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天後的早上,吳國志開車回到家中,讓方知有與吳意收拾東西,半個小時後出發回老家去,方知有看着他眼下淡淡的烏青,不贊同道,“你才剛開車回來,明天再去吧。”
吳國志翻出來一罐紅牛,沖他擺手,“早去早回,明天還有別的事情,我請了朋友來家裏吃飯,我們這次結婚沒擺酒席,總得請他們吃個飯表示一下吧。”他沖方知有笑笑,又轉頭喊道,“吳意!”
吳意應了一聲,與方知有擦肩而過,轉身坐進車裏。
他穿戴整齊,戴着口罩,滿臉漠然,上了車就戴好耳機,帽子蓋在臉上開始睡覺,中途停靠收費站都沒有下車。吳國志從後視鏡裏瞥他一眼,拉起方知有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小聲道,“這兩天和吳意相處的還行嗎?”
方知有點點頭,懂事道,“還可以。”
其實是糟糕透了,自那天不歡而散後,他無意在人前讨嫌,故意躲着吳意,就怕哪裏做的不如他的意,又招來他的冷嘲熱諷,然而他又不能真的不管吳意,還得忍着反感給他做飯,早上把飯留在桌上就提前出門,晚上也是做好飯就鑽進卧室裏哪兒都不去,真是比坐牢還辛苦,只盼着吳國志早點送吳意去住校。
吳國志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兩個小時的路程一晃而過,最後半個小時的路程已是坑坑窪窪,車子颠來颠去,吳意再難入睡,山中信號時斷時續,他只好收起手機搖下車窗,摘下口罩呼吸新鮮空氣。
等開過這段最艱難的路程,眼前便豁然開朗,一座小鎮坐落在山谷盆地中,吳國志把車停在村頭,拿出早就備好的黃紙,提着個鐵桶,吳意和方知有跟在他身後,随他上山去祭拜父母。
一個小時後再下來,吳國志已哭得滿臉通紅,五官都擠在一處,被方知有扶着,嘴裏哭嚎着,“兒子真是不孝順,沒有早日賺大錢贍養父母……媽啊,兒子現在有錢了!”他痛心疾首地拍着自己大腿,臉上盡是悔恨,方知有幾乎要扶不住他,最後還是吳意上前,架着吳國志下山。
街坊鄰裏發現這個上過電視的大教授回鄉,正圍在鎮口看吳國志的新車,此時見他這副模樣,直誇他孝順,仁義,不忘本。
吳意見到這樣的陣仗,小聲咒罵一句,方知有站在他身後,聽見他好像罵了一句“操”,再想提醒吳意,對方卻趁着沒人注意他,先一步鑽進車裏。
吳國志謙虛地笑了笑,又擠兩滴眼淚出來,掏出眼鏡戴好,抖了抖身上的西裝,把方知有拉到自己身前,“這是我愛人,小方,是個Omega。”
十幾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方知有身上,有單純的好奇,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豔羨,讓方知有本能地感覺不舒服,他想站到吳國志身後去,可對方的大手卻緊緊箍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絕地把他推到衆人的眼皮子底下,讓他感覺自己像是擺在地攤上的菜,被人按斤稱量,評頭論足。
方知有掙紮着,回頭看他,不自然道,“老師……”
吳國志無動于衷,等恭維話說完,又拒絕了鄰裏鄉親留他們吃飯的邀請,拍了拍方知有的腰,讓他去車上等着。
方知有坐在車裏,心中有些不痛快,卻還是不願意下吳國志的面子。
坐在後座閉目養神的吳意突然眼睛一睜,朝窗外看看,吳國志不知說到什麽,指着山上,居然又哭了。
他發出聲嗤笑,閉着眼睛坐了回去。
方知有皺眉道,“你笑什麽。”
吳意睜開眼,大約是聽出了方知有話中的不快,沒想到這個好脾氣的人也有拿他撒氣的時候,他有些驚訝地看着對方。
方知有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低頭咳了一聲掩飾尴尬,沉默地看着窗外。
二人一時無話。
過了一會兒吳國志終于寒暄完畢,朝鄰裏鄉親擺手告別,一轉身,他整個人臉色突然就變了,再沒有剛才提起雙親時的悲痛欲絕,反倒帶着些洋洋得意的滿足,他摘下眼鏡一抹臉,徹底擦去眼中的濕意,一理身上的西裝,又精神抖擻起來。
