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上任(3)

“她被告白了啦。”山管辦內,許墨衣正在坐在廳內,一臉愁雲慘淡。廖清舒拿了倆紙杯正要倒水,聞言動作一頓,九方梓彥沒好氣道:“告白?告白會慌成那樣?她差點撞死自己!”

“诶她經常這樣的嘛。”許墨衣搔了搔臉,廖清舒困惑轉頭:“話說她不是有男朋友?”

“分了啊,就幾天前。她發現她男票和游戲裏的妹子聊騷,手機裏還有好多‘妹妹’。”許墨衣撇嘴,“一怒之下就分了,結果沒過幾天,就被豬婆小姐表白了……”

“等等等等!”廖清舒趕緊喊停,忽感不對勁,“那個豬婆小姐是……”

許墨衣:“她男票的前女友啊!哦,不對,現在是前前女友了。”

廖清舒:“……”

許墨衣:“就豬婆龍嘛,很漂亮的那個,你見過的!”

“我覺得這年頭會化形的妖怪都不醜……不對,這個不是重點。”廖清舒搔頭,“不是,這個關系奇怪了點吧?”

“還好啦。”許墨衣滿不在乎地擺手,“真要說起來,她倆還挺有淵源呢,青耕出世的時候豬婆小姐就曾幫忙帶過她的,後來青耕小姐去獸醫院工作,那陣子豬婆小姐還總是去她那裏看病……”

“聽着關系不錯啊。”小黑在旁默默聽着,也來了興致,“那後來怎麽鬧得不高興了?因為男人?”

“其實也不是因為男人……”許墨衣搔了搔臉,“就,青耕寶寶剛到這的時候很膽小的,又要帶妹妹,總怕別人欺負她,就喜歡做男孩子打扮,就那種中性非主流嘛……她身子又比較平,不大容易看出來……”

“所以豬婆龍就誤會了?”九方梓彥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這是得多瞎啊。”

“都說了青耕沒胸的啦!不要打斷我的話!”許墨衣擺了擺手,“總之當時豬婆小姐暗戀未果,心都碎了,後來就和青耕小姐掰了,如果不是這次青耕碰巧接手了那個渣男,她倆到現在都未必能見上面。”

“于是就又動心了?想來想去還是白月光好?”小黑切了一聲,“斷臂山下,百合花開,六六六。”

廖清舒偏了偏頭:“可她之前不是還打傷了青耕……”

“她性子急嘛。”許墨衣道,“她告訴青耕她男票渣,青耕非不信,還以為是要跟她搶,豬婆小姐說不清楚,就動手了……妖怪嘛,總是有點暴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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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清舒扁着眼看她,覺得她為豬婆龍說話的跡象很嚴重:“說起來,許主管都知道得好清楚啊。”

“叫我墨衣啦。”許墨衣揮了揮手,九方梓彥嗤道:“什麽知道得清楚,多半又是別人告訴她的。豬婆龍許你多少?”

許墨衣默默擡手,食指與拇指大大張開:“八千。不一定非要讓青耕答應,給她争取到一個機會就行。如果答應了,還有另外的酬金。”

“了解,五五。”九方梓彥說着,放下手中水杯,拖起廖清舒就往外跑。廖清舒一頭霧水,聽許墨衣在結界內叫道:“什麽五五,錢是要交給重俊的——诶你別急啊,這事急不得,別吓到人家——”

“今日事今日畢!”九方梓彥大聲回道,一下将廖清舒甩上電瓶車。

“不是,這到底什麽情況?”廖清舒茫然地抱着九方梓彥扔過來的頭盔,“我們要去哪兒?”

“沒聽墨衣說嗎,找青耕啊。”九方梓彥又掏出了那個怪怪的羅盤,看了幾眼後中收進袋裏,啓動電瓶車,“争取到機會就八千,直接說服了另有酬勞……”

“還真去啊?”廖清舒風中淩亂。他到底是進了怎樣的一個單位啊喂!

