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年關将近,小谷村也熱鬧起來,沉父便讓沉止戈去縣城裏置辦些年貨。

柳惜也跟着去了,兩人坐着牛車大清早出發,不及午時便到了縣城。

縣城人格外多,熙熙攘攘的,沉止戈緊握住柳惜的手,兩人才沒被人群沖開。

比起戰場,沉止戈顯然不太能應付這樣的場景,倒是柳惜這幾年經常來辦年貨,輕車熟路地拉着沉止戈到了一個小集市前。

天很冷,柳惜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小攤前,跟小販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讨價還價,直把小販逼得讨饒還一臉無辜。

沉止戈有點看愣了,她印象裏的柳惜是個大小姐一樣的人,被家人寵着,什麽都不擔心,什麽都不在乎,每天樂呵呵的,揚着一抹大大的笑罵自己是呆瓜。

锱珠必較的人沉止戈向來不喜歡,可柳惜,不正是因為自己才會這樣嗎?被自己拖累,只能過苦日子的她。

沉止戈蹙起眉,拳頭握得緊緊的,很想告訴柳惜放心大膽地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是沉止戈更知道,現在是可以的,以後卻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到時候自己不在柳惜該怎麽辦?

講價成功的柳惜心滿意足地轉身,扭頭就看見了沉止戈皺起的眉頭,心突突起來,不是讨厭剛才自己小市民的樣子吧?

“怎麽了?”柳惜心沉下來,頗有些忐忑不安。

“沒事,還要買什麽?”沉止戈嗓音微啞。

年貨辦好了也快到大年三十了,前一天柳惜起得很早,天還暗着她便起床準備打掃了,年前的灑掃是慣例,衣服被褥都要洗幹淨換新的,桌椅板凳也都要擦洗幹淨,地不說要拖掃到锃亮,至少也得一塵不染,更別說門房櫃子的打掃了,所以今天的任務是相當嚴峻的。

沉止戈睡眠淺,醒了便跟着起來打掃,這次柳惜沒有阻止,雖然家務事是不能讓男人做的,可今天是例外。

對于打掃這樣的家務,沉止戈顯然更精通打鬥,力氣大有時候也不是那麽好,比如洗碗。

連摔兩個碗之後,沉止戈自覺退出了廚房,眼巴巴看着柳惜娴熟地洗碗刷鍋。

還好掃地拖地沒有洗碗那麽高的技巧要求,沉止戈只需要拎着掃把一遍一遍掃過地面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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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勞累的一天結束,沉止戈坐到床上休息才後知後覺原來做家務這麽累。

第二天便是新年了,這一天小谷村的村民都是要去村長家吃飯的,不知道怎麽流傳下來的習俗,大年三十全村都要一起去村長家吃飯,還好小谷村人不多,二三十戶人,擠一擠村長家後院還能裝的下。

當然,食材桌椅是各家各戶一起出的,廚娘是每戶輪流來,有自願的也可以幫忙。

這天一早柳惜便起來了,她得去村長家幫忙做飯,宴席在午時,耽誤不得。

偌大的院子,幾張大桌子坐着男人,女人和孩子圍坐在較小的桌子旁。

柳惜坐的這張桌子正好在沉止戈後面,能很清楚地看到村裏那些男人一個一個給她敬酒,不由擔心起來,喝壞了怎麽辦?可身為女人,沒人喚她是不能上男人桌的。

就是旁邊女人家閑聊着柳惜都能聽到不遠處男人們的呼喝聲,夾雜着恭賀沉止戈衣錦還鄉的敬酒聲。

直到宴席結束已經夕陽西下,沉止戈雖然撐到了最後也免不了暈乎乎的,在村民善意的笑聲中被柳惜扶回了家。

看着一臉難受的沉止戈柳惜第一次覺得村裏這習俗太不好了,過什麽節都要喝酒,也不管人家喝不喝得了。

為沉止戈擦了擦臉,柳惜正準備洗帕子,手就被沉止戈抓住了,她半眯着眼斜靠在床邊,看了柳惜半晌突然低聲道:“對不起。”

微微一愣,柳惜不解地反問,“什麽對不起?”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反應,柳惜仔細一看,沉止戈已然閉眼睡去。

對不起?為什麽要對不起?柳惜茫然,愣愣看着睡着的沉止戈,依舊豐神俊朗,可現在兩頰紅撲撲的,竟有些嬌憨,更讓柳惜注意到沉止戈眉目精致,可以預想她的一嗔一笑,便是入畫也不為過,這樣的人,真的會是男人嗎?

柳惜呆呆想着,半晌才雙手顫抖地伸向沉止戈衣領。

這衣服是柳惜做的,輕薄暖和,料子極好,想解下來也是極容易的。

這些沉止戈自然不知道,她以前是不會喝酒,不過在軍營裏待久了想不會喝都不行,更何況喝酒也是緩解壓力的一大途徑。

不過今天還是太過了,小谷村的風俗,做什麽都要喝酒,豐收要喝酒,娶妻要喝酒,生子要喝酒,過年當然更要狠狠的喝,而且沉止戈現在也不是一般人,她是村裏唯一的軍官,在村裏人看來那就是将軍一樣的人,誰不得來敬酒,一輪一輪下來,沉止戈也不能不醉了。

第二天沉止戈便帶着柳惜去了柳家,又是喝酒又是吃飯,午後才回來,再然後就沒什麽事了,沉家沒有孩子炮仗也就意思意思,沒人感興趣。

年後不過幾天,軍令便下來了,是緊急軍令。

北狄正式進犯,由單于三子赫德宇帶兵,來勢洶洶,定原城險些被拿下,就是現在也是岌岌可危,朝廷便下了軍令,每家每戶有壯丁者必須出一人參軍,由于戰事緊張,滿十六歲就是未婚也得去。

村裏頓時炸開了鍋,這樣的軍令是真正危急時刻才會下的,也就是說,想活着回來更難。

軍令下的第二天就要出發,這次人很多,得幾大牛車拉着,還好沉止戈有自己的馬,倒不需要擠牛車。

這天清早,還下着小雪,村口已經擠滿了人,牛車前有三十多歲的男人,也有十幾歲的少年,無一例外被拉着說話,女人眼裏蓄着淚,知道眼前這人離開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不同于別人家的憂心忡忡,沉父顯得很開心,“這是要有大戰啊!亂世出英雄!你要好好表現!當真正的将軍!”

