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方知有等在高鐵站外,吳國志的車已經到站,随時會出來,他站在一個明顯的地方,期望對方出來後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随身的背包裏放着身份證與戶口本,今天是他與吳國志結婚的日子。

旅客陸陸續續出站,一個身形高挑,帶着眼鏡的中年男人夾雜其中,随着人流出站,下意識地四下尋找,像是早就知道有人會來接他。

二人目光交彙,方知有跑過去,撲進男人懷裏,腼腆道,“老師。”

這個上年紀的男人在寒冬臘月天裏仿佛不知寒冷,依然是大衣加身,穿西裝打領帶,腳上的皮鞋被擦的發亮,眼角的皺紋擋不住歲月沉澱後的儒雅,他低頭親吻着Omega的額頭,知道他藏不住的歡呼雀躍是因為什麽。

吳國志摟着方知有,擡手看了看表,“先回家拿戶口本。”

今天是周一,吳意去上學,并不在家中,一切是顯得那樣順利,等二人從民政局出來後還不到下午,方知有就從“單身”變成了“已婚”。吳國志商量着陪方知有回家收拾東西,想要他盡早搬過去。

方知有猶豫道,“吳意還在家裏,會不會不太方便。”

吳國志沒有回答,方知有以為他不高興,忐忑地去打量他的神色,可吳國志卻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想了一會兒才篤定道,“那我明天去趟他的學校,看能不能為他申請宿舍,我最近會經常出差,他一個Alpha,确實不太方便。”

方知有無法拒絕自己的Alpha,又從“獨居”變成了“同居”。

吳國志在樓下做飯,方知有坐在卧室的大床上四下打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和吳國志躺在一張床上,他又有些甜蜜的忐忑,吳國志不讓他去廚房幫忙,他沒事情做,只能把行李箱中的衣服整理進吳國志為他騰好的衣櫃中。

樓梯間傳來腳步聲,方知有還以為是吳國志,房門一拉開卻猝不及防地愣住。

“老師……”

陌生Alpha的信息素熱烈洶湧,撲面而來。

吳意站在走廊上,正抱着個籃球擦汗,他的校服外套胡亂系在腰間,上身只穿個白色背心,下身白色的運動褲也被汗浸濕,什麽都遮不住,隐隐約約顯出內褲鼓出的輪廓。

他似乎也吓了一跳,沒想到方知有會在自己家中。

兩人面面相觑,吳國志聽到樓上的動靜,拿個鍋鏟探頭往外看,“怎麽了!”

吳意不說話,方知有心慌意亂,竟有些莫名的心虛,當即揚聲回應道,“沒,沒什麽,小意回來了!”

吳國志哦了聲,沒再多說什麽,只是道,“洗手準備吃飯了。”

吳意卻眉頭一揚,揶揄道,“誰是你小姨,別亂叫。”

“去洗手吃飯!”方知有惱羞成怒,他是懷着示好的态度才這樣叫他,吳意非但不領情,還要拆他臺,兩人相看兩生厭,吳意輕哼一聲轉身回了自己房間,卻是把腰間系着的衣服理了理,将自己的下半身擋好。

三人坐在餐桌前,吳意換了身衣服,穿得規規矩矩,吃飯都吃得一臉無聊,弄得方知有也很沒食欲。

吳國志權當沒看見,也可能是早就習慣了吳意這副樣子,面不改色地吃完,期間還給方知有夾菜盛湯,弄得方知有很是尴尬,末了他一擦嘴,放下碗筷,扶了扶眼鏡道,“吳意,爸爸今天和你方叔叔領了結婚證,以後他就要住進來,跟咱們一起生活了。”

方知有提心吊膽,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打發吳意去住校。

好在吳國志很有分寸,給了吳意足夠的反應時間。

吳意早就有所準備,知道方知有住進來是遲早的事情,他臉上并沒有什麽尴尬神色,反倒坦蕩的要命,既不抵觸也不期待,好像方知有只是借住一晚,第二天就搬走了,他沉默地點着頭,沒看兩個大人一眼,把碗裏的花椒撿出來,單手把碗一擡,大口把飯扒進嘴裏。

