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楓雪原以為可以很快追到洛千寒，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失算了。

黃泉海裏的魔有魔息，修仙的仙家自然有靈息。她和洛千寒自幼在鳳惜谷中長大，很熟悉彼此的靈息。洛千寒的靈息是灰白色的，就像一條無形的長線，然而這條線卻在某一處突然斷了。

楓雪禦劍而下，這裏早已出了州南郡，是一處荒郊野地，四下無人。

她只好故技重施，想把土地喚出來問問情況。

這次出來的是個鶴發雞皮的老婆婆，也不知多少歲了，瞪着混沌的眼珠，朝着另一個方向顫顫巍巍的說：“拜見伏波仙子。”

楓雪：“......我在你後面。”

“嗯？”土地婆婆拄着拐杖，艱難的轉了一個身，這才和楓雪面對面。

楓雪不抱希望的問：“前些日子，你有沒有見過一只白龍？”

土地婆婆側着身子道：“你說什麽？白什麽？”

“......白龍。”楓雪對這種頭暈眼花的老人毫無辦法，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我自己找就是了，你回去吧。”

土地婆婆無知無覺，連人走遠了都不知道，還在自言自語的道：“前些日子确實見過一條龍，什麽顏色不清楚，直接從天上掉下來的，老身那時候還在給孫子做飯，動靜大的，把我們吓了一跳。仙子？仙子？”

楓雪憂心忡忡，失去靈息可不是什麽好事。那日天雷轟隆，威力巨大，比她飛升成仙那一次還要厲害百倍。師父曾經說過，修成蛟龍容易，修成應龍卻非常困難，須得經歷萬道雷劫。有很多蛟龍都挺過了前面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卻敗在最後一道上。

跟別說洛千寒從小身患寒疾了。

她越想越不對勁，只能求助于母神娘娘。一到鳳栖殿，卻被殿前宮娥告知母神娘娘正在極樂天與佛祖論道，目前不在宮中。

看來只有回鳳息谷求助師父他老人家了。

她心情十分郁悶，出門時卻撞上一人，那人白衣飄飄，手中拿着一本竹簡，身後還跟着兩個仙童。

“司命仙君？”楓雪眼前一亮，“怎麽在這兒碰到您了，真是久仰久仰。”

司命仙君這才把視線從竹簡上移開，看了她一眼，眼中毫無波動，直到身後的小仙童在耳邊提醒幾句，這才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伏波仙子啊，前段時間我還去鳳息谷找你師父來着。你是來找母神娘娘吧，那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罷就要走。

楓雪連忙攔下：“仙君說的哪裏話，我上這不周山來，就是專程來找仙君的。”

司命仙君腳步一停，另一個仙童上前大聲道：“師父，您還要去崇川殿整理宿書，還要觀察白龍歷劫呢。”

白龍歷劫？

楓雪一個箭步擋在司命仙君面前：“這個白龍，說的不是我師兄洛千寒吧？”

司命仙君回頭打了多嘴的那個小仙童一個爆栗，這才對楓雪道：“伏波仙子，這崇川殿有崇川殿的規矩，是不能私自洩露其他仙友歷劫之事的，還請仙子海涵。”

楓雪面色不動，突然抽出淬寒，抵在他的脖子上。

“仙子你這是......”司命睜大雙目，不可置信的道，“這可是觸犯天條的啊！”

楓雪淡淡道：“骸骨我都殺了，還怕天條不成？”

一滴冷汗爬過司命的腦門，傳言果然沒錯，蒼泓仙君的那個徒弟是個瘋子。

正常人是不能和瘋子講道理的，司命仙君只能帶着楓雪回到崇川殿。

崇川殿內擺放的都是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堆滿了書，每一頁都對應着世間凡人的命數。書架的最後，挂着一面巨大的水鏡，可以從裏面看到任何人的一生。

“仙子，私自動用水鏡，真的是觸犯天條的。”司命仙君最後還想争取一下。

楓雪沒有理會，只是道：“找到我師兄。”

司命仙君無奈，只好命令仙童打開水鏡。水鏡一開，無數畫面飛速閃過，那是衆多凡人的人生碎片。畫面最後在一座客棧前停下。

人間已是黃昏，一個身材颀長面容俊秀的白衣男子從客棧中走出，向門外看了一眼。

楓雪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容，輕聲道：“師兄。”

洛千寒似乎在等什麽人，客棧老板娘看他長得好看，熱情的招呼他坐下。他溫和的道謝，雙眼卻一直看着門口的方向。

楓雪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交織着擔憂和期待的複雜神色。

答案很快揭曉，一個藍衣少女走了進來，他站起迎向她。

楓雪心中憑空一抖，盡可能克制的問道：“剛剛仙君說師兄在歷劫，不知他在歷什麽劫？”

司空仙君拼命搖頭，心道，這事可不是我透露的。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沒什麽好掩飾的，只能道：“情劫。”