對于戰事沉父并不擔心,只不斷和沉止戈說戰場上應該怎麽做怎麽立戰功怎麽當将軍,沉止戈卻是一言不發。

不同于沉父,沉止戈得知李仁尚在京都,鎮守定原的是京都派來的人便知道這戰恐是要輸的。

皇上比沉止戈想的還要昏庸愚昧,北狄躍躍欲試想吞掉大唐,而他卻還在忌憚李仁手裏的兵權。

不過為什麽北狄會在這個時候來犯?烏德剛敗,他們理應消停會的,在鎮北軍回鄉的時候進攻……

沉止戈垂眸思索,按理她是要回鎮北軍的,不過根據剛才聽到的,她這是要直接去定原。

沉止戈隐隐有了猜測,如果真是那樣,這皇上是真的走錯了棋了,利用北蠻狄瓦解李仁的兵權是可以的,沉止戈也無所謂,戰場上是沒有派系的,可這個世界并不只有北狄對大唐饞涎欲滴。

沉父的叮囑沉止戈不知道聽過多少遍,更知道自己的反駁無濟于事,索性左耳進右耳出,眼睛一瞥便看到了旁邊的柳惜。

穿着厚厚的棉衣,手裏還拿着大包裹,跟當年她第一次參軍離開時一樣,默默在一旁看着沉止戈,眼裏滿是擔憂不舍。

不舍?沉止戈微微一愣,心底蔓延開的暖意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很熟悉,很陌生,像是久違的家的感覺?

第一次,沉止戈有點不想走了,以往對于她來說,軍營和村裏沒什麽區別,只是一個可能會死,一個不會,但是死,沉止戈覺得也沒什麽不好的。

然而現在,看着柳惜擔憂的面龐,沉止戈卻想起了她曾經的樣子,任性的嬌憨的,還有她現在的樣子,成熟溫柔卻落寞。

果然,欠她太多了。

沉止戈不再理會沉父,徑自走向柳惜。

沉止戈的突然到來讓柳惜很驚訝,不過她還是關切将包裹遞給沉止戈,“裏面有我納的幾雙鞋子,鞋底厚,經穿,還有幾件棉衣,都不多,沒想到你突然就要走,還有水和餅,路上可以吃。”

這才像是參軍的人會聽到的話,沉止戈微微揚起嘴角,看着柳惜開始絮叨要注意身體注意安全也不覺得煩,“你還是這麽啰嗦,跟我以前練武的時候催我喝水一樣。”

柳惜的聲音戛然而止,剛擡頭便落入了一個懷抱中,這是沉止戈第一次主動抱她。

“冬天是村裏最不好看的時候,可我每次離開,回來,都是在這時候。”

“下一次,我便春天回來,到時候,你便在村頭最大的那棵桃花樹下等我吧,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還有……對不起。”對不起委屈你嫁給一個女人,對不起讓你過了五年的苦日子,對不起我要離開了。

“不要,不要說對不起,夫妻之間是不需要對不起的。”柳惜緊緊回抱,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從兜裏掏出一塊玉佩遞給沉止戈,“這個你戴上,我小時候常常生病,娘就去寺廟祈福,還給我買了玉佩戴着護身,說是大師開了光的,特別靈驗。”

敬德八年初,北狄單于三子赫德宇率兵進犯,張啓鎮守定原。

敬德八年八月,定原城破,張啓退守濮城,同月,南蠻西戎也率兵來犯。

敬德八年十月,濮城破,張啓退守陽城,命軍加築城牆,勉強守之。

敬德八年十二月,張啓命下屬守城攜財物潛逃,不知所蹤。

敬德九年一月,陽城破,留守士兵焚城以阻,加之陽城兩側高山天險,北蠻繞行進攻。

……

敬德十年二月,唐厲宗***于寝宮,大唐,亡。

叮當~

沉止戈重重摔在地面,愣愣看着灰白的天空,這是什麽聲音?好像是……玉佩?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沉止戈觸到了腰間溫熱濕潤的玉佩,嗯,是二娘給的玉佩。

尖厲的破風聲傳來,密密麻麻的利箭越過沉止戈深深□□地面,或人的血肉裏,或熊熊燃燒的烈火中。

疼痛到了極致像是麻木一般漸漸遠去,沉止戈忘記了陽城忘記了近在咫尺的北狄,只記得那年冬天氣沖沖來質問自己為什麽不娶她的柳惜,自己毀了她的一生。

為什麽那麽自私?如果果斷拒絕的話,她現在可以很幸福的,不必因為自己活得那麽小心翼翼。

真是……沒辦法啊!約定什麽的,注定要讓你失望了。

沉止戈意識模糊,臉頰上微微的涼意讓她勉強睜開眼睛,又下雪了?冬天,真讨厭。

如果有下一世我要出生在春天,做什麽都要在春天,還有要當個男人,男人才能讓她幸福。

“滴,能量儲備中……”

“儲備成功,主腦啓動中……”

“啓動成功。”

“根據能量檢測,此空間沒有轉世輪回,死亡即是生命的結束,來自主腦的友情提示,契約者。”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了,然後就是另一個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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