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吳意前腳到達宿舍,後腳就下了雨,舍友們無處可去,正圍在寝室裏打牌,見吳意進來,紛紛給他讓地方,招呼他一起加入。
吳意搖頭拒絕,把自己的東西一一擺好,拿着要看的書爬到上鋪去。
這個宿舍由Alpha和Beta組成,大部分人都是家在外地,來回不便才選擇住校,見吳意這個本地人臨時搬了進來,大家都好奇的很,但他進來時面色不佳,渾身氣壓低得很,攜帶着外面凄風苦雨的冷氣,也沒人敢上前觸他黴頭。
晚上十點一到,宿舍準時熄燈,不多時就響起一片鼾聲,此起彼伏,吵得吳意難以入睡,翻來覆去之間,不知怎的多了些孤枕難眠的意味。
黑暗中,他靜靜掙開雙眼,無聲地看着面前的牆壁。
上一個睡在這個位置的同學大概十分勤學苦練,別人學習都是争個滔滔不絕,講究一個持續發展,而這位同學只争朝夕,睡前的一時三刻也不放過,竟然拿牙簽把公式刻在刻在粉牆上。
下鋪的人翻了個身,壓得這年久失修的上下鋪吱呀作響,吳意突然想起,他上一次這樣睡不好,還是方知有搬進來的第一天。
他當時覺得這個Omega俗不可耐,操之過急,不顧對方已經分化的Alpha兒子就睡在隔壁,竟然在搬進來的第一天就發情了,仗着自己的好皮相,變着法子的勾引一個大他十幾歲的老男人。
更可笑的是,他還不知道自己使勁渾身解數拉去結婚的Alpha,居然是個連Beta都不如的陽痿。吳意忍不住帶有惡意地去想,對于二十幾歲的Omega,沒有信息素和性愛滋潤的婚姻,怕是一個月都過不下去吧。
他第一次見到方知有,也是這樣一個雨天。那時他剛上高中,吳國志有些反常,居然開始在家中做飯,做好了飯便帶着出門,有時還會切好水果,只有做多了的時候才會給吳意分出一個盤子,肉撿着骨頭多的,菜撿着沒味道的,拼拼湊湊扒拉到一盤裏,賞賜一樣留給吳意。
吳意看着那盤菜,知道自己在吳國志眼裏是個什麽樣子。
他就是街邊的流浪狗,甚至連流浪狗都不如,吳國志就是偶爾善心大發的過路人,可流浪狗有時也是可愛的,讓人同情的,吳意這種喪家之犬,只會惹吳國志的嫌,只有吃不完的,不新鮮的,沒人要的,才會施舍給他。
不過吳意從不在意,他只會瞞着吳國志,面無表情地把菜倒掉自己做新的。
方知有大約不知道自己會做飯,以至于被他氣的不行了,還要在吳國志不在家的時候忍着脾氣給他做飯,他就是這樣一個心腸軟的人。
他知道吳國志談戀愛了。
有天他偷偷跟在吳國志身後出門,終于見到了這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Omega,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會看上吳國志。
那天的雨不似今天的狂風驟雨讓人出不了門,反倒朦朦胧胧的,又細又密,甚至像是一陣風刮在臉上,卻留下一層霧蒙蒙的水跡,太浪漫了,他跟着吳國志,和方知有相遇在這樣一個浪漫的雨天。
他看着這個Omega坐在窗戶前彈鋼琴,吳國志就坐在旁邊看着他。
他的五指修長,落在琴鍵上的動作輕快而又優美,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有些舊了。他的卧蠶很明顯,跟自己的媽媽一樣,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是一個有着好皮相的Omega。
他看起來和其他的Omega一樣,脆弱,纖細。
從這天起,下課後繞道來這個餐廳已經成為他的一種習慣,但方知有并不是每天都會來,吳意跟餐廳的其他服務生打聽後才知道,這個會彈鋼琴的Omega三個月前換了工作,一周只來兩天,聽說是找了個當教授的Alpha男朋友,在男朋友的介紹下,進到了薪資更優渥,工作更輕松的行政單位。
他還看到過方知有喂路邊的流浪狗,不是拿餐廳裏的殘羹剩飯,而是專門去便利店買的火腿腸,他蹲在路邊,面對着流浪狗的搖尾乞憐,就把火腿腸掰開一截一截地喂給他,狗低頭安靜地吃着,方知有想伸手摸摸他的頭,狗立馬叼着火腿腸跑了。
方知有喊它,“乖乖!”
