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

第二天,北山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被窩裏醒來了。

被子厚重而溫暖,隔絕寒意緊緊包裹住身體,還帶着蓬松幹爽的氣息,柔軟的布料與幼滑肌膚相接觸,傳遞出極為美妙的觸感,被窩,是一個容易讓人沉淪的地方。

北山便沉醉了。

他撒歡的打了幾個滾,在被子裏蹭來蹭去,複又拱動着将自己裹成一個繭,完全被被窩這個小妖精給迷住了,全然不覺得自己被扒的只剩下個小褲衩有什麽奇怪的。

賓鴻閣的員工來的很早,忙于采購新鮮食材,準備早上的茶點。這家餐廳位于市區鬧中取靜的一片小巷子,走的是高端路線,許多風雅的和附庸風雅的有錢人愛來這裏,早上人不多,卻也有些上了年紀的喜歡這種建築風格,過來喝喝早茶。

顧帷也起得早,聽見屋子裏的動靜,便拿着水和藥進來走到床邊:“來把這個吃了,打……”

打蟲子的藥。

顧帷沒說出來,因為北山的行動力依舊十分驚人,在他剛剛發出“吃”這個音節的時候就撲上來叼走了他手裏的藥片,要不是他縮得快手指頭都得給他咬下來。

“哎,別嚼,用水送下去。”

他看着這孩子吃的特別多又不胖,懷疑可能是肚子裏有蟲,早上晨跑時順便買的藥。顧帷發愁地看着給什麽都敢吃的北山,覺得他能平安活到現在不知道是招了哪路神仙特別待見。

北山吃了藥又喝了水,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捧着杯子擡頭看顧帷:“早上只有這些吃嗎?”

大有“這樣的話我就只好把杯子也吃掉”的意思。

顧帷伸手拿走他的杯子,又拉高被子将他露在外面的肩背掩實:“怎麽會,你想吃什麽,牛奶豆漿燒餅油條包子蒸餃煎蛋吐司三明治?”

北山拘謹又興奮地說道:“可以。”

顧帷:不是,我是讓你選啊!

然後又聽見他補充道:“我、我都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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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過,瞧瞧,聽,說,過!顧帷睡了一晚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又崩塌了,重新回到了“我他媽真的好想把全世界能吃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喂給他吃”的扭曲飼主心态。

喂養欲達到巅峰值的顧帷滿臉寵愛地說:“好,外面都有,你穿衣服洗漱,我去給你準備。”

咱家開飯店的,還怕不夠吃?

顧帷心裏陡然升起一股坐擁萬裏河山的豪氣。

然而就在顧老流氓難得正人君子地想要避出去的時候,衣服卻被拉住了。

北山右手從裏面捏着被角,左手伸出來,細白的手臂修長如天鵝脖頸,拽着顧帷的衣角,言辭懇切:“洗哪棵樹?”

顧帷:“……”

顧帷:???

顧帷不得不再次帶上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于是換用了更口語的說法:“不是樹,是刷牙,洗臉。”

北山捏捏自己的臉,又呲出一口小白牙,表示明白這兩個名詞含義。

顧帷又說:“是刷牙牙,洗臉臉。”

北山于是重複了一遍:“是刷牙牙,洗臉臉。”

依舊不懂。

顧帷思考了一會兒,難不成……這孩子智力有問題?

他先拿起一邊的一套小號的新工作服,說道:“會穿衣服吧?”

這個還是會的,北山很快拿過衣服掀起被子往身上套,少年人纖細優美的身姿沐浴在晨光中浸潤出極富張力的質感,彎腰時光滑的背部中央隆起消瘦的脊柱,比起成年人依舊偏窄的肩膀與柔美腰肢間連着光滑流暢而帶着些青年人力度的線條,以及套外衣時振翅一般的蝴蝶骨。

顧帷手指握緊了杯子,呼吸微微急促。

然而。

“噫……這個,好小啊,我頭出不來……”

電影鏡頭一樣的美感畫面中突然就十分不和諧,因為鏡頭的主人公腦袋頂在領口雙手卡在袖中,弓着身子進退不得,像一只蒙眼待宰的牛犢子一樣亂拱瞎蹦達。

顧帷:……

這個工作服,它是系扣子的啊……

被解救出來的北山雜毛亂翹十分委屈:“我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

實際上他唯一一件衣服就是昨天的套頭毛衣。

顧帷長嘆一聲,教他系扣子:“看好啊,對其前襟,從上到下,左手拿扣子,右手撐開扣眼兒……”

顧帷很老媽子地給北山擦擦洗洗,手把手教導一番如何刷牙洗臉,将人領到餐桌前坐下才轉身去後廚找一個二三十歲的小幫廚何清。

“你那個,你家丫頭是不是有三四歲了?”

何清“嗯”了一聲,“三歲半了。”

顧帷搓搓手:“那你們家……應該有那種,就是,早教課程吧?”