“咔”的一聲，楓雪捏碎了放在桌上的玉杯。

那可是天帝賞賜的寶物！司命仙君心在滴血，卻不敢吱聲。只怕再說一句，這個魔女就要把崇川殿拆了。

楓雪一言不發，轉身朝殿外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司命仙君心中不忍，喊道：“伏波仙子，萬事萬物都有它的命數，萬不能妄加幹涉。今天這事我可以不上報帝君，但請你克制自我，不要再做出格的事了！”

塵間客棧。

洛千寒接過藍衣女子手中的包裹，将茶杯遞過去，這才溫聲道：“出去跑了一天，可有消息了？”

女子眉間微蹙：“沒有，之前行動時會留下痕跡，方便聯絡。這次卻什麽都沒有，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洛千寒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一定不會有事的，明日我跟你一起打探便是。”

聞言，女子轉悲為喜：“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崩潰了。多謝你，洛公子。”

“我們之間不需要說謝謝，你叫我三郎便好。”洛千寒溫聲。

話落，門口傳來鼓掌聲，一個聲音微擡聲調：“好一個郎情妾意，真的令我感動呢。”

洛千寒眉頭一皺，看向聲音來處，驚訝道：“師妹？”

楓雪的臉上像籠着一層冰霜，朝背對她的藍衣女子拱手：“這位倒是沒見過，我該叫她什麽呢，嫂子嗎？”

她嘴上這麽說，眼睛卻看向洛千寒。

他覺察到她話語中的敵意，十分不解。師妹一直是一個嬌憨可愛的姑娘，這種冰冷的神态他也是第一次見。正要開口，藍衣女子回頭，兩人打了個照面。

楓雪手中的淬寒劍抽出幾寸：“石青青？”

石青青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熟人，吃了一驚：“怎麽會是你？你是三郎的師妹？”

“三郎？叫的真是夠親熱的。”楓雪唯一偏頭，寒光一閃，淬寒出鞘，直逼石青青的面門。

石青青沒想到她會猝然發難，一時間抵擋不急，被逼退至角落。

楓雪眼裏閃着冷光：“你到底有什麽盤算，接近我師兄做什麽？”

話音未落，就聽到金石交擊聲，淬寒脫手飛出，洛千寒擋在石青青的面前，對楓雪道：“師妹，你這是做什麽，為什麽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動手？青青是個好姑娘，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楓雪冷哼一聲：“好姑娘？那你有沒有問過她，州南郡郡守府中的血案，是不是她做的！”

石青青沒有說話，洛千寒卻答道：“這件事，青青已經把來龍去脈都告訴我了，她确實是南疆蠱師，但馮府的兩具血屍和她無關。當日将馮公子劫持出府，也是為了救他性命。”

他話語中對她處處維護，楓雪心涼了一半，還是掙紮道：“師兄，這只是情劫而已，你一直想要修成應龍啊。如果看不破這場情劫，那之前的萬道天雷全都白受了。”

洛千寒溫柔堅定的道：“如果和青青相遇是情劫所致，我也認了。阿雪，你有沒有想過修煉的意義？遇見青青之後，我發現神格和她相比不值一提，你或許現在不明白，以後總會明白的。”

她的手指扣入掌心，眼底湧起一層淚光：“洛千寒，你少在那裏說這些大話，你以為我不明白嗎？不明白人的是你！”

洛千寒一怔，這還是師妹第一次當面叫他的名字。

楓雪感覺自己的心髒像破了個窟窿，呼吸都有些費勁，她混混僵僵的拔起地上的淬寒，喃喃道：“洛千寒，你知不知道，我......”

她停頓片刻，那三個字卻無法脫口而出。

“三日後，我和青青會在此地大婚。”洛千寒開口，每一個字就像刀劍般剜去她的血肉，“師妹，希望你能來參加婚禮。”

她握緊淬寒，一轉身，腳步一軟幾乎要摔倒。好在有淬寒劍支撐，她僵直着身子，一步步走出兩人的視線。

很久很久以前，流雲山上有個小劍客，天真懵懂，善良可愛，以除魔衛道為己任。

一次在追蹤狐妖的時候，她不小心中了圈套，被困在深不見底的懸崖下。就在她以為将以身殉道的時候，一只清隽矯健的白龍從天而降，變為一個蒼白俊秀的少年，将她從崖底救出。

小劍客從此動心，眼看白龍就要離開，連忙問道：“日後我還能再見你麽？”

少年咳嗽幾聲，溫和說道：“你我仙凡有別，怕是不能了。”

“那我就去修仙！”小劍客急道，“若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夠飛升成仙，哪裏能見到你呀？”

凡人茫茫數千萬，能飛升成仙者寥寥。少年當她說笑，卻也不忍打破她的願望，便道：“那好，我就在鳳息谷等你。”

時光如梭，跨過滄海桑田，時代變遷。

那日的小劍客變成如今的劍仙楓雪，那日的少年，變成了心有所屬的洛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