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養父(3)

“不繳罰款直接回山海界?”許墨衣驚詫道,“不帶這麽玩的!”

“可是協議裏面并沒有規定不能這麽做啊。”廖清舒捧着好不容易翻出來的簽字協議細細研讀着,“而且協議裏也确實寫了,當寄居人間的山海獸對普通人類造成人身傷害的時候,視其情節惡劣程度,山管辦可給予罰款或遣返的處罰。罰款金額由山管辦決定,若山海獸對罰款金額有異議,可進行協商或請第三方仲裁。若山海獸自願被遣返,則罰款無效。”

“說是這麽說,誰知道居然真的有人會選擇回去啊!明明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許墨衣悶悶地趴在了桌上,對陶泉不繳罰款怨念滿滿:“就為了不想交保釋金所以寧願把牢底坐穿?我知道他摳,但沒想到他居然會摳到這種地步,我又沒有多收他的!”

“這樣不是正好?”九方梓彥抱着貓說道,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布偶貓柔軟的長毛裏滑動,“裝得再怎麽像人也終歸是只吃人的惡獸,早點離開對誰都好。”

廖清舒:“那他女兒怎麽辦?”

“女兒?你個豬頭,還真以為他會養孩子啊?這跟養一串會走路的烤腰花有什麽區別?指不定哪天肚子一餓就給啃了。前天剛看過的新聞,別告訴我你已經忘了!”

許墨衣茫然地擡頭看着兩人:“什麽新聞?”

廖清舒解釋道:“就是北極的一個漁民,用魚喂養北極熊,然後讓北極熊和他的雪橇犬合照吸引游客。結果有一天他忘記準備魚了,肚子餓的北極熊就把一直玩得很好的雪橇犬給吃了。”

說完,他轉頭對九方梓彥反駁道:“你別瞎打比方,這個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說什麽不吃,其實就是不夠餓罷了。”九方梓彥冷冷地說完,抱着布偶貓走出了辦公室。廖清舒在回來的路上堅持帶小布去打了針,這讓布偶貓有點萎靡,也讓九方梓彥的心情很差。

廖清舒嘆了口氣,又向許墨衣問起若陶泉真的離開,對于對小風該如何處理。許墨衣“唔”了很久,也只不确定道:“大概會消除記憶後重新給她找一個家庭吧。如果她年紀大點,有判斷能力的話,其實是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被消除記憶的。但她現在也太小了,為了不對她今後生活産生影響,只能強制消除了。”

“這樣啊。”廖清舒垂下了眼簾。他想起自己離開陶泉家的時候,小小的輕寒風攥着爸爸的衣角出來送客。她很害怕九方梓彥,對自己卻非常友好,在将貓包遞給自己時還順帶給了自己一個怯怯的擁抱,兩只小手在他的腰上僅停留了一小會兒就迅速離開,然後害羞似地返身跑回了爸爸身邊,将整張臉都埋進了陶泉臃腫的家居服裏。

像只小鹿似的羞怯,卻從每一個細節裏都透露出幸福的感覺。

滿滿的都是,都是陶泉給她的幸福。

如果失去了一直依賴的爸爸,失去了和陶泉有關的一切記憶,這樣的幸福,不也就不存在了嗎?

“要不再勸勸陶泉先生?離開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啊。”他問許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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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墨衣郁郁地“嗯”了一聲,漆黑的發尖在一桌的紙張上劃來劃去:“離開确實不能解決問題,但能逼得山海獸自己離開的,必然是問題中的問題。罰款什麽的,大概只是個由頭……”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掏出手機:“我現在就開始安排遣返的事,你如果想找陶泉再聊聊,那就去吧。要是能讓他把錢交上,那是再好不過了……”

事實就是,陶泉是鐵了心地要回山海世界,仍廖清舒怎麽說都沒有。

廖清舒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遇上了什麽問題,他也不肯回答,問他以後小風怎麽辦,他也只說自己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莫名有種酒鬼老爸欠下巨額賭資只能抛棄妻子遠走他鄉的既視感,這讓廖清舒愈發的憂心。

九方梓彥對此倒是喜聞樂見,甚至在遣返當日,他還破天荒地對着來到山管辦的陶泉笑了笑,吓得對方差點炸毛。

廖清舒已經無計可施,只好在一旁默默地吞着安眠藥。根據許墨衣的安排,陶泉會先由小黑用網絡傳送到他的夢境裏,然後再借由夢境返回山海世界。九方梓彥則會用離魂術強制進入山海世界,與林泓樂一起接應他們。

別問他為什麽網絡線可以通到他的夢境,他也不知道。活了二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做夢的時候腦子是連線的。

廖清舒吃完藥後就走進九方梓彥的辦公室,倒頭睡在他的專用皮沙發上。許墨衣給的安眠藥效果很好,不過一會兒,他就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昏沉起來。

一點點地,像是沉進水底,又像是被霧籠罩,一切都在以輕柔的速度旋轉着,螺旋向下,朦朦胧胧中,似有歌聲飄蕩。

“Father once spoke of an angel, I used to dream he'd appear. Now as I sing I can sense him, And I know he's here……”

廖清舒認得這個旋律,是《歌劇魅影》中的插曲《Angle of music》,他曾經看過這部電影。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想起這種曲子。