吳意在一旁看着,稀罕又納悶,他居然還給狗起了名字。
那個被擅自命名的流浪狗躲在角落看方知有,确定這個人毫無威脅,又或者是他手裏的肉太過誘人,終于忍不住靠近,方知有一邊喂他,一邊滿足地呼嚕着狗毛。
吳意突然怒不可遏。
他不打算收養它,卻又喂它吃飯,給它名字,甚至是流浪動物賴以生存的警惕心,都敗在這個Omega的糖衣炮彈下,等以後這個Omega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讓這條狗怎麽辦。
當天回家的路上,吳意不知怎得,居然拐進店裏買了一根火腿腸,他面無表情地吞咽,心想,草他媽的,難吃。
一個月後,方知有連這一周兩天的時間都擠不出來,再沒來過,這條狗也不見蹤影。
可吳意卻在自己的家門口見到了他,還是一個雨天,方知有打着傘,站在他家門前的臺階上,見吳意背着書包回來,他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露出一個拘謹腼腆的微笑,“……你好。”
吳意站在原地,想告訴他自己一點都不好,那條狗也過得不好,可最終他還是面無表情地從方知有身邊擦肩而過,掏出鑰匙開門。
方知有尴尬地跟在他身後,似乎是覺得就這樣打招呼有些突兀,又自報家門道,“我是吳老師的朋友,他今天邀請我來吃飯,路上堵車,一會兒就回來,你叫吳意吧,你爸爸經常跟我提起你。”
他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本書來,橙黃色的封面,吳意瞥了一眼,《追風筝的人》,是他媽媽看過的書。吳意也看過,他并不知道這個故事的整體走向與最終結局,因為在他讀到哈桑被強暴,怯懦的阿米爾卻奪路而逃時,就把書給扔了出去。
吳意心想,這個Omega真是一個虛僞又自以為是的人,提起吳國志時就笑,明明就是他的男朋友,他都看見過他們兩個人坐在車裏接吻了。
方知有沒注意到吳意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與警惕,反倒是被這尴尬的氣氛給弄得坐立不安,好在吳意沒再說什麽,一聲不吭地背起書包鑽進自己房間裏。
從此以後就算吳意不去方知有工作的地方偷窺他,他見到這個Omega的機會也大大增多,最開始只是吳國志邀請他到家中做客吃飯,後來二人親密起來,吳國志也會留方知有過夜,不過方知有十分有分寸,只宿在客房,更有一次,吳國志工作繁忙,去外省開會,又趕上吳意要開家長會,只好拜托方知有代勞。
那也是第一次,吳意的同學開口調侃方知有,說他是吳意的Omega。
方知有愣了一下,繼而大驚失色,連說話都在結巴,慌忙解釋自己不是吳意的Omega,只是代替吳意的父親來開家長會的。
吳意心中有些不舒服,他連當吳國志的Omega都不介意,當自己的Omega怎麽了,他原本可以替方知有解釋,但卻選擇冷眼旁觀看着他出糗。
——吳國志的Omega。
吳意躺在宿舍的床上,翻來覆去地品着這幾個字,覺得自己陷入了某個怪圈裏,如果發情期的Omega不打抑制劑,沒有Alpha的暫時标記就無法結束發情期,吳國志就算咬破了Omega的腺體,也無法注入信息素而完成标記,體內成結,那更是無稽之談,一個陽痿要怎麽硬起來,又怎麽讓別人成為他的Omega?
