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詭樹(3)
“喂,行了,你別氣了吧?”
廖清舒:“……”
“……夠了沒啊?一只妖鬼而已……”
廖清舒:“……”
“成成成,這樣,如果他還回來的話,就留他住下,行吧?前提是他自己回來啊!”
廖清舒:“……”
“……好,有空了陪你去找行不行?這總可以了吧!”
廖清舒:“……”
“卧槽!……明天!明天就去找!這下滿意了吧!”九方梓彥窩火地停下電瓶車,頭也不回地吼道:“現在,趕緊給我滾下車!”
廖清舒沉默地離開後座,将頭盔遞還給九方梓彥後就板着臉離去。九方梓彥克制地深呼吸兩次,緊随其後走進了山管辦,一進門卻被辦公室內沉重的氣氛吓了一跳。
身為主任卻很少出鏡的九方重俊、人事主管兼什麽都管的許墨衣、睡着永遠比醒着多的山海巡界人林泓樂,還有技術負責人小黑,如果不算那位僞裝成發電機的雷神大人的話,那麽現在山管辦可以說是全員聚齊了。
而且俱是一臉凝重。
“那個……”在這種嚴肅的氣氛下,廖清舒也不好意思再生氣了,弱弱地舉手問道,“請問那棵從山海界裏跑出來的樹……”
“是聖木曼兌。”九方重俊道。
廖清舒愕然:“聖木……來頭居然有這麽大嗎?。”
“聖木曼兌,也叫‘挺木牙交’,傳說能結出智慧之果。”九方梓彥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種神樹,我以為早就被東方天界給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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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該帶走的。”九方重俊道,“根據前任主任……也就是你父親留下的資料,這棵聖木曼兌附近的神樹與神獸都已經被東方天界要走了。當時來訪的天人想把這棵聖木也一起挖走,移植到天帝的後花園,他自己卻用根須死抓着地面不願離開,還用樹枝抽他們,說死都不要舍棄自由成為別人的玩物,誰敢動他他就咬死誰……大概是這樣的。”
此話一出,在場除了小黑之外的四人都露出驚訝的神情。林泓樂顯是第一次知道九方梓彥與前任主任的關系,忍不住多看了九方梓彥兩眼;而許墨衣的驚訝則要更進一步——她想不通那個在九方重俊的回憶裏永遠金光閃閃賽金毛的前主任是怎麽生出一個鬥牛犬兒子的。廖清舒的點完全放在了“東方天界”這四個字上,顯是沒想到這個連房租水電都要繳不出的小破單位竟然能跟“天界”這麽雲霧缭繞仙音袅袅的高端詞彙聯系上。至于九方梓彥——
“他要個屁的自由啊!”戴着墨鏡的男人難以置信地大叫道,“他是棵樹!身為植物只要有陽光和水就可以了!”
“很顯然,他不這麽想。”小黑冷靜地答道,修長的十指片刻不停地敲着鍵盤,“如果一點光合作用就能滿足他的話,他也不至于千方百計地跑出來了。我設法搞到了那名引渡他的夢旅人的夢境片段……不得不說,他為了這次出逃可謂煞費苦心,手段比那些只知道亂咬亂叫的妖獸不知道要高端到哪裏去了。”
“夢境片段……這種東西還能搞到手的?”廖清舒訝然道。他的嘴從進屋起基本就沒合上過。
“對我來說可以。”小黑淡漠道,“就跟找一段視頻資料差不多的。不過很可惜,不能共享。”
這樣的話……不就存在扯淡的嫌疑了嗎?如果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事的話,就算你非說那樹是從東京鐵塔上爬下來的也沒人能反駁你啊。
廖清舒心存疑慮,然而看周圍人似乎都對此沒有異議,他也只好将心頭的疑惑壓了下來。似是看出他的懷疑,小黑露出一抹冷笑,看得廖清舒心頭一陣不舒服。
九方梓彥伸手将廖清舒拎到身後,警告地瞪了一眼小黑,轉頭問林泓樂:“那樹出逃,是什麽時候的事?”
“抱歉,這個我并不是很清楚。”林泓樂歉疚道。
“什麽叫做并不清楚?”九方梓彥質問道。巡查山海界中的情況并及時發現出逃的山海獸,這本來就是林泓樂的職責。
林泓樂搔了搔頭:“這個,怎麽說呢……總之,就是那棵樹的精魄走掉了,卻留下原本的身體繼續在山海界裏生長,所以氣息上并沒有露出端倪。如果不是我去找開明的時候恰好發現了那具沒魂魄的驅殼,只怕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根據夢境時間來推測的話,大概是一個月前。”小黑接着他的話道,“好消息是,那個夢旅人就是本地人,而逃出的山海獸的初始位置是根據引渡者的位置而定的,由此看來,我們也不算是完全處于劣勢——畢竟我們在這塊土地上還有可用的人脈……如果債主也能算人脈的話。”
九方重俊卻嘆了口氣:“一個月……對于一個高智商的妖怪來說,已經夠他學會怎麽隐藏自己了。說不定他已經乘着飛機去夏威夷了。那邊陽光很好。”
“別瞎想了,出國的前提是得有護照……”九方梓彥說着,忽然一錘手,一把拽過廖清舒:“我知道怎麽找他了,跟上!”
