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在我面前不用堅強

……他怎麽會在這裏?

男人似乎并未發現她的存在, 不耐煩地吼了俊寶一聲後,便轉過身繼續興致勃勃地翻垃圾桶。七月天氣悶熱, 腐敗的食物碎渣散發着一股濃烈的酸臭, 那男人卻渾然不覺, 鼻孔裏喘着粗氣,嘴巴不正常地大張着, 口水順着下巴滴到衣服上。

翻了半天男人驚喜地找到一個別人丢棄的爛蘋果,開始狼吞虎咽, 嗓子裏不停地發出怪異的聲音。那樣子不像是人類在進食,看起來更像是一條只剩本能的瘋狗, 路過的行人紛紛繞道。

雲冉一動不動,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那一刻被凍住了。

就是這個男人殺了她妹妹, 整整三刀,刀刀穿透心肺, 傷口深可見骨。如果不是他, 妹妹可以像普通的高中生那樣一邊為青春期的煩惱而苦惱,一邊享受如花一般美好的生命。

可是她死了,死在一個神志不清的瘋子手裏,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要被迫結束,直到被推出手術室都不能瞑目。

這種人渣為什麽還不去死?

雲冉深吸口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陰暗的想法在腦內不斷地叫嚣, 試圖沖破理智的束縛,雲冉把手指甲用力紮進掌心,尖銳的刺痛從手掌鑽入神經, 勉強壓制住這種沖動。

她不能動手,不然她和這個冷血的殺人犯有什麽區別?

“俊寶,走了!”

哈士奇一改往日耍賴賣萌的逗比風格,對男人露|出尖利兇狠的獠牙。它一開始沖男人叫僅僅是出于好奇,雖然叫個不停但是沒有惡意,然而當男人怒吼着驅趕它後,它的反應就變了。

變故就是在這一刻發生的。

“汪!”俊寶仿佛能察覺到危險,保護主人幾乎是它的本能,大叫着撲過去。雲冉措手不及,鏈子脫手跟随俊寶一同甩出去,眨眼間俊寶就蹿至男人眼前,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上男人的小腿。

“啊——!”男人大聲痛呼,奇怪的單音節像是被生生撕裂,扭曲到變了調。

“啊!啊——!”男人抄起地上的磚頭,對準哈士奇的頭就往死裏砸,俊寶死死咬着男人的腿不松口。

那一磚下去就算不死也得丢半條命,雲冉瞬間紅了眼眶,拔足狂奔:“不要!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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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她離一人一狗之間相距七、八米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轉頭連續落下,俊寶因為躲避不及而頭破血流,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俊寶!”殷紅的鮮血令人觸目驚心,雲冉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差點抱不住俊寶。

“啊啊……”男人覺得好玩,只打一個不過瘾,混濁的大眼突地盯住渾身顫抖的雲冉。

這個男人在看她,雲冉不用擡頭都能得出這個結論,那是一種戲谑的,仿佛在捉弄老鼠的眼神,比粘膩冰冷的毒蛇還要令人惡心,妹妹被這個男人盯住時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感覺?

突然雲冉停止了顫抖。

頭頂的疾風呼嘯而下,刺目的血跡倒映在她眼底,反射|出一片森冷無情的光。

——

和冷絲蔓告別後方艾熟門熟路地來到姜跡妍家,姜跡妍早已焦急地等候多時,見到方艾就跟見到失散多年的親人似的,就差熱淚盈眶了。

“不就是一瓶香水嗎,至于這麽緊張兮兮的嗎?”方艾覺得好笑,姜跡妍假裝沒聽見她的揶揄,不放心地确認道:“這瓶香水你只給你自己用過?”

“算是吧,我只在車子裏噴過兩次,就我和雲冉聞過。”

那應該還好……姜跡妍在心裏默默安慰自己,反正都是兩口子,偶爾玩個情|趣啪啪啪很正常,肯定沒有發現香水的異樣。

“那就好那就好,你坐會,我給你倒杯茶。”

“不用了,雲冉還在家裏等着我回去給她做晚飯呢。”

方艾一副“你看,雲冉可依賴我了,離了我就不行”的得瑟樣,看得姜跡妍在心裏不住感嘆。老方啊老方,你這是被雲冉吃得死死的呀,妥妥變成妻管嚴的節奏。

方艾絲毫不知她此時的內心想法,跟姜跡妍揮揮手,樂颠颠地開車回家去了。

回到家發現家裏沒有人,連多動症俊寶都不在,房間裏靜悄悄的,吵鬧的手機鈴聲顯得十分突兀,方艾眼皮猛地一跳。

“方艾……我被暫時拘留在XX派出所了……你現在能不能過來一趟?”

方艾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雲冉每說一小段就停頓一下,似乎很是難以啓齒卻又無可奈何,略顯低沉的嗓音乍聽起來像是幼獸無助的低鳴,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頭一緊。

挂斷電話,方艾瘋了般加速連闖兩個紅燈,到達派出所的時候裏面擠滿了人,離老遠都能聽到一位婦女罵罵咧咧的聲音,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見神色漠然的雲冉。

“賠錢!必須得賠錢!你自己看看,這裏,這裏還有這……我兒子被你打得遍體鱗傷!腦袋說不定都被你砸破了!”長着一雙三角眼的婦人抓着男人的胳膊,男人流着口水不安份地亂動,渾身上下除了左側腦袋沾滿磚頭灰疑似被砸了以外,其它地方都完好無損。

婦女十指塗抹着顏色鮮豔的指甲油,濃妝豔抹,幹癟的身材外套着時尚的格子長裙,而她口中心疼得不得了的兒子則穿着一身破爛的舊衣服。

雲冉掀起眼皮,自上而下冷冷地俯視她:“你兒子的頭根本就沒破,就算破了我也不會賠錢給你們,是你兒子先動的手,我所有的行為都屬于正當防衛。”

婦女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她才不管誰先動的手,她只知道這個女人不願意賠錢。

她甩開兒子的胳膊,忿忿地上前,盛氣淩人地指着雲冉,幹瘦的食指再往前一點點就會戳到雲冉的眼球:“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告訴你,我兒子有精神病!別說他打你不犯法,就算是殺了你你也不能怎麽樣!就跟你那個死去的妹妹一樣!”

