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養父(5)

差不多有五六個驅魔師同時攻向青色的蜪犬,膚色與手中拿的武器俱是各異。有像方哲逸一樣佩着長劍的東方面孔,也有舉着十字架和魔杖的白人,最神奇的是居然還有用苦無和鋸管散彈槍的,火花與劍光齊飛,場面極其熱鬧。

而令廖清舒驚訝的是,即使是在這種被圍攻的情況下,顯出真身的蜪犬依然不落下風,甚至可以說是游刃有餘——只見他在各路攻擊之間靈活地閃避着,并不與驅魔師正面沖突,而是不斷尋找着能沖出去的契機,子彈與法術在他身後留下一連串的痕跡,卻并非傷到他分毫。

廖清舒看得有點呆:“陶泉先生……原來這麽厲害嗎?”

“你以為呢?”同樣關注着戰況的九方梓彥回答道,“一個普通的夢旅人只能從山海界帶出一只妖怪,能夠成功偷渡的山海獸,都是從血雨腥風裏殺出來的,有哪一只會是省油的燈?不如說現在的才是他的原本模樣,你原本所知的,只是他虛僞漂亮的表皮罷了。”

“可是……‘蜪犬’這種妖怪,本身的品階就不高吧?”廖清舒還是有點理解不能。早在去往陶泉家拜訪之前,他就私下查過相關的資料,這種連《山海經》上也只是一筆帶過的妖怪,似乎除了吃人以外也沒有什麽特別顯赫的本事。旁邊的方哲逸好心地解釋道:“你可以把它理解成《陰陽師》裏養式神,即使是R卡,如果把星升滿的話一樣會變得很棘手的,對吧?”

“知道棘手你還只挑些新兵蛋子來!幹嘛?送經驗啊!”九方梓彥薄怒道。他經驗豐富,一眼就能看出這個打鬥場面熱鬧歸熱鬧,其實就是一群低等級的菜鳥組團挑高玩,根本沒有勝算可言。之所以他們現在還能追着蜪犬的屁股扔技能,完全是因為基礎的陣勢沒有亂,沒有給蜪犬突破的機會……

“等等,不對!”九方梓彥突然反應過來,“憑那蜪犬的實力,完全可以通過咬殺一人的方式強行突破,為什麽他不這麽做?”

方哲逸不疾不徐道:“誰知道呢?也許是他蠢吧。”

不,不是……廖清舒緊盯着蜪犬死死咬住的下颔,腦海中似有什麽倏然劃過。他猛地轉身,一把扯住了方哲逸的外套:“麻煩讓他們住下手。”

“什麽?”

“我說,請讓他們……”廖清舒話未說完,突然被九方梓彥拉到了一邊。“即使是聖母也得有點限度吧?”九方梓彥責備道,“搞不清狀況就跟邊上待着,別亂湊熱鬧!噬魂是不下于殺人奪命的重罪……”

“他沒有吃小風的魂魄!”廖清舒急急地打斷了他,“他只是拿走了它,沒有吃掉它!”

“你怎麽知道?”

廖清舒耿直道:“猜的。”

九方梓彥沒說話,但從他眉毛的動作,廖清舒知道他一定是在墨鏡下翻了一個白眼。“行吧。”九方梓彥道,“就算你說得是對的,他只是拿走了陶風的魂魄,但他幹嘛要做這麽奇怪的事?”

“我不知道。”廖清舒繼續耿直,“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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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梓彥沒忍住又是一個白眼:“真有說服力。”

“你聽我說,九方!”廖清舒急得去揪他衣服,“就……就好像你不肯帶小布去打疫苗一樣,這在正常人看來也很奇怪,但這并不代表你的初衷就是不好的……”

九方梓彥撇着嘴看他:“你管這種牽強得要命的類比叫理由?”

“……你就當它是吧。”廖清舒懇求道,“總之,先別打了,讓我先跟他談談,如果能讓他自己把小風的魂魄交出來的話,不就萬事大吉了?”

九方梓彥略一沉默,将廖清舒手裏的小光炮劈手奪了過來:“如果不成的話,連你一塊揍啊。”

說完,他往前走了幾步,二話不說就朝天開了一炮。

金色的光芒在空中炸開,閃得衆人皆是一愣。九方梓彥雙腿叉開,視線透過墨鏡緩緩掃過衆人,朗然開口道:“都瞎折騰些什麽玩意兒,一群豬頭!丢人現眼!再讓你們這麽折騰下去天黑下去都打不完!都滾邊兒待着去!”

他這話說得委實沒什麽邏輯,但所謂虎死威猶在,更何況他這個前任首席還沒死,在場又有幾個同是九方家的子弟,一時間竟都被他給鎮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出手攻擊。九方梓彥回頭看一眼方哲逸,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趕緊示意廖清舒跟上來。

廖清舒跟着九方梓彥走進包圍圈,面對沉默的蜪犬,一時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躊躇好一會兒才向蜪犬伸出了手:“陶泉先生,把她給我吧。”

九方梓彥睨着他伸出的瘦白爪子,真擔心蜪犬會直接嗷嗚一口咬下去。然而蜪犬只是默然搖了搖頭,依舊緊緊地閉着嘴。

廖清舒不放棄道:“陶泉先生,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你不會害她,但你必須得把她交出來,不然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蜪犬依然沉默。九方梓彥不耐煩道:“行了你別浪費時間了,陶風的魂魄肯定是被他給吃掉了……”

“他不會。”

“廖清……”

“他不會!”廖清舒驀地提高了聲音,明明是在對九方梓彥說話,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蜪犬,“就像九方你說的,那個懶洋洋的大叔只是他的表皮而已,他的內裏就是一只吃人的野獸,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不會傷害小風!”