“啊?什麽?”廖清舒一頭霧水被他拖了出去。許墨衣慢半拍地舉起了手:“诶,對了!我剛剛……訂了宵夜。”眼看着兩人消失在結界外,她讷讷地住了口。算了,多出來的兩份,就拿給小黑好了,正好他最近吃得多。
在九方梓彥的催促下匆匆跨上了車,廖清舒邊套頭盔邊問:“我們要去哪兒啊?”
“先去找一只蛇妖,如果不對的話再去找別人。”九方梓彥答道,突如其來地發動了車子,差點把還沒坐穩的廖清舒甩下去。廖清舒驚得一把抱住他的腰,擡頭問道:“找蛇妖幹嘛?”
“那只蛇妖暗地裏在做辦假證的生意……”九方梓彥一頓,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喂,手,稍微松一下。”
“哦哦,不好意思。”廖清舒恍然大悟地趕緊撤開了手。九方梓彥這麽一說他就明白了——中隐隐于世,現在以萬物學院為中樞的裏世界管理系統跟各個妖族的居所領地都保持着聯系,想要隐藏自己,最好的方式反而是混在人群之中。而想要在人群中生活,必要的證件是少不了的。
本來像各類事務所都擁有幫移民妖怪辦假證的業務,即使是落魄如山管辦也能幫忙辦齊大部分的證件。但也有的妖怪精通人事,索性避開事務所暗地做起辦假證的生意,專供想避人耳目的非人使用。
那位蛇妖小姐也是其中之一。她出身不高,沒有家族可以依傍,因為疏于修煉,法力也不高,全憑一副美貌的皮囊盤桓于人間。這類鄉野妖怪大多漂泊無依,既為青丘狐族之類的高貴妖族所不齒,又因美色而常被一些猥瑣的家夥垂涎,論起社會地位來,一些平庸之輩甚至混得還不如有萬物學院庇護的半妖。
蛇性本淫,在天性的驅使下,大部分的蛇妖都會混跡于紅燈區夜總會等地,以皮肉營生為主;相較而言,這位小姐算得上是潔身自好的了,目前的工作就是在網上做做直播,時不時靠社交軟件找帥氣的男人約約炮,小日子過得還挺舒心。她是前兩年迫于生計才不得已才選擇靠着辦假證賺錢,後來因為驅魔部對假證生意的大力打擊,再加上自己漸漸摸索出了靠直播賺錢的門道,假證的生意基本上都不做了。直到一個月前,一個漂亮的小夥找上門來,她被迷得不要不要的,才勉為其難地重操了一下舊業。
但她怎麽都沒想到,就是那一次的“勉為其難”,給她惹來了一個大麻煩。
晚上快十點,她正對着鏡子試新買的口紅,為等下的直播做準備,不意門鈴忽然響了。她無所謂地走過去開門,結果門剛開一條縫她就反了悔,飛快地把門往回拉。
“喂!”九方梓彥死死扳着門板,怒道:“臭蟲子,你敢給我關門試試看!”
“不開不開就不開!你要亂來我就去投訴你!”蛇妖尖聲叫着,聲音卻有點抖。她不是那些只被九方梓彥小打小鬧吓唬過的山海獸,她可是與當年的那個首席九方正面交過手的——當時驅魔部因為假證的事來查她,她一時沖動跟他們起了沖突,當場被九方梓彥打斷了尾巴,躺在床上休養了大半年,現在關節還會痛——不,那根本就不是交手,那根本就是吊打好吧!
她不知道九方梓彥已經失了大半靈力,活了幾百年的蛇妖,此刻抖得像個篩子。九方梓彥又錘了半天門,突然沒了動靜。她蛇信一吐,趕緊關上門,然而麻着膽子趴着貓眼向外看。
就在此時,“砰”地一聲巨響,她家裝了一年的防盜門,報銷了。
她自己也被劇烈的沖擊震到在地,倉皇地擡起頭來,正見九方梓彥拎着根金光閃閃的按X棒走進門來,身後跟着個有着栗色小卷發的年輕人,手上拿着個紅色的小圓球,身後則布着絮狀的結界。
兩個男人闖進了她的家!手裏還拿着按摩棒和跳蛋!!要不要這麽重口味!!!
廖清舒沖她抱歉地笑,順手将紅玉揣回了兜裏。剛才九方梓彥暴脾氣上來,死活鬧着要炸門,他勸了好一會兒都勸不下來,只好趕在九方梓彥開炮前匆忙布起一個隔音結界,用的還是從安木犀那兒抄來的手法。不幸中的萬幸,結界是布成了,至于能隔多少分貝的音就不知道了。他現在只希望九方梓彥能稍微克制點。
“那個,你好。”他蹲下身去,盡力顯出無害的樣子,“我們是山管辦的,我們有問題想問你……”
九方梓彥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最近有沒有幫過一個樹妖辦假證?有就點頭沒有就搖頭,速度快點,我們還趕着去下一家。”
“呃,我……”
“猶豫了,那也就是有了。”九方梓彥拿小光炮對準她的腦門,“他在哪兒?”