外面天氣陰沉沉的,林子簇簇作響,起風了。
吳國志準備開車回程,見副駕駛的方知有沒什麽精神,關切道,“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
方知有搖搖頭,沉默地看着窗外,後視鏡裏還能依稀看到些人影,他們背着手站在原地,臉沖着他們的方向,不知是不是又在議論他們。
吳國志探身過來,摸了下他的額頭,“怎麽有點燒?一會兒回去吃點退燒藥,還得再買點菜,明天還有人要來呢。”
方知有欲言又止,想要回家躺一會兒,他确實不太舒服,可吳國志卻絲毫沒有要與他商量的意思,說出的話雖是體貼方知有,可卻又轉頭擅自替他做了決定,“那先去超市吧,多買點菜。”
方知有沉默,最終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吳國志體貼方知有身體不舒服,承擔了家務,讓他早早上床休息。
方知有不知是不是在山中吹了風,回程路上頭疼欲裂,吃完飯以後徹底撐不住,早早上床睡覺。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感覺有人走進房間,冰涼的手摸在他的額頭上,舒服的很。
他把額頭貼在來人的手心上蹭了蹭,額頭上的大手忽得撤走了,方知有不滿地翻了個身,睜開眼睛,卻空無一人。
他只當自己在做夢,又閉眼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間聽到吳國志父子二人在隔壁說話,好像是什麽住校的事情,他的頭又疼起來,全身無力,冷汗出了一身,徹底睡死過去,再次睜眼已是第二天一早,吳國志昨晚什麽時候睡的他都不知道。
吳意已經出門,家中只有他們兩個,見吳國志背對着他,高大的男人被拘束在廚房的一隅裏,腰間系着圍裙,聽到動靜後轉頭對他笑笑,“準備吃飯了。”
方知有慢慢走上前,從後面抱着他,頭靠着他寬厚的肩膀,如釋重負地嘆出口氣來。
吳國志回頭,驚訝道,“怎麽了?”
方知有搖搖頭,悶聲悶氣道,“沒什麽。”
昨日那個虛榮自大的人或許并不是真實的吳國志,是自己先入為主才會有所誤會,眼前這個溫柔體貼的,才是他熟悉的愛人。
吳國志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方知有突然意識到,每次吳國志問完他“怎麽了”,不管他是回答沒什麽,又或者是把自己內心真實感受告訴他,對方的反應都是不鹹不淡的,好像問上這麽一句只是出于伴侶的義務與責任感,并不是真的想要了解他為什麽悶悶不樂。
這個認知讓方知有有些難受,但更多的是茫然,只覺得從結了婚以後,身邊的一切好像都不對勁了。
他身體還是有些不舒服,不僅沒有力氣,還一陣一陣發虛,倒像是發情期來臨的前兆,可他明明剛靠抑制劑度過了一個短暫的發情期,這會兒不知怎得,又不舒服起來。
他趁吳國志的朋友還沒來,獨自出門去看了醫生。
誰知醫生也百思不得其解,說這種情況雖算不上稀奇,可一般都是發生在內分泌紊亂的Omega身上,最後只得歸結于方知有突然和自己的Alpha生活在一起,信息素受到了影響,并囑咐他要和Alpha及時溝通,做好準備,言下之意,方知有可能會在未來的一到兩天裏,再次迎來發情期。
方知有從醫院出來,心頭的疑惑并沒有随着醫生的解釋而煙消雲散。
他和吳國志的配适度極低,光是他感受不到吳國志的信息素這一點就可以證明,可見對方的信息素并不足以影響自己,更別提讓他在一個禮拜內接二連三的發情。
他低着頭仔細想了想,又覺得這些天以來自己好像是有感受到信息素的沖擊。
忽然,方知有猛地變了,他想起來了。
是吳意!
他在搬進來的第一天,吳意還不知道,那時他剛剛度過易感期,正是信息素最濃烈的時候,絲毫沒有收斂,和方知有當迎頭撞上,當天晚上他的發情期就提前了,接着吳國志出差,家中只有他與吳意二人,吳意再小心,衣服裹得再結實,也難保有疏忽的時候。
那時他還以為自己發情期提前是吳國志躺在自己身邊的緣故,現在看來,完全就是因為吳意!怪不得吳國志急着讓吳意去住校!
