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間時候又落了雪,風卷着雪花落下,深宮中安靜如同死寂。殿中的燭火還亮着,将宮妃頭上的朱釵寶石照亮,折射出點點光斑印在牆上。伺候的人都已經被她打發下去休息。
皇後娘娘喜靜,不喜睡覺的時候有人在旁伺候,這是整個後宮都知道的事情。
她坐在床前的桌邊,面前的茶水已經涼了,也不知道她這樣坐了多久,聽見靜谧之中清楚的雪落聲,傅瓊嘆了口氣,正準備放棄這場等待,卻聽見房門被輕輕扣響兩下。
“誰?”傅瓊問。
外面的人沒有出聲,窗上印出的人影晃了晃,接着門便被推開了。傅瓊看着來人先是一怔,随即又笑了。
她輕聲道:“我原本以為你今日不回來了。”
來人白衣蒙面,他用有些低啞的聲音說道:“我給你送了信,便一定會來的。只是今日路上有些耽擱了,來遲了。”
傅瓊點頭道:“無事,宮人們都被我打發下去休息了。”
她許久不見這人了,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便看見了他腰間挂着的劍,便問道:“你何時有了佩劍?”
傅瓊尋找過不少好劍贈與他,可這人都不曾收下過,從來也只見他身攜一雙峨眉刺,如今突然腰間帶了一把劍,她心頭一跳,下意識便問出了口。
白衣人伸手将劍取下,放在了桌上,燭光下的長劍更顯得樸實無華,劍身劍柄上并未有什麽花紋鑲嵌,連劍穗也未曾挂上一個。
“這把劍叫長嘯,是我偶然所得,倒也不算偶然……與其說物歸原主反而更恰當一些。”白衣人說完看着傅瓊,問道:“你弟弟被關進牢裏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一提到此事傅瓊面上便帶上了苦澀,她苦笑道:“往日裏叫他不要在外張揚,他是向來聽不進去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陛下震怒。我勸,便怕是火上澆油。我不勸,更怕是眼睜睜看着他就這樣……”
白衣人看着她,淡淡道:“我會替你查這件事的,你弟弟如果真是無辜,沒有人能冤枉他要他的命。”
他說罷就站起了身,将劍又挂回了腰間。傅瓊見了立即道:“你要走了嗎?”
白衣人點頭,傅瓊又道:“為何你我多年未見,你連面上的面巾都不肯摘下讓我看上一眼?”她看着那白衣人的背影,緩緩說:“可否是受了傷……如若是受了傷,我這裏還有……”
“未曾受傷。”他打斷道,轉身過來看着傅瓊:“我并未受傷,你不必擔心。”
傅瓊看着那雙眼睛,伸手出去摸到了這人耳邊,将面巾取了下來。在看清那張臉的時候,她突然一笑,兩顆眼淚從眼眶中滑了出來。
“韓舟,三年了,你一點未曾變。”
韓舟擡手想替她将臉上的淚拭去,卻在空中停了手,又往後退了一步将面巾戴上。
“夜深了,你該休息了。你弟弟的事情不必擔心。”
傅瓊看着他走了,站在門口遲遲未動,等到燈花爆得一響,她這才緩過神來關了房門。
陸沉璧這兩日睡得不好,夢裏總是出現當年自己被蒙着眼睛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耳邊都是別的孩子的哭聲慘叫聲,未知的恐懼籠罩着他。
而自己除了不停呼喊着爹娘和霜姐的名字,旁的事一點也做不到。夢裏的膝蓋除了疼,感覺不到別的東西,漫長的疼痛與折磨永遠糾纏着他。
謝松原本是坐在桌邊看着書,突然聽見床上陸沉璧的哭聲還有喊叫聲,他吓了一跳,走到他床邊,輕輕拍他的臉喊着陸沉璧的名字。
陸沉璧伸手一下捉住了謝松的手,可眼睛還閉着,眼淚流個不停。他道:“我好疼,好疼。”
“不疼了,不疼了。”謝松輕聲說着。
興許是謝松的話起了作用,又或是陸沉璧的噩夢已經過去,他漸漸平靜了下來。但仍舊握着謝松的手腕不肯松開,謝松索性在他床邊坐下,任憑他握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沉璧醒了,他下意識側過臉在謝松的手上蹭了蹭。
“醒了?現在起來嗎”謝松問。
陸沉璧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握着謝松的手,他立即松開将頭扭到一邊,伸手揉了揉眼睛,這才啞着聲音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快正午了。”謝松說着活動了下自己的手腕,給陸沉璧端來了一杯茶。
陸沉璧被他扶起來抿了一口茶潤嗓子,又咳了幾聲,這才出聲道:“這兩日睡得遲,早上總也起不來。”
“冬日裏冷,你多睡會。”謝松道。
陸沉璧應了一聲,突然看見謝松的鞋,他便問:“你今日出門了?”