他回憶着今天晚上方知有躺在床上的樣子,那時他的意識已有些不清醒,還不知道自己出了一頭的汗,大概被子裏的身體已經被汗浸濕了,眼神無意識地貼在Alpha身上,自己靠近的時候他似乎是想坐起來,應該是被自己的信息素吸引了。
吳意雙眼緊閉,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自己的媽媽。
那是媽媽離開這個家的一個星期前,那時他有八歲,媽媽已經抱不動他了,卻還是把他攬在自己的懷裏,他的臉枕着媽媽柔軟的肩膀,擡頭問媽媽為什麽不高興,是不是爸爸又打她了。
他的媽媽愣住,突然抓住自己的肩膀,面色古怪道,“你……你知道他打我?”
吳意點點頭,誠實道,“牆壁很薄,我聽見爸爸在罵你,然後你哭了。媽媽……”他伸出手,摸着媽媽的臉,“爸爸告訴我,他會掐你的脖子,他說你喜歡這樣,你越疼,就越高興,爸爸說Omega都是非常最弱的生物,需要Alpha這樣疼愛他們,可是媽媽,我聽你哭得好難過,你是不是很疼。”
他的媽媽顫抖起來,眼神開始只是不安,最後變得驚恐。
八歲的吳意惴惴不安道,“媽媽,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沒有救你。”
媽媽突然無助地哭了,她把臉埋在柔軟的手掌裏,她擡起頭,對着吳意認真道,“不管是Alpha,Beta,還是Omega,都是一樣的,你沒有任何權利去決定怎樣是“疼愛”別人,只有尊重平等,才是最好的方式……”
吳意看着她,好像明白了什麽,懵懂道,“媽媽,那以後爸爸再打你的時候,我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麽。”
他的媽媽鼓勵地看着他,然而就在吳意的回答要脫口而出的下一秒,他的嘴,卻被自己的媽媽捂住。他的媽媽眼睛大而有神,此刻卻愁眉淚眼,她想哭,卻又盡力擠出一個笑來,“不,你要藏起來,記住了嗎。”
好像答案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他的媽媽又重複道,“知道了嗎?要藏好。”
吳意遲疑地看着她,媽媽卻摸摸他的頭,難過道,“你要是個Beta該多好。”
他被媽媽抱在懷裏,還不明白當Beta有什麽好,可沒能等他弄個明白,問個清楚,他的媽媽就在一個星期後,離家出走,至今音信全無。
吳意經常扪心自問,他是不是做錯什麽了,他是不是不應該聽媽媽的話,應該站出去而不是乖乖藏好,還是他的媽媽厭惡他是個Alpha,又或者是他的媽媽害怕自己是個Alpha,他讓自己的媽媽害怕了嗎?
那媽媽離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八歲的兒子留在這個喜怒無常的Alpha身邊,會是怎樣一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難道她對Alpha的厭惡與恐懼,就真的超過了她對兒子的愛意?
他是一個Alpha,難道就真的這樣不可饒恕嗎。
他的手顫抖着,心跳突然加快。
窗外狂風大作,拍的窗戶陣陣作響,突然一道驚雷炸起,下鋪的舍友被吵醒,咒罵出聲,接着又翻個身沉沉睡去。
吳意突然翻身而起,黑暗中,他意識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麽扭曲恐怖,他穿上衣服下床,輕輕把門帶上,舍友還在睡夢中,沒人發現吳意趁着三更半夜翻牆回家了。
少年攔不到出租車,便在雨中發足狂奔,他心如擂鼓,像是奔向八歲的自己。
吳意不知跑了多久,渾身濕透,遠遠望見自己的家中亮着燈,他顧不得喘上一口氣,一鼓作氣拉開大門,被撲面而來的Omega信息素刺激地後退一步,緊接着,方知有凄厲的慘叫聲從卧室傳來。
吳意驚得渾身汗毛炸起,三兩步沖上樓,一腳踹開二人的房門。
房間內,方知有被吳國志全身扒光,雙手被領帶綁在床柱上,雙腿大張,滿是血跡的後穴含着一個尺寸可怖的按摩棒。
他脖子上的腺體已被人惡意咬開,血肉模糊,而那個罪魁禍首,竟一臉獰笑地騎在他身上掐他的脖子,神志不清道,“都是不要臉的臭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