他正暗自奇怪着,樂曲已經唱到了副歌部分。兩個女聲一起高唱着“Angel of music, Hide no longer”,聲音是如此清晰如此貼近,驚得他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然後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劇院裏。

大而空蕩的劇院,一排排的高檔舒适紅色影院椅盡數空着,唯有歌聲在孤零零地回響,顯得十分寂寞。

他現在正坐在大概是第五六排的位置上,擡眼向前望去,本來該是舞臺布景的地方,卻被放上了一個巨大的液晶電視機。電視機的屏幕裏正放映着由喬?舒馬赫執導的電影《歌劇魅影》,剛剛廖清舒所聽到的歌聲正是來自這裏,畫面的右上角,還貼着電影頻道的臺标。

廖清舒覺得有點懵。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他,坐在一個沒人的劇院裏,看電視?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挺喜歡這部電影的,想在臨走前再看一遍。”身旁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廖清舒轉頭,只見陶泉正坐在他的旁邊翹着腳吃爆米花,手邊還放着大杯的可樂,“占用一下你的夢境,不介意吧?”

原來自己已經開始做夢了嗎?廖清舒混亂地揉了揉額角,道:“麻煩你快點。九方還在等我們呢。”

很好,繼知道自己的夢能連線之後,他居然還發掘了自己的點播功能,沒準下次,他就能和混進來的山海獸一起愉快地玩CS和LOL了。

“诶,問你個問題。”陶泉看得好好的,突然來了一句,“你覺得魅影是真的愛上克裏斯汀了嗎?”

“不然呢?”沒記錯的話,整個故事的重點應該就是魅影對克裏斯汀那偏執而扭曲的愛吧。

陶泉卻不贊同地搖搖頭:“我倒覺得,他看克裏斯丁,其實更像是在看一個洞。”

“……啥?”這是什麽?葷段子嗎?

陶泉嘿嘿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反而轉移話題道:“我跟你講啊,我在人間住了那麽多年,什麽手機電腦NDS,通通都學着玩過,但在所有的娛樂活動裏,我最喜歡還是看電視。”

“嗯,很多大叔都是這樣……”廖清舒試着去接他的話,陶泉卻沒有理會他,而是自顧自繼續道:“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的時候,跟鄉巴佬進城似的,吓得要命,想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法寶。我跟裏面的人說話,沖他們吼叫、威脅,但他們都不搭理我。”

廖清舒心說能從電視裏搭理你的,除了死侍大概也就貞子了。他腦補了一下貞子自帶背景音地從電視機裏爬出來,結果被中國本土妖怪咬得頭發亂飛的情景,不禁一樂,陶泉卻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撚着爆米花慢悠悠道:“有什麽好笑的,我沒見過啊。換你去山海界走一圈,保管你收到的驚吓比我還多。”

“嗯,也是。”廖清舒想起自己上次誤入山海界的情景,頓時笑不出來了,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就搞明白了啊,原來這個東西不過是個通電的盒子而已,除了講故事和演戲也沒別的本事。我從此以後就迷上這個盒子了,天天抱着看,直到有一天,我突發奇想,想看看這個盒子裏有什麽。”

廖清舒嘴角一抽:“你把電視機拆了?”

“嗯。”陶泉點頭,“當時啊,我還猜呢,覺得能夠放出這麽漂亮的畫面的盒子,它的裏面也一定是很好看的。誰知我拆開以後才發現,那個多彩的盒子裏面,其實又髒又亂,一點意思都沒有。”

那是肯定的啊……廖清舒一陣無語。忽聽陶泉說道:“就在那時,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盒子,不過裏面裝的是什麽,只要你外表足夠讨人喜歡,你就能讨人喜歡。但反過來說,也意味着,不管你把自己裝扮得多麽好看,你的內裏永遠是你的內裏,怎麽藏都沒有用。”

他說完,突然轉過頭看向廖清舒:“你知道嗎?其實我們都是盒子。”

廖清舒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陶泉為什麽會忽然說到這個。他這是在幹嘛,教自己做人的道理?別學辣椒紅在外,要學蘿蔔甜在心?

就在此時,電視裏的樂聲驀然停了。

此時的劇情已經播放到克裏斯汀跟着魅影來到他藏身的地下。她站在一個蓋着綢布的雕像前,正準備揭下綢布。根據廖清舒的記憶,接下來的劇情應該是她揭開布後,看到一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雕像,然後驚訝地暈過去。

屏幕裏,克裏斯汀的手慢慢伸向綢布。布料滑落,露出的卻不是什麽雕像,而是穿着深煙灰色長款制服的男人。

留着灰色長馬尾的男人看都不看身旁的克裏斯汀,冷靜地抽出腰側的佩劍,幾下劈開了整個畫面,鎮定地跨過電視機的外框,從屏幕裏走了出來。

伫立在偌大的舞臺中央,他平靜地開口,聲音沉穩而有力:“這位蜪犬先生,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的返程車票被作廢了。就在五分鐘前,你的名字已經從山管辦的管轄名單被移到了驅魔部的誅殺榜,理由是——”

男人倏然擡眼,淡藍色的眸子裏迸出殺意:“殺害十一歲的人類幼女,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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