“都跟你說了山管辦窮,這種委托來錢還比較快。”九方梓彥說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認真囑咐道,“到你展現價值的時候了,等等找到青耕,你先上去和她談,談不攏了我再出馬。”

“你和她談?”廖清舒嘴角抽了一下,“用拳頭嗎?”

“差不多,我有我自己的計劃。”九方梓彥道,“雖然常常不成功。”

“能成功才有鬼吧!”廖清舒叫道,“對方可是女孩子!打女人是不對的!”

“沒想打她,是讓豬婆龍當着她面打我……英雄救美,懂?”九方梓彥不耐煩道。

廖清舒:“……”

不,他不想懂。

青耕所在的地方并不難找。沿着昆侖路直走有個很小的公園,廖清舒他們趕到時,大青耕正坐在小公園中心的噴泉旁,望着不斷噴出的水柱出神。

“她不會想淹死自己吧。”九方梓彥停下電瓶車,廖清舒從他身後遠遠張望,語氣有點擔心——不怪他想太多,根據《山海經》記載,青耕鳥跟只喜鵲差不多大小,如果努力一把,想淹死在噴泉裏也不是不可能的。

“誰知道她。”九方梓彥将他趕了下去,“速戰速決,我現在就讓墨衣聯系豬婆龍,準備planB。”

這是從一開始就已經否定了我的意思嗎?!

廖清舒眼角抽搐,張口想要再說些什麽,卻已經被九方梓彥一把推了出去。他摸了摸後頸,硬着頭皮朝青耕走去,讷讷地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廖清舒,是山管辦的……”

“你是新來的實習生。”青耕打斷了他的話。薄暮冥冥,但見她一雙白瞳清澈,看上去古怪而美麗。“我聽墨衣提起過你,早上的時候也見到過。”

“啊,是,你好。”廖清舒搔着後腦勺,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能怎麽說?嗨你好我是來勸你跟豬婆龍談戀愛的?

廖清舒有些無措。話說他為什麽要做這種事?他真的很不擅長尬聊啊喂……

“你也是為了豬婆龍的事來的嗎?”青耕問道。廖清舒點點頭,忽然松了口氣,既然青耕知道,那就好辦多了,不然讓他自己來扯,不定得扯到什麽時候去。

“山管辦對這事還挺上心。”青耕搖頭輕笑,拍了拍旁邊示意廖清舒坐下來,“真不知道她給了你們什麽好處。”

廖清舒在心裏答道:“八千塊。”

“呃,雖然初次見面就說這個很奇怪……”廖清舒支吾道:“能冒昧問一下,你為什麽不喜歡豬婆龍嗎?”

“我沒有不喜歡她啊。”青耕幽幽道,“她雖然脾氣暴躁,但人還是很好的,以前也相處得很愉快。雖然最近鬧得不太開心,但那也是我自己糊塗,她對我和我妹妹一直都是很好的。”

她偏過頭,望着清澈的泉水出神:“如果是雄性的話,我想我是會和她在一起的。”

“所以其實是性別問題嗎?”廖清舒騷了騷頭,“我還以為妖怪是不怎麽在乎性別的。”

“我是不在乎啊,連種族都跨了,性別算什麽。”青耕道,“可是人類在乎。我們兩個在一起,在人類看來會顯得很奇怪的。”

廖清舒一愣:“其實現在人類也沒那麽排斥同性戀的,雖然有的人還是有些……不是,你為什麽要在乎人類的看法呢?”

“因為我們活在這啊。”青耕覺得他問得奇怪,“我在醫院工作,我妹妹在學校念書。豬婆龍雖然平時總和一幫小弟混在一起,但還是經常要和人類應酬的……我們就活在這裏,怎麽能不顧及別人的看法?”