方知有努力忽略這尴尬的氛圍,擠出一個笑來,親切道,“不用叫叔叔,叫哥哥就行。”

他今年只有二十三歲,還沒到被人叫叔叔的年紀,特別是他只比吳意大了八歲。

吳意沒接他的話茬。

吳國志對他這個表現很不滿意,眉頭一皺,正要說些什麽,方知有卻攔住他,悄悄擺了擺手,他喝了口湯,試圖掩飾自己的無措,然而下一秒,吳意卻語出驚人。

“知道了,媽。”

方知有猝不及防,湯水直接嗆進嗓子裏,咳得驚天動地。

吳國志氣急敗壞,罵他是個兔崽子,方知有一邊咳嗽一邊攔住他,咳得臉紅脖子粗,餐桌上頓時變得雞飛狗跳,吳意卻直接起身回自己房間,直到晚上也沒出來露面。

吳國志被這麽一氣,血壓有些高,頭疼又犯了,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看着方知有忙前忙後進進出出,給他端茶倒水,一切收拾妥當後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他再沒心思和吳國志溫存,匆匆洗了澡,疲憊地躺在床上。

吳國志想到什麽,從公文包裏掏出幾張紙,仔細妥帖地撫平,放到方知有面前。

——是一張八萬塊的欠條。

吳國志笑了笑,耐心解釋道,“剛領到的版權費,外加上個季度的獎金,湊了八萬塊,趁着這次去濟南就替你還掉了。聽你親戚說那家人女人帶着孩子改嫁,老公在外企工作,過的還不錯,前年剛在廣州買了房子,一家人都跟着搬了過去。”

方知有接過欠條一時無話,又或者是想說的太多,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

吳國志仿佛是知道方知有在想什麽,把寬厚的大手放在他的肩頭捏了捏,輕聲安慰道,“沒關系。”

方知有把眼淚忍了回去,無措地看着他,“老師,這,這不合适。”

吳國志搖搖頭,“沒什麽不合适的,你忘了嗎,我們已經結婚了,你是我的Omega,是可以依靠我的。”

他摸着方知有的後背,把他摟進被子裏,讓他靠着自己,“之前買走你家房子的那戶人好像要賣房子,回頭找中介把這套房子賣掉,應該夠付個首付,吳意可能會考上海的大學,留在成都也沒關系,我這裏還有些存款,到時候給他在外面租套房子……剩下的錢,我們慢慢還就是了。”

方知有的眼淚徹底忍不住了,他抓着吳國志的前襟把臉埋進去,肩膀顫抖。

片刻後,方知有的情緒終于穩定了些,攤開手中的欠條作勢要撕,吳國志卻把他攔住,接過那皺巴巴的欠條,細心道,“還是留着吧,以防萬一,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幫你保管就好。”

方知有感激地點了點頭,還要再說些什麽,吳國志卻把床頭的燈一關,沉聲道,“早點睡吧。”

方知有愣住,本以為二人同床共枕的第一晚,吳國志會做些什麽,沒想到對方卻如此體貼紳士,心當即柔軟的一塌糊塗。

背後躺着的人呼吸逐漸平穩,他卻有些認床,無法輕易入睡,睜開眼仔細打量這個Alpha的房間,床頭堆着幾本書,靠牆的書桌上擱置着毛筆和宣紙,櫃子裏的衣服也是按照顏色和分類擺放得僅僅有條。

方知有不知怎麽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他的父親也是個Alpha,說話粗聲粗氣的,翻書的動作很笨拙,總要拿短粗的手指撚起一角,反複搓弄才能掀過一頁,他的父親不愛讀書,對毛筆宣紙這些文化人的東西更是嗤之以鼻,看見就頭疼,說自己沒耐心,也看不懂。

然而他卻很喜歡看方知有讀書,總是會在方知有寫作業的時候搬着椅子坐在一旁,蘋果是削好皮的,西瓜是去了籽的,都是撿着甜的部分喂給方知有,茶杯裏的水永遠都是溫度正好,方知有渴了就能直接喝。