“是,買了點糖回來。”謝松側身沖桌上擡了擡下巴道:“你起來了洗漱了再吃。”
陸沉璧看着他,那句“真的只是買糖去了”還是咽進了肚子裏,沒有說出口。只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句早上可有消息傳來。
謝松搖頭,又道:“你身體本就不好,這個事情你且交給他們調查便是,你若是嫌人手不夠,今日下午我也出門去。”
“本就不全是為了官家,當年帶走我的那批人是南疆苗族一支,後來事情敗落他們盡數被誅殺,但是卻也有人逃了出來。你上次從陶庭身上發現你的那怪蟲,也是他們用的一種,叫做纏風,幼蟲時候在人體內,一旦人死後便從屍體裏鑽出來,以人的腐肉為食。”
陸沉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蓋,輕聲道:“幼蟲時候在人體內,便讓人容易發怒沖動,做出平日裏做不出的事情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謝松定定看着他問:“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陸沉璧不看他,只道:“告訴你又怎樣?苗族人也并不是全然都是壞的,此次事情又出,我總覺得背後有那些人的影子。抓童男童女,還放他們的血,不知道又是做些什麽歪門邪道的事。”
謝松驟然站起,他前兩日趁着陸沉璧睡覺或處理事的時候出門,那分開的藥材基本上都已經被辨別了出來,只還有一黑一白兩種圓形的顆粒他還不知是何物。
他問陸沉璧:“現在可還有能找到的苗疆人?”
“你要做什麽?”陸沉璧看他。
謝松頓了一下,只道:“問他們一些事情。”
“能有他們的消息我會告訴你的。”陸沉璧道,他頓了頓道:“今日下午你不用出去了,這幾日雪大,還是在府裏好好待着吧。”
謝松稱了聲是,一雙眼睛看着陸沉璧,又問:“陶庭發瘋是不是便是這叫纏風的蟲子搞鬼,只需點頭搖頭便是,旁的事情不想說也不必說。”
過了一會,謝松看見陸沉璧的頭點了點,便又道:“如若是這樣,那今日下午我會出門。陶庭發瘋的樣子同那日天劍門內師兄弟們一模一樣。”
他現在心裏一片混亂,應該還加上了幾分怒意。陸沉璧分明是早知道了這些,卻不肯早些告訴自己。看着自己如同無頭的蒼蠅一樣,左右亂撞。謝松握緊了拳頭,沉着聲道:“我先出去了,多謝陸莊主告知。”
“去哪裏?”陸沉璧問他。
謝松卻并不想回答,徑直開了門走出去,對門外候着的丫鬟說:“莊主醒了,進去伺候吧。”
陸沉璧坐在床上聽見謝松走遠,等到丫鬟進來,便道:“出去吧,我現在還不想起。”
回房将那兩包分開的藥材收進盒子裏,如若真是所謂的蟲卵,謝松也不敢随身攜帶。他挑了件厚厚的袍子穿在身上,便拿上了劍出了門。
但等他出了門,卻又不知道該去向何處。可現下出了門,自己又轉頭,心中又有一口氣咽不下。
因着大雪,路上行人甚少,連着酒肆茶館裏也是生意蕭條,謝松進了茶肆找了一處坐下,叫上了一壺熱茶。這店中還有幾個人坐着,但腳邊都放着幾個袋子,似乎是走貨的貨郎臨時來歇腳的。
謝松坐着聽他們說會話,卻見外面天上又開始飄雪,在一邊樓梯上坐着發呆的小二見外面的雪,便嘆氣道;“這雪又開始下了,冷都要冷死了。今年到了末尾都不安生。”
一邊下樓的掌櫃聽見他說着話,一腳踹上去道:“活幹完了沒,坐在這裏亂說話,小心這個月的工錢都給你扣光了。”
那幾個貨郎聽見店小二哎喲哎喲的叫,有一個大聲吆喝老板問,有沒有牛肉有就來上一盤。等着牛肉上來,那貨郎又伸手招招那店小二過來,給他塞了兩塊。
掌櫃的見了,只道:“還不快謝謝這位客官。”
那店小二年歲小又活潑,一口一個謝謝含糊不清說着。那貨郎見屋裏就幾個人,便壓低聲音說:“今年倒也是真的不安生,江湖上出了個殺人魔頭,前些日子還在江南那處冒頭,殺了幾個人。”
謝松聽着眉頭一皺,便又聽見那貨郎小聲又說:“他先前還殺了自己滿門的師兄弟,還有三個追捕他的門派,現在他的名字還在江湖懸賞榜上第一的位置挂着呢。”
江湖懸賞榜第一的位置?那不是在說自己嗎?謝松心裏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