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住院這幾天,除了陳冰和曉曉每天過來,便沒其他人了。舒瑤的預産期和醫院地址,姜知屹同樣沒有告訴姜家父母,所以鐘琴等并不知道舒瑤現在已經住院準備生産了。
等到孩子出生後,姜知屹會和他們解釋,将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舒瑤這幾天身體不舒服,姜知屹除了給予她精神上的支撐,同樣在私下已經将一切可能會打擾到舒瑤的不利因素全部排除。
這種時候,舒瑤的意志力最弱,狀态不好,姜家父母在,她需要在應付身體疼痛的同時,艱難維持自己和姜知屹的夫妻關系,身體和心理上的壓力會更大。
所以姜知屹沒有告訴父母。
……
醫院有專門的醫護人員照顧舒瑤,每天晚上到早上這段時間也是有護士每隔一個小時就會來查看。然而舒瑤睡眠不好,越臨近預産期,失眠越嚴重,姜知屹便在病房住下了。
病房非常大,更像酒店的豪華套間,但只有一張床。一般有錢人生孩子,醫院準備的病房舒适豪華,卻沒考慮過多加一張床,因為每一位病人都會有三四個護士全天照顧,幾乎不需要家人做什麽。這也是大部分是私立醫院存在的原因。
姜知屹晚上等舒瑤睡後,便在沙發上睡一夜,第二天很早便醒了。
病房的醫生和護士不知道舒瑤、姜知屹兩人是假的的夫妻關系,越發感慨兩人感情好,實在不像他們過去見的那些明星、有錢人。
醫院有給家屬備房間,但姜知屹沒去。舒瑤這幾天晚上會醒好幾次,看到姜知屹在身邊,情緒才會放松下來,繼續入睡。
……
預産期前兩天,胎兒往下走,整個腰腹都很難受,舒瑤入睡越來越困難,還經常做噩夢。
除了白天必要的下床走動,她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
晚上十一點,舒瑤側躺在床上,姜知屹坐在床邊,手裏拿了一本書。
舒瑤閉着眼,眼皮卻在動,呼吸略沉,明顯又是身體難受,沒有睡着。
姜知屹放下書,聲音低沉,道:“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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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瑤睜眼,一向閃着光的眸子此刻也漆黑暗淡。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複又重新閉上眼。
時間緩緩流過,眼皮很沉,肚子上的不适卻始終讓她無法好好休息,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幾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時,姜知屹仍舊坐在椅子上。
幾日來休息不好,舒瑤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精力差,看着姜知屹,精神竟有一瞬間的恍惚。
姜知屹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微微俯身,道:“怎麽了?哪裏不好?”
因為馬上到預産期,很可能随意發動。
舒瑤嘴巴張了張,發出的聲音有點模糊,道:“你去休息……姜老師。”
姜知屹道:“沒關系,我不困。”
她眉心皺了皺,放在被子裏的手撫在腹部,過了幾秒,才緩緩吐一口氣,聲音仍舊有些啞,道:“有護士在。”
姜知屹沒有和她争執這個問題,而是拿起床頭的童話書,翻開幾頁,道:“喜歡哪個故事?”
舒瑤愣了一下,轉頭去看——是她平時在家裏給寶寶讀的童話書。
姜知屹見她沒說話,便道:“《山大王和小小鳥》可以嗎?”
因為驚訝,舒瑤慢慢竟有些忽略了肚子上的不适。
她緩緩點了下頭,姜知屹聲音低沉輕緩,道:“山大王是個怪物,最喜歡吃小動物……”
“冬天,山大王背着彈弓去打獵,他一只動物也沒打到,看到湖裏有只小魚,因為別的大魚都被山大王吃完了……這時,他又看到樹林裏有一只小小鳥。”
“‘算了吧,它太小了,我不吃它了。’山大王回到家裏,掏出口袋裏的半個面包,哭起來,‘我多麽可憐,又餓,又冷,又孤單’。”
“小小鳥從窗戶的破洞裏飛進來,也跟着哭:‘我也冷,也餓,也孤單’,山大王說:‘別哭了,這些面包屑給你吃吧’……”
“小小鳥銜起面包屑,往外飛去——”
姜知屹低頭,舒瑤眼睛半張半閉,聲音含糊:“然後呢……”
姜知屹視線回到書上,道:“山大王覺得很奇怪,跟着小小鳥跑了出去,原來,小小鳥把面包屑給了水裏的小小魚,山大王回家捧了個大碗,将小小魚接進了碗裏,和他們說:‘以後,我們一起過冬天,好嗎?’”