何清眨眨眼:“有是有,不過老大,你想給我解釋一下嗎。”

顧帷:“我和你解釋的着嗎!”

顧帷指指她:“給我發郵箱來。”自己轉身走了。

餐廳裏北山正坐在餐桌前。桌子上擺的琳琅滿目,光是包子就有五種餡,中西結合土洋合璧,幾乎凡是餐廳裏有的全都端了一份上來,看的北山眼都直了,左手裏捏着一只包子,右手拿着勺子戳在粥碗裏,嘴巴鼓鼓的塞了一個奶黃包嚼的飛快,眼睛還在來回尋摸确定下一個目标,只恨自己少長了幾張嘴。

顧帷剝開一只雞蛋,感嘆着小北山的皮膚與之相比也不遑多讓,心不在焉地往嘴裏塞,卻在送到嘴邊時堪堪停住——被對面的人盯得下不了嘴。

北山費力地咽下嘴裏的食物,目光灼灼:“那個,可以給我吃一下嗎?”

那是蛋,北山在家裏吃過,但是沒有吃過煮蛋。

顧帷現在這張嘴是死活也吐不出來拒絕的話的,當即推過去三個小碗:“醬油鮑汁椒鹽,想蘸哪個吃?”

北山目光逡巡一圈,說道:“都想吃。”然後十分羞愧地說道,“可是我吃不下了。”

他一個饕餮說出這種話,簡直是畢生難忘的恥辱了。

顧帷笑的像個慈和的老父親,抽出一旁的衛生紙擦了擦他唇角的湯汁,順手把那半個包子從北山手裏摳了出來,将水煮蛋在鮑汁中滾了一滾,叉起來喂他:“沒事,明天還有,後天還有,以後都有。”

北山含含糊糊地問道:“真的嗎!”

顧帷手微微頓了一下,又擡眼看看他烏溜溜全是期待的漂亮眼睛,笑道:“真的呀。”

就算賓鴻閣真的開不下去了,他被抓回家去,也能保證小北山每天吃的飽飽的好好的。

“對了,我都還沒問你,你怎麽自己跑出來了,父母呢?”

真要把人撿回家去,還是得提前問問清楚,北山來歷不明,吃的奇多力氣奇大人還奇傻,怎麽看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北山吃完了一個雞蛋,戀戀不舍地看了一會兒桌子上剩下的早餐,似乎是覺得胃裝不下就只好拿眼睛裝一裝,半晌才茫然擡頭:“啊?”

顧帷只好又重複了一遍。

北山挺直了身子,認真回答道:“就是我爸爸媽媽讓我下山來玩的。”

顧帷皺眉:“下山玩?你家在哪裏?你多大?”

北山回答的坦坦蕩蕩:“我家在北山,我一百二十四歲零五個月。”

顧帷充沛的想象力繼續發散——智力有問題的孩子在扭曲的家庭中受盡虐待,甚至生活常識都不曾掌握,山區的家裏因為他越吃越多實在養不起,就騙他下山,從此抛棄一個累贅。

簡直一把辛酸淚。

顧帷輕輕嘆口氣,探身去摸摸他的頭,北山十分配合地往他手心裏拱了拱蹭了蹭,像是只被主人撓舒服了的貓咪。

讨好飼主,是一只想要每天吃得飽飽的卻又懶得捕食的饕餮的必備技能。

北山顯然深谙此道。

手心裏的頭發又細又軟,一陣酥麻從手掌傳到心尖上,顧帷覺得這孩子簡直比給他量身打造個充氣娃娃還合他心意。

……不是,他不是那個意思。

……

他好像就是那個意思。

吃過早飯,顧帷把北山領到房間裏補課:“喏,這個,你從第一個0到三歲開始看,看到最後。”

北山老實巴交地點點頭,認認真真地看和學,顧帷就把電腦拿過來坐在一邊,研究當季菜品的回饋表。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北山在翻身。

又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北山在爬

再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北山盤腿坐在床邊,認真地跟着說道:“爸爸的爸爸是爺爺,爸爸的媽媽是奶奶……”

顧帷:……

Terrible

但是他更驚訝地發現,北山不但不笨,還稱得上是聰明,看過的東西一遍就可以完全記住,好吧,雖然是嬰幼兒學習內容,但怎麽也不像是智商有問題,更像是,真的沒見過這些東西。

所以,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顧帷于是就想要帶他去公安局采集指紋與DNA備案,核對附近失蹤人口,但北山卻怎麽也不肯去,被逼急了就抱着顧帷的大腿嗷嗷哭,顧帷愈發覺得有什麽隐情,鐵了心拖着腿往外拽他,北山挪到門口的時候一只手抓住了內側的門把手,顧帷沒有看見,強行往外一拉,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北山頓時叫的極為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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