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周之後的周六,傍晚五點,音樂學院三號樓。

001琴房在三號樓的一樓第一間,琴房鑰匙在我手上。我們約定的是晚上,我特意早到,想提前開門進去等。

走進三號樓的一剎那,我看見一個身影站在001琴房門前,斜靠着門,我可以看見他的側臉,垂在他身側的是提着小提琴琴盒的手,手指上有白色繃帶。

那晚的背影與現在我面前的側影重疊起來。

那晚我竟然沒有發現,他是我認識的人,我們曾經一起演奏過——

音樂學院交響樂團,曾經的小提琴首席。

陸早秋。

我突然膽怯地不敢上前,畢竟,那是高山仰止的小提琴首席。

我從前與他交談不多,寥寥數語也全是關于樂團演奏。

只是大約在一年聽說他因傷休學,退出交響樂團。

過去他一向以如教科書般精湛的演奏技藝聞名,而像那晚一般放任琴聲袒露情緒,我從未見過。無怪乎我沒認出來。

我定在原地,他轉過頭來看我,一向在樂團面無表情的臉,竟然浮現出我從未見過的清淺笑意。

“我遲到了。”我趕忙走上前去開門。

他讓開門,在我身後說:“是我到早了。”

進去之後我有點不知手腳往哪裏放,“你,”我給他搬了把椅子,“你坐。”

他沒坐,打開琴盒,說:“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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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我趕忙應了,翻開琴蓋,“練什麽。”

“《願與你相愛》。”他說。

我指尖撫上琴鍵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你的,呃,你愛的那個人,他不會介意嗎。”

“你介意嗎。”他低聲問。

“我,我……不介意。”我答得狼狽。

他說:“嗯,他不介意。”

我們合奏了一遍,他拿出筆,在小題琴譜上改了幾處,指給我看,“是不是這樣比較好。”

我看了一下,“會不會太,”我想了一下怎麽說,“失之沉靜溫柔,就跟我本來作的曲那樣,太瘋,太過頭。”

他試着拉了一遍,比剛才情緒起伏更大,精湛的技巧下,我大為震顫,幾乎想要跪倒在他面前。

我忍不住說:“這不是教科書陸早秋。”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後轉眼看向琴弦,又拉了一首德彪西的《牧神的午後》。

我聽完,覺得風格大異,又忍不住擊節贊嘆,我說:“這不是《牧神的午後》。”

他說:“這是,《鐘關白的傍晚》。”

我的視線與他的視線相撞。

他笑着說:“要不要聽我彈鋼琴。”

我驚訝萬分,“彈什麽。”

他開始拆手上的繃帶,“你想聽什麽。”

“不過,”他一邊拆繃帶一邊笑着說,“不許欺負我。”

白色細繃帶被拆下,纖長的雙手幾乎可稱得上完美無瑕,除了——

十指指縫間有手術縫合的疤。

他見我盯着他的手指看,解釋道:“我不是從小練鋼琴,所以——”他把手放在我的手掌上方,“你看,雖然我比你高一點,但是手指不如你長。”

“所以你為了追求更大的手指跨度,去做了那個手術。”我低聲說。

将十指指縫剪開,再縫合,就為了更大的手指跨度,去彈更難的曲子,簡直是癡人。

可你是一個小提琴手,你不必如此。

他坐到琴凳上,坐在我身邊。

“海頓《老師與學生》。”他說。

我知道他指的是四手聯彈。

我游刃有餘。

彈的時候還忍不住去看他的側臉,我們離得極近,我可以看見他纖長的睫毛輕輕扇動。

他那麽美,美得純淨。

他突然停下來,轉過頭的一瞬,薄薄的嘴唇擦上我的嘴唇。

我趕快站起身,仿佛怕自己亵渎了他。

他看了我一會,也站起身,“這樣的曲子,對你來說可能太簡單。”說罷,他擦完面板和琴弦,松了琴弓,将自己的小提琴與琴弓收回琴盒,又收好琴譜。

“我不耽誤你練琴了。”他一圈一圈地纏好繃帶,扶上琴房的門把手。

“別走。”我在他身後說,“我想彈那首曲子。”

他打開門,“不了。”

我追上去,卻不敢拉他,“陸早秋——”

“我知道你想學鋼琴,我教你。”

他回過頭,笑了一下,“我不是想學鋼琴。我只是,想感覺一下,你的世界。”

“……那為什麽要做手術。”

“你在琴房練的一些曲子,我彈不了。”

我語塞。

他轉過頭,拎着琴盒,朝三號樓外走去。

這是表白。

比“今晚的月色真美”還要明顯的表白。

我鐘關白,要是這個時候放他走,我他媽就是一個傻`逼。

我在健身房不是白練的。

我快步跑上去,差點很矯情地從他後腰抱他了。

到底沒敢。

我繞到他面前,“別走。”

他十分平靜,“我今天不想練了。”

“不練。”我說,“去我家吧。”

