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見
我的腳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已經好了,可是這段時日,夜晚的莊無鏡不知怎麽回事,好像從那次的‘祈福日’開始,他便一直不太對勁。
而最近,更是愈發奇怪,每到晚上,莊無鏡便是高燒不止,躺在床上也是胡話連天,皆都是些:“我不要走!”“什麽劫什麽仙,不需要!不需要!”“我不是莊無鏡!”
待到我将他推醒時,他又緊緊抓着我的手,道:“哪有什麽莊無鏡,我便是我,我會護着你。”
我實在搞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麽,可是這些夜晚,一旦別人稍微不順着他的意思,他便是一通好鬧,前夜,我只是反駁道:“你就是莊無鏡。”
他就發瘋起來,叫道:“我不是他,我不能是他。”
接着,他又哭又鬧,跌跌撞撞地将屋子裏的一切毀了個幹淨,他跌坐在地上,神色灰白,極為怆然。
不知為何,我原是不想去管他,可是一看到他那個樣子,心裏莫名閃過什麽異樣情緒,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蹲在他的身前。
莊無鏡察覺到我在他面前,他擡起那雙無神的雙眼,靜靜地‘看着’我,輕聲道:“我想保護你,以後我也想要一直保護你。”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麽,但也知道他現在神志不清,于是只是道:“起來吧。”
莊無鏡卻是突然緊緊抓着我的雙臂,顫聲道:“我不是誰,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怎麽這麽難呢?”
他怆然慘笑,将頭靠在我的肩上,淚水沾濕了我的肩膀,發出幼獸一樣的啜泣聲。
剎那間,剛剛那莫名閃過的心緒突然又重新出現,而且越來越大,我只覺心慌,擡起手,想要做些什麽,卻又不知道做什麽。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在我們的身上,深夜之中,旁人皆都睡着了,除了莊無鏡在我耳邊的啜泣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似是這個世間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我看着我擡起的手,我突然明白我要幹什麽。
我的手輕輕搭上莊無鏡的頭上,道:“莊無鏡,你別難過了。”
原來安慰一個人是這樣的心情,并不快樂,卻不是為了自己。
到了白天,莊無鏡又恢複成那嘻嘻哈哈欠揍欠打的生龍活虎的模樣,雖然莊家也給他請了大夫來看,只是昙花村的庸醫看不出什麽,到是那不請自來的賈秀才卻是摸着胡子,笑道:“這是好事,這是好事。莊祖也該是莊祖了。”
也不知他到底有何本事,他這麽一說,原本急得團團轉的莊家人立刻喜逐眼開,好似要發生什麽好事,便也不着急找什麽大夫來整治了。
我實在不明所以,只是冷眼看那賈秀才,猜測他是不是什麽神仙高人,那賈秀才見我看他,也看向我,随即微微一愣,莫名嘆道:“可惜了。”接着又補充道:“何止是可惜啊。”
今時半夜,莊無鏡又開始發高燒,他又開始說些胡話,我便被他弄醒,從床上起來,見他慘白着臉,發上,額頭上皆都是汗水,嘴裏喃喃,我越身從他身上爬過,只是我卻聽到他的一聲:“方蕪。”
我俯下身子,靜靜聽着,果真是“方蕪,方蕪...”
我又見他确實還沒清醒過來,只是迷迷糊糊中喚着我。
我便也不在意,正要越過他,卻是在看到他額前長發黏在了臉頰時,只覺礙眼,便伸出手,将那根頭發拿開。
我的手指微微觸碰他的臉頰時,不由有了逗弄心思,便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道:“喚我做什麽?看你喚得我這般凄慘,可是在你夢中,我将你揍得很慘?”
莊無鏡沒有醒過來,卻是有反應似的又連叫了幾聲“方蕪。”
我又道:“現在你肯定夢到我已經将你踩在地下,你正在苦苦哀求我,可是?”
莊無鏡沒什麽反應,我覺得無趣,等我反應過來,我在做什麽,更覺得我真是無趣至極。
我便從他身上毫不猶豫地翻過,若不是顧忌到把他弄醒,他又是一陣折騰,我便真要踹上他幾腳了。
此刻,我一時覺得無聊,突然想起前幾天從那老頭那裏拿來的兩壺酒,又見外面圓月高空,不如喝上一壺。
我拆開一壺,坐在窗前,便是對口飲了下去。一口下去,只覺喉嚨都火辣辣的,嗆得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酒烈性極大,但是也讓我頗覺痛快,确實是好酒。
在我喝至第三口時,我便已經是昏昏沉沉,頭暈目眩,可心裏覺得要更快意一些才好,于是又連灌了幾口。
“娘子,你在做什麽?”