方知有只覺得荒謬無比,丈夫的信息素聞不到,反倒是繼子的信息素讓他發情了。
為了這次反常的發情期,他又到藥房買了些避孕套和避孕藥,他并不知道吳國志會不會在他體內成結,雖然他并不打算在這個年紀就生孩子,吳國志看起來也不像有想生二胎的意思,可已經結婚,有些事情就在所難免,東西還是得備齊。
方知有擡頭看了眼,陰風陣陣,樹搖葉晃,是個要下雨的樣子。
想着晚上有客人來,他強忍着身體的不适,又拎了一打啤酒才回去,門一打開,眼前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吳國志被幾個Beta衆星拱月地圍在中間高談闊論,占據着談話的主導地位,手在桌上敲了敲,便有一個有眼色的Beta忙不疊地給他倒茶,謙卑恭敬,樣子很是讨好,提醒着吳國志,“老師……上次跟您提的介紹信的事情……”
吳國志出聲打斷,話鋒一轉,又引到別的話題去,那Beta悻悻地坐回原位,不再吭聲。
這就是他所謂的“朋友”?
吳國志擡頭,見方知有回來,像昨天那樣,把他推到一個方便衆人評頭論足的位置。
“這是我愛人,小方,是個Omega。”
方知有勉強地沖衆人笑了笑,小聲對吳國志道,“我有點不舒服,想去躺一會兒,晚上出去吃好嗎。”
吳國志關切地拍拍他的腰,“沒事吧,需要我照顧你嗎?你快去休息吧,我給你倒杯水端上去。”
方知有沒有接話,轉身走回房間。
議論聲從他背後傳來,夾雜着大笑和虛僞的恭迎,大致又是誇吳國志厲害,真不愧是吳國志,找了這樣一個标致的Omega當老婆,誇他福氣好,運氣更好,是個能幹大事的人。
他到底是沒能等來吳國志的一杯水。
半個小時後,吳國志上樓了,他坐在方知有旁邊摸了摸他的頭,“好像還是有點燒,這樣吧,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和他們出去吃,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帶回來好嗎。”
正好方知有也不想出去,當即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本想告訴吳國志發情期的事情,可見他卻興致勃勃地去衣櫃裏挑選領帶,方知有只好又忍下這個念頭,目送對方出門。
吳國志走後,方知有強撐着精神給自己倒了杯水,又翻出片止疼藥吃了,藥效發作,他才好受些。
樓下大門聲響,想也知道是吳意放學了。
方知有渾身發虛,動也不想動,緊閉雙眼。
Alpha的氣息從門前飄過,他躺在床上,渾身是汗,突然更渴了。隔壁傳來些動靜,吳意不知在翻找些什麽,過了一會兒拉個行李箱出來,輪子滾動着,咕嚕嚕的響,路過方知有門前腳步一頓,聲音停了。
吳意渾身僵硬,遲疑地推開房門。
他拿手捂住口鼻,眉頭擰在一處,眼中滿是警惕,口氣生硬道,“你是不是又要發情了。”
方知有艱難地撩開眼皮,沒有精力再和吳意計較,拿手指了指櫃子,好聲好氣道,“你能不能幫我把抑制劑找出來,就在書桌的抽屜裏。”
吳意哦了一聲,盯着毫無防備的Omega,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半晌,他動了,不是走向書桌,而是走向方知有的床。
他突然,聞到了這個Omega身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甜味。
方知有皺眉看着他,“你幹嘛,你不是說你最反感Omega,而且也不喜歡我身上的味道。”
吳意腳步一頓,喉結滑動。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狠狠一閉眼,轉身走向書桌,然而拉開方知有所說的抽屜,裏面卻是空空如也。
方知有也愣住了,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最後一支抑制劑,已經在上一次發情期的時候,在吳國志的親手幫助下,用掉了。
吳意謹慎地退回門邊,“用我出門幫你買些抑制劑嗎?”
方知有這才看到吳意腳邊的行李箱,想起昨晚昏睡前聽到的父子二人的對話,料想吳意現在是回來收拾東西,打算住校去。
吳意不在,他與吳國志就方便許多,他一個有Alpha的Omega,又為什麽要在發情期的時候使用抑制劑呢。
方知有搖了搖頭,又縮回被子中去。
吳意卻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離開,而是站在門前發愣,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的手指下意識做出一個抓握的動作,似乎在克制隐忍,不知何時,他的額頭上也發了層汗,順着眉骨滴在眼睛裏,蟄得他眼睛疼。
這個Alpha的理智在頃刻間回籠,拔腿往外走,行李箱磕在樓梯臺階上一路叮叮咣咣,好像聲音越大,他的底氣就越足,最終他奪門而出。
聽着大門狠狠被摔上的聲音,方知有才敢從被子裏探出頭,他呼出一口熱氣,把手伸到後面摸了摸,已經濕透了。
他頓時無地自容。
他居然因為聞到了繼子的信息素,而産生了性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