雲冉黑白分明的眼睛裏迅速爬上可怕的紅血絲,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就在這時,斜側方突然伸過來一只手,準确而敏捷地抓住了婦女的手腕。那只手五指修長,皮膚白皙而細膩,指甲用力到發白,手背上的青筋由于憤怒而根根凸起。

“嘴巴放幹淨點。”方艾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要笑不笑的樣子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婦女處在這樣的注視下只覺得渾身發冷,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嘴上依然不服輸地虛張聲勢:“你是誰?關你什麽事!”

“我是誰你不用知道。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方艾用力甩開婦女的手腕,從警|察辦公桌上的抽紙裏抽出一張紙來,仔細地擦拭自己剛剛碰過婦女的地方。

這分明就是在羞辱她!婦女被徹底激怒,臉色漲紅,對方艾破口大罵。

方艾氣定神閑地擦完手,然後順勢把廢紙塞進婦女大張的口中。

“咳咳……你!”婦女又驚又怒,反應過來就要往外吐。

像是早已料到她會如此,方艾一只手緊緊地鉗住她的下颚,讓她動彈不得。

她湊近婦女耳邊低聲道:“你以為你兒子瘋了你以後就高枕無憂不用負責了?太天真了。他是瘋了但是你可沒瘋,子債母償,以後走夜路小心點,說不定你哪天就被另一個瘋子給一刀捅死了呢,畢竟世事無常,這種事誰都無法預料,你說是吧?”

婦女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嘴唇一個勁哆嗦,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流口水的男人被兩個警|察壓制住,這裏領頭的警|察到外面去接了一個電話,再回來時對方艾和雲冉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大家有話好好說,有什麽問題不能解決的?來來來,坐。”

他親自端了個板凳過來,方艾知道這是她給在局|裏的朋友打的電話起作用了,她松開對婦女的鉗制,不帶任何感情道:“我們和她不可能和解,這就是我們的答案,剩下的還請警|察處理。”

她說完牽着雲冉,頭也不回地離開派出所,态度自然得像是出入自己家,連保釋金都沒交,但是沒有一個警|察敢出來攔住她們。

雲冉像個失去判斷能力的木偶一樣,任由方艾拉着她往前走,所有的僞裝在走出派出所大門的那刻就再也無力維持下去。

被包裹在掌心的手微微發抖,方艾既自責又心疼,她要是和雲冉一起去超市就好了,這樣她就能更好地保護雲冉,不讓她受到今天這樣的傷害。

她暗自吸了口氣,再開口時語調輕松:“怎麽沒看到俊寶?”

“它受傷了,被送去寵物醫院搶救……對不起。”

方艾用力握緊她的手:“這不是你的錯。”

雲冉沉默着不置可否,她以為方艾會質問俊寶受傷的理由,或者會追究她和那個男人到底發生過什麽,可是方艾沒有問。

她一直低着頭跟在方艾身後,去寵物醫院的路上兩人一直沉默,方艾對她進派出所的事閉口不提,甚至連那個男人是誰都沒有開口過問一個字。

這令雲冉偷偷地松了口氣,同時心裏又酸酸的,喘不過氣來。

俊寶被成功地搶救過來,但是還需要留在醫院查看一晚,以防突然高燒之類的情況發生。到達寵物醫院的時候,俊寶處在麻藥的作用下依然昏迷不醒,她們看望了一會便回家了。

晚飯吃得食不知味,雲冉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坐在對面的方艾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終卻什麽都沒說,默默地起身收拾餐桌。

“今晚別回去了,就留在我家過夜吧。你這個樣子,我不放心。”

雲冉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就坐在桌邊發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麽。

洗完碗方艾去浴室放熱水,她準備幫雲冉洗澡,但是雲冉堅持要自己洗。

以前妹妹很粘她,走哪都要一起,就連洗澡也是。記得有一天雲冉手把手教妹妹如何洗澡,兩個人脫|光光了站在一起,妹妹太淘氣了,教着教着突然掬起一捧水潑她,年輕氣盛的雲冉不甘示弱地潑回去,于是好好的洗澡就變成了打水仗,浪費了一大桶熱水,被母親揪住耳朵訓了整整一晚上。

那樣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雲冉在浴缸邊站了很久,等到她坐進去,水已經涼了。

這個澡一洗就是一個半小時,雲冉忘記拿睡衣,只好裹着浴巾出來。家裏的燈不知何時被關上了,房間裏黑漆漆的一片,周圍門鎖緊閉,連客廳的窗簾都被嚴嚴實實地拉了起來。

雲冉愣了一下,方艾從遠處慢慢走近,輕輕地抱住了她。

“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堅強。”黑夜中方艾的聲音異乎尋常的平靜,仿佛帶着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就像這個輕柔的懷抱,溫暖到不可思議。

雲冉再也控制不住,撲到方艾懷裏放聲大哭,寂靜的房間裏回蕩着壓抑而痛苦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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