手,引他在身邊坐下,問道:“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廖……廖清舒。”出身隔離班的小透明表現得有些緊張。
“好的,小廖啊,我跟你講,其實我這個作品裏啊,還表達出了這樣一種理念。你過來,我講給你聽……”
廖清舒屁股還沒坐熱呢,又被幽鴳帶着往陳列櫃方向走去。九方梓彥站在一旁傻傻看着他們,臉上罕見地出現了名為“懵逼”的表情。自從廖清舒叫了幽鴳一聲“石大師”後,他就完全不知道這兩人之間在說些什麽了。話說原研哉是誰?陰陽師嗎?日本靈界什麽時候出過這麽一號人物,他怎麽不知道?
廖清舒抽空轉頭跟他做口型,讓他先出去,這裏他能搞定。
九方梓彥難得乖順地出去了,深切地感受到了廖清舒在幾十分鐘前的心情——這個世界,真的一點都不真實。
直到兩個小時後,廖清舒才從幽鴳的住處走了出來,滿面春風,跟剛進門那會兒簡直判若兩人。
“石開先生把表格都填完了!”他驕傲地宣布,“他還付清了所有的管理費,還把到年底的份都預付了!”
九方梓彥叼着煙看着他,将拿來兼職用的專用機揣進口袋:“話說‘石開’到底誰啊?”
“就是幽鴳的名字啊,準确來說,是他給自己取的人類名字。”廖清舒歡快地跨上了電瓶車的後座,“你都不知道嗎?”
“我知道他是只幽鴳就行了,管他叫什麽呢,反正肯定不會是真名。”九方梓彥邊說邊啓動了電瓶車。廖清舒在他身後認真地反駁道:“話不是這麽說的,取了名字,當然是希望別人來叫的。你自己說,是喜歡我叫你‘九方’,還是就管你叫‘人’?”
“都不喜歡。”九方梓彥冷冷地說道,“不是真名的名字,都沒有意義。”
“那你叫他‘幽鵪’就有意義了嗎?”廖清舒道反唇,“‘幽鵪’只是他的種族,說白了也是個标簽。你用标簽來稱呼他,卻不願用假名來稱呼他,你說這奇不奇怪?”
“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九方梓彥語塞。想半天想不出來,沉着臉把車一停:“到了!下去!”
“好端端地怎麽又生氣……”廖清舒撇撇嘴,翻身下車,将頭盔抛還給九方梓彥。他轉身返回山管辦,才剛剛踏進結界,便聽到從裏面傳來一陣普拉普拉的聲音,一只青羽白目的小鳥從山管辦中撲騰了出來,擦過兩人的肩頭,一頭撞上門口的電線杆,哀鳴一聲,暈頭轉向了一下,又撲棱起翅膀,高高低低地飛走了。
“大青耕?”九方梓彥擰眉回望,“她又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