“我、我不知道……”蛇妖忍不出哭了出來,“我、我只是幫他辦了張身份證而已……”
“那請問你對身份證上的信息還有印象嗎?”廖清舒溫言問道。把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弄哭,這讓他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蛇妖搖頭:“沒有……他、他很謹慎,拿到證件後就删除了我這部分的記憶。”
廖清舒的神色聞言變得奇怪起來。九方梓彥解釋道:“一些有能力的妖怪确實能做到這種地步,沒什麽好驚訝的。”
“呃,我知道,只是……”廖清舒支吾着沒有再說下去,神情卻依然古怪。九方梓彥不解地看他一眼,扭臉繼續對着蛇妖施壓:“你還記得什麽?”
“我,我真的沒……”蛇妖抽噎着,話未說完便見到頂着腦門的按X棒上聚起金光,立馬尖聲道:“我還記得!我記得他曾問我……問我能不能辦學生證!”
九方梓彥與廖清舒對視一眼,繼續逼問蛇妖:“學生證?他要學生證幹嘛?”
“我不知道啊……他只是問我能不能辦A大的學生證,還想要一卡通,我說我對人類的大學不熟,這個我辦不了,他、他就說算了……”
“A大?”廖清舒若有所思地重複着,看向九方梓彥,“他想去A大?”
“A大?”九方梓彥也很認真地重複着,語氣中卻是疑惑多過了悟,“什麽A大?”
“就是附近的大學啊,985诶。”廖清舒說完,對着蛇妖點頭道:“您提供的信息非常寶貴,非常感謝您的……呃,合作。”
“不,不客氣?”蛇妖結結巴巴地回應道,瞠目地看着廖清舒硬是掰開了九方梓彥拿着按X棒的手,半拖半拉地将他送出了門,臨走前還不忘留下現金作為門的賠償。
蛇妖在原地哆嗦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了爬起來的力氣。她蹒跚地走到桌前快手快腳地補了個妝,深呼吸再深呼吸,終于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美美地開始了今天的直播。
“喂。”身後忽然傳來九方梓彥不耐煩的聲音,正嘟着小嘴指桑罵槐地對着鏡頭大罵某九方賤人的她身體一軟,立刻沿着椅子滑了下來,眼淚立刻就飚了出來:“九、九方大爺,奴家……妾身……小的不是故意的啊……我我我我知道錯了……”
“錯啥了?”九方梓彥一頭霧水,又朝門外喊到,“等一等!閹掉了!”
閹掉?他要閹掉誰?
蛇妖一怔,旋即哭得更厲害了:“別啊九方大爺!我錯了我不該罵你我也再不會裝女人去騙炮騙打賞要別人給我刷禮物了,你別閹掉我!我娘就我一個崽!”
“你媽生幾窩關我屁事?我要閹……”
“你又把人怎麽了!”廖清舒氣急敗壞地沖了回來,“煙掉了?哪裏掉了!明明是你自己嫌麻煩塞進我口袋……”
廖清舒半拖半拉地把九方梓彥扯走了。蛇妖坐在地上抖了好一會兒,終于扶着桌子了起來,看了眼已經炸掉的直播間,昂首發出一聲哀嚎:“這特麽都叫什麽事啊——”
在廖清舒結界的隔絕下,她的聲音并沒有被外面的人聽到。趴在公寓牆外的一片爬山虎葉子,聞聲卻輕輕地抖着,并将這抖動的頻率順着藤蔓,一片片葉子地傳遞了下去。
同樣的頻率傳過了整株爬山虎,又通過爬山虎傳給了附近的法國梧桐,沿着街道上的法國梧桐樹一路遞了下去,法國梧桐又将信息通過葉片告訴了一個陽臺上的盆栽,這個盆栽又告訴了另一家的盆栽,一棵再告訴另一棵……
直到最後,葉片抖動的頻率穿越幾條街道,被傳遞給了一棵養在花盆裏的多肉。它很認真地振動着自己肥厚的葉片,将動作分毫不差地演示了出來。
“啊,這樣啊,學校被他們知道了呢。”多肉旁,一個面龐幹淨精致的男生正一手托腮微微點頭,“不過也是意料之中。如果他們要來找的話,就由着他們來好了,反正後悔的肯定不會是我。”
他滿不在乎地笑着,輕輕伸了個懶腰,身後的客廳裏傳來了一聲呼喚:“穆曼,花還沒澆好嗎?要吃飯了哦!”
“好的,學長!這就來!”穆曼答應着,站起身來,順手拍了拍身上的襯衫,細白的手指間,有一抹綠意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