陸早秋微微蹙起眉。

“咳。”我組織了一下語言,“嗯……在你因為做手術離開學校之前,我可能名聲有那麽一點……”雖然全院都知道我是個風流死gay,可是怎麽也沒到炮王的程度吧,“而且我一個零號,也不能把你怎麽樣,我就是,想跟你待在一起。”

我說了一堆,陸早秋面上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不去。”

“那我們去喝咖啡,要不去吃晚飯吧我突然好餓——”

陸早秋看了我一會,我想他真是好涵養。

“那去吃飯吧。”他說。

我鐘關白一向高冷自戀愛裝逼,唯獨到了陸早秋面前矮半截,就算知道他大概對我也很有那麽點意思,我也還是矮半截。

吃飯的時候我居然忍不住跑去給陸早秋拉椅子。

我,一個零號,去給人拉椅子。

我覺得很新奇。

陸早秋不太适應,說:“不用。”

我強行把他塞到高背椅子裏,幫他打開方巾鋪在他面前。

我離他非常近,但是我半點沒有那種被下半身控制的感覺,他那麽清新幹淨,一臉禁欲,還瘦,老子一點欲`望都沒有。

但我就是喜歡他,聽他拉琴說話,我靈魂可以高`潮八百次。

上牛排的時候,我幫他全部切好,遞給他。

上沙拉的時候,我幫他調好醬汁,放在他手邊。

上蝴蝶面的時候,我幫他準備好叉子。

上餐後甜點的時候,我幫他切好,旁邊擺上甜點專用的勺子。

其他時候,我就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對他笑。

陸早秋終于也笑起來。

他說:“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的。”

我說:“我想給你念詩。”

他笑,“你念。”

我說:“你是黑暗中的一株蘭花,徹夜流香。”

他第一次笑出聲,“好詩。”

我說:“咳,我還沒念完。”

他笑,“洗耳恭聽。”

我說:“你是黑暗中的一彎白月,徹夜流光。”

陸早秋繼續笑着看我,還微微搖了搖頭,似乎很無奈。

我說:“你是黑暗中的一只飛鳥,徹夜——”

我想不到還能接什麽了。

他挑眉。

他挑眉的樣子真好看。

“徹夜停落在我心中。”我忐忑地看向他。

他不笑了。

“當然,你要是想停在別的地方,我也——”我真是一遇上陸早秋就犯結巴,“我也不能管你。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停在我這裏。”

陸早秋的眉宇間泛起清淺的愁意。

我突然發現他的表情永遠都是清淺的。

“鐘關白。”他認真看着我的眼睛,“我沒有辦法回應你。”

“因為他?”我問,“那天晚上我說‘你愛他’,你回答‘是’。是因為他?”可是,我後來以為,那個人是我。

鐘關白你可真是不能再這麽不要臉了。

陸早秋說:“不是。”

他想了一下,仿佛猶豫,過了半晌才輕聲道:“他是你。”

一團煙花在我頭頂炸開,我伸手把我們桌上的杯碗碟盤全推到一邊,然後兩手向前撐在桌上,臉靠近他的臉。

我不敢做什麽下流舉動亵渎他,只能萬分誠懇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是在搞笑,只是,我真的太過緊張,我說:“停在我心裏吧。”

他沒有笑。

我感覺到他也沒有下定決心拒絕我,他喜歡我。

一定有什麽事,值得他猶豫。

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那個,我是約過,也不太在乎,因為我覺得肉`體真的沒那麽重要。”

“比起那些事,我更願意聽你拉琴,或者跟你合奏,跟你四手聯彈,什麽都好。”

“你可能覺得不可信,但是至少給我一個機會。你看我一個零號,就算是個騷零吧,我保證,跟你在一起,你要是不願意,我什麽都不做。我保證不勾`引你。”

陸早秋深深看着我,我似乎從他的眼睛裏看到光。

我覺得勝利在望, 繼續說服他:“我吧,前段時間跟前任分手了。他,怎麽說,嗯,器大活好,但是我——”

陸早秋的臉突然黑了,眼睛裏一片幽深,我什麽也看不出了。

他拿出錢包去結賬了。

我頓時回過神,我沒有豬隊友,我他媽自己就是自己的豬隊友,這種時候提什麽前任,還器大活好?我是不是有病。

我肯定有病。

我搶到他前面,不想讓他付,結果他拿出一張不知道什麽卡,連密碼都不用輸直接刷完了。然後他回過頭,跟我說:“抱歉。”

只留給我一個提着琴盒的背影。

又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大概要瘋了,追上去拉住他,用蠻力把他掰成面對我。

“你不回應沒關系。”我狠狠地抓着他的手臂。

他一臉平靜地看着我。

“我每天都去找你,我會去你琴房蹲你,跟你吃晚飯,陪你練琴,再送你回家。”

“反正,我也——”我苦笑了一下。

“你就當我炮王從良吧。總之,只想對你做這些。”

他還是一臉平靜,似乎只是在等待我廢話完畢,似乎只要我一松開他的手臂,他就會轉身離開。

“陸早秋。陸首席。”

“我會追到你的——”我狠狠地盯着他。

“畢竟,追一個喜歡自己的人,應該不會太難。”

說完我松手了。

他也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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