“小小魚和小小鳥都答應了,山大王開始烤面包,并且以後再也不吃小動物了,也沒有再感到孤單寂寞。”
姜知屹的聲音其實帶了一點冷,但在這樣的夜晚,仿佛也帶上了一點魔力,用他低沉的聲線念這樣的童話書,舒瑤在感到驚訝的同時,也不自覺沉浸到了他敘述中的童話故事裏……漸漸,身體上的疼痛逐漸消失,她眼睛半阖,視線模糊地看向姜知屹。
“睡吧……”姜知屹聲音溫和,“下面是《三片羽毛》的故事——”
舒瑤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耳邊是姜知屹溫潤的嗓音:“從前有個國王,他有三個兒子……”
舒瑤皺着的眉頭松開,呼吸穩定下來,額頭冒了一點汗。
姜知屹放下書,看了她一會兒,輕輕起身,拿了幹毛巾,将她額頭的汗擦掉。
睡夢中的舒瑤沒有動靜,臉上血色少,看起來十分脆弱。
将毛巾放回洗手間,他卻沒有回到沙發,而是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此時時針已經過了十二。他視線盯着沉睡的舒瑤,過了幾分鐘,手肘支撐着下巴,輕輕閉上眼。
—
預産期當天,下午一點,舒瑤開始陣痛了,時間倒也卡得剛剛好。
醫生和護士進來檢查,确定是要生了,不過骨縫開的還不夠,需要等到四指時才能注射麻藥開始分娩。
舒瑤躺在床上,開始還能忍受十分鐘一次的陣痛,到最後陣痛密集時,神志就有些不清了,冷汗一層層的往外冒,沒多一會兒額發便濕了。
姜知屹一直守在床邊,低聲和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因為要等到骨縫開得足夠時,才能開始生,每個孕婦情況不同,醫生也不能确保舒瑤還要陣痛多久才能開夠。
所以在陣痛的這段時間內,舒瑤沒有通知陳冰和曉曉,床邊只有姜知屹一人。
姜知屹的神情始終是很冷靜的,在舒瑤快要堅持不住時,便會給予她支撐。舒瑤看到他冷靜的眼神,便會将心裏亂七八糟不祥的預感全部清出腦內。
姜知屹一直和她說話,給她擦汗,喂她喝水,吃點食物。
中途舒瑤下地走了十幾分鐘,臉色蒼白得吓人。姜知屹面色沉穩,唇角卻抿的極緊,不洩露任何多餘的情緒。冷靜地遵循護士的指導,扶着舒瑤在病房裏走動。
窗外天色漸暗,太陽落山,時間已經過去四個小時,骨縫開得還不夠。
舒瑤臉色蒼白,額頭全是汗,靠在床上,又一陣密集的陣痛襲來,她整個身體都在抖。
姜知屹竭力壓制心裏瘋狂湧上來的驚懼與緊張,坐在床邊,鎮定地道:“舒瑤,看着我——”
因為疼痛而眼睛微微濕潤,舒瑤睜開眼,呼吸急促。
姜知屹道:“呼吸不要亂,根據林醫生之前教的你,慢慢深呼吸……不要緊張,孩子很快就出來了。”
“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舒瑤唇色發白,身體抖了幾秒,斷斷續續道:“我……我喜歡女孩。”
姜知屹引導她分散緊張,輕聲道:“為什麽喜歡女孩?”
舒瑤睫毛都是濕的,輕輕眨了眨眼,啞聲道:“我想……我想把我沒得到的愛……分給她。”
姜知屹微微一怔,舒瑤咬住下唇,長長吐了一口氣。
姜知屹道:“我喜歡男孩。”
舒瑤在疼痛間隙裏分神了幾秒,喃喃道:“為什麽?”