“可他們又不是你。”廖清舒道,“人也好,妖怪也好,如果總要靠別人的看法去做抉擇的話,那會活得很累的。”

“那也是沒辦法的吧。”青耕的神情有些疲憊,“你呢?難道就沒顧慮過別人的看法?”

廖清舒陷入了沉默。

青耕諒解地笑笑,起身準備離開。

“在我小的時候。”廖清舒忽然開口,眼睛緊盯着噴湧的泉水,“我曾在福利院裏生活過一段時間。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再小時候的記憶,從我記事起我就在那兒,對我而言,我生命的源頭就是那家福利院。”

他回頭看向青耕,徐徐道;“在那個時候,都沒人喜歡我。我有的時候會很怪……我總是做惡夢,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黑影,他們追我、打我,我七歲了還尿床……過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因為我的體質,招來了一些雜鬼,是他們在欺負我。但那時候我不知道,身邊也沒人知道,他們只是覺得我很怪,就疏遠我,不跟我玩,說我有病。”

青耕靜靜地看着他,又緩緩坐了回來:“後來呢?”

“後來萬物學院的人發覺我是個半妖,所以接走了我,我因為一個錯誤被分到了普通班……那個班的老師很好,也很有耐心,一直在鼓勵我。我自己也告訴自己要努力,就很用功、很積極,我剛入學時成績才在中下游,第二次月考就能上年級前十。”

青耕露出微笑:“那不是很好嗎?”

“對啊。”廖清舒點頭,“那段時間真的是最美好的歲月沒有之一了,老師們都很喜歡我,同學也都玩得很好,我還是我們班的班長……我那個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看我的成長記錄手冊,讀裏面老師寫的評語,每個老師都會給我寫,前途無量。我那時候很想當驅魔師,幾乎所有人都跟我說,我一定能進專科班。”

“專科班?”青耕偏頭,“那是什麽?”

“就是專門為驅魔部培養人才的班級,普通班的學生可以在中考和高考的時候考進去,但其實很難進的。”廖清舒聳聳肩,“我當時才初二,就問老師借了一堆書,準備在中考的時候沖沖看。結果沒過多久,就出事了。”

青耕不自覺地坐直身體,廖清舒看她一眼,繼續道:“學校為了接種疫苗又安排了一次檢查,我的窮奇血統被查出來,直接掉進了隔離班……”

“隔離班是什麽?”青耕問道,“你不能考專科班了嗎?”

廖清舒搖頭:“在那個班裏,我們要學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如何壓抑自己的天性,活得像個人類。我們是不能學習妖化的,連任何的法術也不能學,身邊永遠有人盯着……但即使如此,我們依然被叫做怪物。”

“你不是。”青耕輕輕搖頭,“你很可愛。”

“呃,謝謝。”廖清舒嘴角不合時宜地抽了下,“總之,在剛進那個班的時候,我也覺得很消沉……但沉着沉着,我反而觸底反彈了。我發現,對于別人的看法,我是真的沒有辦法的。當別人說我有病的時候,我很難讓他們理解,我所面臨的窘境;當別人罵我怪物的時候,我也沒辦法向他們證明我真的不吃人。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這些看法去左右我、塑造我,我所能做的,就是穿透這些看法,盡可能地看清自己,然後再做出抉擇。如果別人對你有誤解,那是因為他本身所掌握所理解的信息有局限,這不是罪;但如果你因為這種基于局限的看法而影響了你自己的判斷,乃至錯過了什麽,那才是真的無法原諒了。”

他用力呼出口氣:“我這樣說……可以嗎?”

青耕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撫了下頭發,轉頭沉默地注視着噴泉。

“我懂你的意思。”過了許久,她緩緩開口,“要做自己。可做自己的邊界,又在哪裏呢?”