他直視着蜪犬,一字一頓道:“因為她就是你的‘洞’,對嗎?”

開在盒子上的、唯一的小洞。是陽光能滲透進來的唯一途徑,讓陰暗的內裏,也不至于那麽黑那麽冷。

是很珍貴,很珍貴的小洞。

蜪犬的表情出現一絲松動,廖清舒繼續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想帶着她一起回山海界,但我知道這裏絕對不會适合一個人類的孩子。陶泉先生,請把她給我,如果你想和她一起回人界生活,我們可以再想辦法……”

“不。”蜪犬終于回應了,從喉嚨裏發出含混的聲音,“我得保護她。”

廖清舒蹙眉:“有誰要傷害她嗎?”

他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內心已有了些猜想。他想起陶泉曾說小風留級,還被同齡人欺負,估計陶泉指得多半是類似的校園霸淩,蜪犬卻回答道:“導師。”

“導師……指的是學校的老師嗎?”廖清舒想得還是校園霸淩。

“不,就是導師……我拒絕了他,他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小風。”

廖清舒的眉頭皺得更緊,這話有點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他試圖再問得清楚些,蜪犬卻搖晃着腦袋,一個勁道:“我不能說。”九方梓彥在旁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你別問了,他被下了言咒,關鍵詞都被屏蔽了。”

他靈力雖失了大半,經驗和眼界卻還在,一下就看出了蜪犬的問題所在。廖清舒問他能不能解開,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事已至此,最要緊的就是先把魂魄拿過來,別的我們也管不了。”

說完,他越過廖清舒走到蜪犬面前,右手一擡,從虛空中抓住一柄短劍。

廖清舒一見這短劍心跳就加速,不知道九方梓彥又想發什麽瘋。卻見九方梓彥一把把短劍插進面前的地裏,正色道:“陶泉,我十三歲得了這把劍,十五歲跟着家長出任務,十八歲考證進了驅魔部,二十一歲當了首席。現在我不敢說自己還那麽能了,但我自信想保的人還是保的住,你要信得過我,就把小風的魂魄交給我。我以九方族人的名義起誓,不管你怕的是誰,我都替你護着她,行不行?”

廖清舒對這番話的評價只有四個字——“謎之自信”,蜪犬卻不知是被他光輝的履歷還是九方家的威名打動了,在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後,居然真的跪下前腿,張口吐出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

玻璃瓶中盛滿藍色的光芒,九方梓彥一臉凝重地将其拾起,抓起廖清舒的衣角細細揩了一遍後鄭重地放進口袋:“你放心,九方家的男人,從來說到做到。”

廖清舒望着自己沾了口水的衣角,深呼吸了幾下,強忍住糊他一臉的沖動,溫言對蜪犬道:“那麽你現在想怎麽辦?是跟我們回去,還是……”

他話音未落,忽聽腦後破空聲響,九方梓彥猛地把他撲倒在地,一道劍光劃過兩人剛才所站的地方,正好擊在插進地面的短劍上,發出铮然的聲響。

“方哲逸!”九方梓彥擡頭怒罵,“你找死嗎!”

“稍安勿躁,只是例行的清場而已。”方哲逸說着,一擺長劍,“二號隊三號隊行動!人質已被解救,接下來只管屠就行了。”

他話音剛落,只見另外兩隊驅魔師從藏身的巨石後閃了出來,每隊都大約有三四個人,在方哲逸的指揮下迅速到位,有條不紊。相比起包圍着蜪犬的那堆所謂“新兵蛋子”,他們看上去更加訓練有素,從武器到步伐都非常統一,表情冷靜氣質冷硬,即使是廖清舒,也能看出這兩批人的層次明顯不同。

九方梓彥不爽地“切”了一聲,起身将廖清舒拉扯出了戰圈。廖清舒驚怒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麽!”

“沒聽到方哲逸說的嗎?屠啊!”九方梓彥道,“那臭小子,多半早就知道小風的魂魄還在蜪犬身上,故意利用我們去讨要……現在作為‘人質’的小風不在了,他們就可以放開手腳幹了。”

“可這沒道理啊!陶泉先生又沒有傷人,他會帶走小風的魂魄也是有苦衷的,他已經把魂魄交出來了,起碼也得給他一個辯白的機會啊!”

“辯白?”方哲逸聽到廖清舒的話,微笑着回過頭來,“廖同學你沒幹過我們這一行,不知道這個詞語有多麻煩。什麽‘上有老下有小’、‘完全是鬼迷心竅一時沖動’、‘根本就是被逼的’之類的,一旦給了辯白的機會,什麽奇奇怪怪的理由動機就都出來了,原本泾渭分明的東西也變得模糊了,不僅費腦還浪費時間……做事嘛,還是跟着規則走比較好,他既然偷了人的魂魄,就該為此付出代價。更何況對方是只吃人的惡獸……”

廖清舒驀地睜大雙眼,轉頭求助地看向九方梓彥,對方卻只默默轉過了頭。在他看來,他們能替蜪犬顧好小風,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這都什麽歪理?這根本就是懶政啊!”廖清舒猛地掙脫了九方梓彥的手,不受控制地沖他怒吼道,“這算什麽規則?這算毛線規則!這樣的規則,和安木犀那個瘋子又有什麽區別?”

“……規則的存在并不是為了彰顯不同。”九方梓彥默然片刻後說道,“山管辦有山管辦的規矩,驅魔部也有驅魔部的法則,就是這樣。”

“法則?這樣的懶政,你跟我說法則?”廖清舒倏然擡頭,眸中有熾烈的金光在燃燒,聲音忽然低沉起來,“這種自以為是的東西,也配叫做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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