我正兀自坐在窗沿喝酒之際,便聽到莊無鏡的聲音,我看向床,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起。
我道:“喝酒,要不要來和我一起喝。”
莊無鏡微微一笑,随即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麽,今夜總覺得有什麽話都該說清,若是因為喝酒誤了過去,以後還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說。”
我本來就頭暈目眩,他又說得這般雲遮霧繞,一時怒起,道:“別說了,聽不懂。”
莊無鏡倒也不生氣,他站起身子,摸索到前幾天讓莊翠給他買得紙墨筆硯,将其鋪展在桌子上,笑道:“說是聽不懂,那麽寫寫看。”
他說着便提起筆,沾了墨,在上面寫着什麽字。
他的嘴角始終挂着淺淺的微笑,邊寫邊道:“娘子,我曾聽人說到,永安的雪極為好看,我想同你一起去看看。”
我手裏拿着酒壺,喝的暈沉,頭靠在窗邊,看着天上的月亮,随口道:“永安雪沒什麽好看的。寧州的桃花才是最為豔麗。”
莊無鏡又笑道:“那麽,我們一起去看看寧州的桃花。”
我也許是因為喝的太多了,平日心裏總是憤憤不平之氣,此刻也似乎消彌了個幹淨,或許又是因為別的什麽事,可是具體什麽事,我總也說不清,便也笑道:“我記得青城的螃蟹甚是美味。若是加點這樣的酒,想必便是人間美味。”
莊無鏡手下一直未停,微微擡起頭,‘看向’我,道:“那好,我們也一同吃吃青城的螃蟹。”
我輕笑道:“我聽聞蓮蘇的美人好酒皆是令衆人神往,哈哈,有酒有美人自是再好不過。”
莊無鏡溫聲道:“你若是想去,我也會陪你去的。”
我笑道:“你總是說我想去哪,那麽你呢?你想去去哪?”
莊無鏡停下筆,沉吟片刻,道:“先人有言‘吾心安處便是吾家’,你在我身邊,我便心安,處處為家,處處可去。”
我又喝了一口酒,若是以往聽到這話,我定會嗤笑他又在癫狂胡說不知所謂,此刻,我卻是問道:“為什麽?”
他面向我,面露疑惑之色。
我問道:“我對你非打即罵,你甚至都沒見過我的樣子,如何這樣待我?”
莊無鏡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即使你對我非打即罵,我也不曾半分懊惱,只覺快樂。”
我聽到他這話,哈哈笑起來,怎麽會有人因為別人的‘非打即罵’而快樂,要知道,誰對我方蕪非打即罵,我定能記上他十年二十年,也要讓他付出代價。
我大概是喝得太多了,又或者是莊無鏡今夜有什麽不同,我拿起酒壺,跌跌撞撞地朝他那裏去,莊無鏡扶住我,我晃了晃酒壺的酒,道:“那是因為你沒有體驗過什麽是真正的快樂。”
說着,我便将那壺酒讓他喝,莊無鏡卻是笑着搖搖頭。
我哪能依,腦子是一片混沌,動作也極為孟/浪,非我所能控,我拿起酒壺便是倒進自己的嘴,随後,我便扯過莊無鏡,壓下他的脖子,嘴中的酒渡入到他嘴裏。
莊無鏡身體一怔,身子有一刻僵住,但是馬上他微微張開嘴,吸取我口中的酒液。
我只覺臉上一濕,我退了開來。
我這才發現,莊無鏡不知什麽時候早已淚流滿面。
我疑惑道:“怎麽了?難道是因為這酒太烈了。你不喜歡?”
莊無鏡看着我,他的手撫上我的臉,輕輕道:“喜歡,自是十分喜歡,你怎樣我都喜歡,原來,你長這樣,跟夢裏是一模一樣。”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拍了拍腦袋,看到他那雙明亮的雙眸,這才遲鈍道:“你能看見了?”
莊無鏡點點頭,他突然緊緊将我抱住,道:“以後,無論發生什麽,記得,我想保護你,我想你好好地活下去。還有....等我不再是我的時候,離我遠遠的,有多遠走多遠。”
我不明所以,他抱我太緊,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又怒了起來,便猛地推開他,道:“什麽和什麽,完全不懂。我要睡了。”
莊無鏡向我伸出手,溫聲道:“我想抱抱你,可以再抱抱嗎?”
我突然有了逗弄的心思,道:“不給。怎麽都不給。”
莊無鏡臉上的表情很憂傷,只是再次溫聲乞求道:“我就抱最後一次,可以嗎?”
我遠離了他,晃着酒壺,笑道:“不給,最後一次,我都不許你抱。”
莊無鏡突然跌倒在地上,他好像極為疲累,就要睡過去一般,他看着我,喃喃了一聲,“方蕪,我不想就這樣消失...”
只是他說完這句話,便昏睡了過去。
我走了過去,見他已經睡得很熟了,輕輕地呼吸着,只是眼邊依然有淚,笑道:“不過是酒烈了些,何至于哭成這樣?”
我将莊無鏡拖扶上了床,自己也暈暈沉沉地跟着睡了過去。
第二日,我醒來之時,只覺得頭痛不已,見莊無鏡依舊睡得很熟,便沒理他,從床上起來,給自己到了一杯茶。
我看到桌子上攤放着一張紙。
上面字數不多,我湊近一看:
與妻書:
永安雪,寧州花,青城蟹,蓮蘇酒,西陵水,牧城雨,無論哪裏,吾妻想去,吾皆陪同。吾只有一願,妻與吾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這字跡清隽含勇,我憶起昨夜荒唐,不禁尴尬,趕緊咳嗽一聲,将紙收好,這夜晚莊無鏡竟說些肉麻不堪的話,今晚再見到,定要好好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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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莊祖消失,開了眼,知道一些事?接下來白天莊祖一個人浪,晚上也是他了。等到這個莊祖消失,真正的大佬就粗線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