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養父(2)
九方梓彥透過墨鏡狠厲地向蜪犬化作的大叔發射眼波,身穿臃腫家居服的蜪犬大叔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狐貍似的狹長眼睛瞪得溜圓,原本慵懶的氣質裏愣是劃出了一道殺氣。
廖清舒很慫地退到一邊,無奈地捂臉。這是什麽,蠢爸爸之間的鬥争嗎?
最後還是由他拿了主意——他把手裏的貓包交給了小女孩兒,卻彎下腰特地囑咐道:“貓貓還沒打針,不能出來玩,只隔着洞洞看,好不好?”
九方梓彥在一旁拿眼刀使勁剮他,他梗着脖子只當沒看到。女孩兒擡頭看了眼蜪犬,見他同意了才接過貓包,低頭仔細瞧了一會兒後聲如蚊讷地問道:“……名字?”
“什麽?”廖清舒一時沒聽清。女孩兒微微提高了音量,用清晰的聲音又問了一遍:“貓咪……的名字?”
“呃……大概是小布……之類的?”廖清舒将詢問的目光投向九方梓彥。在他的印象裏,九方似乎從沒用什麽特定的昵稱叫過這只布偶貓。
不料,九方梓彥卻飛快地回答道:“布萊爾。”
廖清舒:“……啥?”
“布萊爾?讓?艾德裏克。”九方梓彥這個連基本的防疫意識都沒有的差勁鏟屎官,居然以一種很莫名的、得意又驕傲的語氣,張口吐出了一串帶着日本腔調的英文單詞。廖清舒扁着眼看了他一會兒,轉頭對小女孩兒堅定道:“嗯,它就叫小布。”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廖清舒壓根沒理九方梓彥,埋頭又哄了小女孩兒幾句,将她送出了門。九方梓彥估計想想還是不放心,居然跟了出去。這不管擱哪個崗位上都得算是玩忽職守,廖清舒看着,卻默默松了口氣——根據經驗,工作進行的難度是與九方的存在感成反比的,當九方不在場的時候,所有靠嘴推進的工作都能順利完成。
做了個深呼吸,廖清舒轉過頭來看着蜪犬:“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山管辦外勤部的實習生廖清舒,請問閣下怎麽稱呼?”
“我這人懶得很,名字也只取了個諧音,叫我陶泉就好。” 蜪犬說着,笑嘻嘻地坐了下來,示意廖清舒也坐,繼續道,“不過話可說在前面,我雖然名字叫‘掏錢’,自己卻是一點也不喜歡往外掏錢的。”
廖清舒的嘴角聞言一僵。這家夥,看來有點棘手啊。
略一思索,他決定先展開以往的策略,用對方比較感興趣的話題來開場:“說起來,令愛看着還很小呢,現在在讀幾年級啊?”
“三年級。本來該讀四年級的,就是數學有些跟不上,老師就建議我讓她再讀一年,好好鞏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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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我們人類通常稱之為……留級。
廖清舒平平地“哦”了一聲,微感尴尬,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陶犬卻像是怕他誤會了一樣,趕緊補充道:“我家小風只是數學不太好,別的還是很聰明的。她現在是他們班的美術課代表,畫畫還拿過獎的。你看。”陶泉将貼在牆上的幾張蠟筆畫和獎狀指給廖清舒看。只見那張小小的黃色獎狀被張揚地貼在了牆壁的最顯眼的位置,它的旁邊是一張用油畫棒上色的人物畫,西下的夕陽下,一個大人牽着一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油畫棒做出的畫面很容易顯得髒,色彩卻是一種帶着稚嫩的濃烈,夕陽的暖色鋪滿整個畫面,顯得非常有沖擊力。
“陶風她畫得确實是不錯呢。”廖清舒辨認出獎狀上的名字後說道。陶泉卻輕輕搖頭:“不是叫陶風啊。”