“我不知道。”廖清舒道,“但我知道,性別也好、性向也好,都肯定是在這個邊界之內的。”

青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複又沉默。

廖清舒喉頭滑動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動了動手指。他不确定自己講得怎麽樣……他覺得自己有些跑題。

遠處,九方梓彥打了個呵欠,從耳朵裏掏出團黃色的傳聲符,拿煙點了,扔在一旁。

“真蠢貨,讓他勸個人,扯什麽有的沒的,羅裏吧嗦一大串。”他咕哝着,揉了揉眼睛,擡眼向前方望去,但見廖清舒與青耕一起并肩坐在噴泉旁,最後一抹陽光隐去,噴泉中亮起斑斓彩燈,溫暖的顏色投在他清瘦的身上,勾出漂亮的剪影。

九方梓彥眯眼看了會兒,掏出手機對準噴泉,摁了兩下,拿回來仔細一看,光線黯淡人影模糊,沒拍好,就又給删了,擡頭繼續看噴泉。

又過了好一會兒,廖清舒終于起身,朝着他走了過來。

“我覺得,大概是搞定了。”他對九方梓彥道,“青耕說她會再好好想想。”

“沒直接答應啊。”九方梓彥搖搖頭,“行,想想就想想吧,總比一口回絕的好。”

他給許墨衣去了條短信,推着車與廖清舒一起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來了一句:“你會在乎那個嗎?”

廖清舒:“啊?”

九方梓彥向後指了指,廖清舒明白過來,答道:“這個,還是得看對象吧……看感覺。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就像青耕說的,我要是脫單了,那肯定得跨種族。種族都跨了,性別還算個球哦。”

九方梓彥嗤笑一聲,廖清舒若有所思瞟他一眼,問道:“你呢?”

“跟你一樣,看對象。”九方梓彥道,“不過種族有要求。僵屍什麽的死都不要。”

“你不行的吧。”廖清舒拿手肘捅他,“我是沒爹沒媽,沒人管我,像你這種大家族的人,要是敢搞基的話肯定得跳出來各種叔姨伯嬸,然後甩給你對象五百萬……要是妖怪的話就會被直接打死……”

“我也沒人管。”九方梓彥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廢了,沒人管。”

廖清舒驀地停住了腳步。九方梓彥回頭看他,掩在墨鏡下的目光叫人捉摸不清。

“我是分家的人,因為有天分,才被帶到本家。”他對廖清舒道,“九方家有很多分家,每一代都有出色的子嗣。像我這樣的人,不管以前多厲害,現在廢了就是廢了。”

“你沒廢。”廖清舒認真道,走到他的面前。

九方梓彥自嘲一笑:“我連革揚都打不過……”

“那是因為有人幫他,而你沒人幫。”廖清舒道。他擡手取下九方梓彥的墨鏡,注視他的眼睛,不管是完好的、還是毀壞的,“我一直想謝謝你,是你救了我。以後我盡力幫你……你會變得更好的。”

路燈次第亮起,廖清舒的視線落在九方梓彥的唇上。他發現,那總是兇惡下撇的嘴角,此刻正在微微上揚。

“那個,我不是說沒有我你就變好,我的意思你一定會變好,我只是起輔助作用,我……”意識到剛才話語中歧義,廖清舒忙要再解釋,嘴唇突然被九方梓彥的食指按住。心髒重重跳了一下,他正在奇怪,忽然聽見身後一聲悅耳清啭。

他回頭望去,只見噴泉中彩光變換,一只鱷魚般的黑色妖獸趴在水裏,青羽生輝的青耕鳥在空中盤旋兩圈,輕輕落在它背上。

“任務完成。”九方梓彥放下食指,順手取走廖清舒手裏的墨鏡,戴在臉上。他反身騎上電瓶車,招呼道:“走吧,回去了。等拿錢。”

廖清舒呆呆地摸了下嘴唇,“嗯”了一聲,爬了後座,猛地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對了,那個錢……請問我能分多少?”

“什麽多少?”九方梓彥頭也不回道,“實習生,沒錢。回頭讓墨衣給你加個雞腿。”

廖清舒:“……”

他的表情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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