這個大老粗的Omega去世的很早,可他懷念着過世的妻子,只好把那份愛意全部傾注在兩人的孩子身上。

方知有的爸爸是個不講究的人,可卻鉚足了勁培養自己的兒子,讓他從小吃好用好,跟着大師學習書法,送去學鋼琴。

直到十八歲高考那年,父親所承包的工地發生了安全事故,他的父親和兩個外地來的農民工一起被砸死在手腳架下,另外一個承包人連夜跑路,一夜間巨大的債務壓在方知有身上。他尚且來不及消化痛失親人的悲苦,就被那兩位死亡工人的一家老小堵上了門。

最終,他沒有選擇以放棄繼承遺産的方式來逃避債務,而是賣掉了房子,又朝親戚借了些,勉強付出了賠償金。

高考那天他沒去,而是穿着動物玩偶的衣服在街邊發傳單,有小孩跑過來摸他的尾巴,方知有也好脾氣地沒有阻止,而是躲開他自覺往隔壁街走去,擡頭一看,眼前的學校正是考場,不少家長等在外面。

他本該是其中的一員,他的爸爸可能會跟這些家長一樣,頂着烈日流着汗,又或許根本就不緊張,拍拍他的肩膀,笑得見牙不見眼,說他相信自己。

而如今,他父親的骨灰在郊區墓地的一抔黃土之下,到底會說些什麽,卻是無從得知了。

方知有站着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後來他又換過很多工作,有時更是身兼數職,其中做的最長薪水最多的一份就是在餐廳彈鋼琴,有時運氣好,客人會給他不少小費,也正因這份工作,他和吳國志才再次碰面。

吳國志是他的高中老師,也是第一個發現他沒有參加考高的人。那時高考結束後他收到吳國志的短信,問他考得怎麽樣,方知有回他說自己家中有點事情,先不上大學了。

吳國志看到後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

當時方知有已經換好工作服,正準備上工,他擰着眉看來電顯示,領班伸長了脖子喊他,“方知有!動作快點!三十六桌要結賬!”

“——來啦!”方知有定了定神,把手機關機塞進口袋。

自那日後二人再無聯系,方知有也早就不在那個火鍋店打工,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在二十一歲的這年,重新遇到了吳國志。

三天後吳國志再次來到他打工的餐廳,這次直接等到方知有下班,他掏出一盒切好的水果,蘋果是削好皮的,西瓜是去了籽的。

方知有怔怔地看着,鼻頭突然就酸澀起來。

他擦擦眼睛,道了聲謝。

身後躺着的人翻了個身,把手搭在他的腰上。

隔壁房間,吳意面無表情地玩着手機游戲,十二點一到,微信消息接二連三地彈出來,有人認認真真祝他十六歲生日快樂,有人則插科打诨,不落俗套,吳意一一謝過,忽的又有些心煩,就在他關掉手機打算睡覺的時候,不知打哪兒飄來一絲甜味,是Omega信息素的味道。

然而這家裏只有一個Omega,正睡在隔壁,他父親的床上。

吳意面色一變,猛地翻身坐起,突然反應過來,方知有發情了。

隔壁傳來些動靜,有人在小聲的哭,夾雜着充滿情欲的呻吟,跟貓叫似的,伴随着吳國志的輕聲安慰。

方知有還算有些理智,聲音斷斷續續地,但吳意還是聽得十分清楚,甚至連他倆貼在一處接吻時候發出的水聲都沒有錯過。

“這次真的不行……吳,吳意還在隔壁,我……我打抑制劑好……唔……”

方知有話沒說完,吳意猜着應該是吳國志親了上去。

黑暗中,吳意發出聲冷笑,耐心等着,果不其然,隔壁傳來下床翻找的動靜,接着方知有哭泣呻吟的聲音小了下去,一切又歸于平靜,空氣中的甜味也慢慢散盡。

吳意把手伸到褲子裏摸了摸。

他在聽到方知有呻吟的時候就已經勃起了。

他心裏清楚,吳國志會同意方知有打抑制劑,不是因為顧忌着自己還在隔壁,而是因為,吳國志不具有滿足發情期Omega的能力,不要說是Omega,就是沒有發情期的Beta,他也照樣力不從心。

因為吳國志,是個陽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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