“诶,不是嗎?”獎狀上明明寫的是陶風沒錯。
“其實最初給她取名字的時候是想叫她‘輕寒風’,但托山管辦辦證件的時候,他們告訴我用這個名字會顯得太奇怪,而且如果是由我撫養的話,根據人類的習慣,她應該随我的姓,沒辦法,只好改叫‘陶風’。”
“嗯,确實,‘輕寒風’雖然聽着很美,但用在日常生活中的話就有點不合适了。要是用來做網名或者筆名的話倒是挺不錯……”
“人類啊,就是雜七雜八的規矩太多,取個名字都這麽麻煩。像妖怪哪用管這麽多,只要你願意,什麽大仙啊祖師啊随便叫,就是管自己叫終結者也沒人管你。”陶泉抱怨着,眉眼間突然柔和下來,“不過我在家的時候還是會這麽叫她。‘輕寒風’,這名字才配她不是嗎?很溫柔,也很輕盈的名字,有初春的感覺。”
陶泉的聲線原本是懶洋洋的,在說到此處時卻一下子認真起來,語氣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得意又驕傲的情緒,與剛才九方梓彥談起小布名字時的模樣十分相似,同樣的得意中,卻又更多了幾絲溫情。
廖清舒看着他,忽然感到有點感動。都說虎毒不食子,即使是吃人的惡獸,在談到自己的崽的時候,也一樣是溫柔滿滿的啊。
“你和她媽媽關系一定很好吧。”他不由問道。
陶泉卻是回以茫然:“媽媽?什麽媽媽?”
“就是……小風的媽媽啊。”
“她媽媽?我為什麽要和她媽媽關系好?我又不認識她。”
“……”廖清舒混亂地看着他:“你……不認識小風的媽媽?那小風是哪裏來的?”
“我撿的啊。”陶泉道,“撿到她的時候她就被放在箱子裏,随便扔在路邊。我那時還以為這種沒人要的孩子可以随便吃呢,趕緊撿了回來,養了幾天準備下鍋。結果被山管辦的人發現,罵了一頓後抱走了,給她找了個寄養家庭。我一個人過了些日子,發現還挺想她,就硬是鬧着給要了回來自己養,這一養,就給養到現在了。”
“她……是人類的小孩啊?”廖清舒愕然道。這年頭妖怪跟人類交好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養育一個人類?
廖清舒的感動頓時呈幾何倍數增長了:“……你對她的感情一定很深。”
“大概是吧。這孩子從小就內向,容易被人欺負,讓人操心操得要死。操着操着,就放不下了。”陶泉說着,忽然皺了皺鼻子,“就上個星期我還看到她被別人欺負呢。去學校接她的時候,她正被幾個死小孩圍着,罵她笨。我一時氣不過,就上去沖打斷了他們的話……以及腿。”
廖清舒一怔:“那個,難道說,所謂的‘傷人’……”居然是因為這個?
他之前只知道陶泉弄傷了幾個人類的小孩,違反了居住協議,但這傷人的理由卻是第一次了解。于情,他很難不對陶泉表示理解,畢竟重要的人受到欺負誰都會生氣;但于理而言,該收的罰款他卻還是得收。
畢竟山管辦的電費問題雖然解決了,但水費房租和他的工資都還沒着落呢。
廖清舒為難地向陶泉表明了來意,陶泉卻并不驚訝也不生氣,反而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平靜表情,讓他稍等,返身進屋去取東西。
應該是去拿錢了吧?廖清舒感到很欣慰,雖然嘴上說着不願意掏錢,但其實還是很講道理的嘛。
過了一會兒,陶泉拿着東西出來了。
他手裏的不是錢,而是兩張紙。在廖清舒錯愕的目光下,陶泉将那兩張紙遞到他的面前:“這是我寫的檢讨書和告白信。我覺着吧,我這次的行為十分惡劣,在居住人間的山海獸間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我認為僅僅是罰款是不足以對我形成告誡的,我應該得到更嚴厲的懲罰……”
“比方說……”廖清舒産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比方說,遣返。”陶泉睜着一雙狹長眼睛認真道,“換言之就是,作為懲罰,請把我遣回山海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