姜知屹擦她額頭的汗,道:“男孩子可以保護你。”
舒瑤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笑容,說:“嗯。”
……
這場陣痛持續到晚上七點,總共六個小時,骨縫開夠了,可以注射麻藥,準備生産了。
麻藥是要注射到脊椎的部位,針頭很長、很粗,舒瑤側躺在床上,只看了一眼針頭,臉色便白的更厲害。
姜知屹說不清那一刻自己是什麽感受,他只是覺得對方蒼白的臉和因為疼痛要發抖的身體,以及渾身的冷汗,是那麽刺眼,讓他甚至生出了自己可以代替她承受這份痛苦。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舊維持表面的平靜。
手術這天的醫生和護士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醫院裏各科室的主任等。護士輕聲和舒瑤解釋往脊椎裏插管子時會有些疼,舒瑤模糊地點頭,她已經分不清陣痛和注射藥物哪個更疼。
姜知屹在床邊半蹲下,和舒瑤視線齊平。
舒瑤嘴唇動動,道:“姜老師……”
姜知屹的心髒瞬間收緊,讓他險些沒有維持住冷靜的神色。
他閉了一下眼,深深吸了口氣。
“我在這裏,”姜知屹道,“我一直在這裏。”
語言太蒼白了,姜知屹說這些話,心髒的疼痛更甚。
舒瑤輕聲道:“我有些怕……”
頓了兩秒,聲音裏帶了一絲哽咽,“好疼。”
産床上醫生和護士圍成一團,各種監控儀器貼在舒瑤的肚子和手腕上。
姜知屹過了幾秒才開口,聲音同樣有些不穩,道:“不要怕,”
他擡手捂住對方的眼睛,和過去每次産檢抽血時那樣。
“我在這裏,”他再次重複,不知是安慰舒瑤,還是安慰自己。
舒瑤擡手,微微浮腫的手指覆到他手上,陣痛還在繼續,連帶着她的手指都有些抖。
醫生準備好藥物,開始給舒瑤脊椎裏注射麻藥。因為身體被護士固定住着,舒瑤身體的顫抖幾乎看不清,然而姜知屹還是察覺到了她身體的抖動。
她很疼,她很害怕。
姜知屹的腦中充斥着這兩個念頭,手捂住舒瑤的眼睛,低聲道:“馬上就好,很快了。”
牙齒咬住下唇,女人沒忍住洩露一聲呻吟。呻吟的聲音極小,然而落在姜知屹耳中,卻如雷鳴一般。
他呼吸也重了一些,緊緊抿着唇。
十幾秒後,藥物注射好,舒瑤手往下一掉,整個人虛脫般無力。
麻藥過了半個小時才起效,宮縮帶來的疼痛逐漸減輕,舒瑤臉上恢複了一點血色。
兩個小時後,骨縫開足夠,舒瑤被推進手術室。
直到手術室的門被輕輕關上,姜知屹才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才察覺自己手心和整個後背都濕了。
他閉上眼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幾分鐘後才恢複平靜。
護士每隔十分鐘出來通知一下裏面的情況,姜知屹面色平靜地聽着,護士有些訝異,但沒多想。
此時晚上十一點,距離舒瑤進手術室剛剛半小時。姜知屹卻覺得太慢了……時間過得太慢。
半個小時,對他而言已經如此煎熬,裏面的人會經歷怎樣的疼痛?姜知屹無法深想,只要一想就心髒鈍痛,無法呼吸。
無痛分娩雖然技術已經比較完善了,但也并不完全阻隔疼痛,同樣和孕婦的個人體質、麻藥敏感度等有關系。
姜知屹并沒有完全放心舒瑤在裏面會很輕松。
這幾日舒瑤睡眠不好,他也同樣,手術室外只有他一人時,臉上才顯露出濃濃的倦色。
他擡手按了按眉心,狠狠揉動,希望借此能讓自己清醒一些。
焦躁、不安、緊張、擔心……各種情緒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身體仿佛一根繃到極致的弦,無法松懈半分。
他擡頭,沉沉看了一眼時間。
又過了十五分鐘,護士再次出來通知舒瑤的情況——進展順利。
姜知屹沉聲應下……十五分鐘。
為什麽時間還是過得這麽慢?
他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唇角緊抿,看起來有些冰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姜知屹臉色冰冷,面帶疲倦,突然,手術室的大門打開,護士快步走出來,開心道:“恭喜姜先生,生啦!是位小王子!”
姜知屹猛然一睜眼,神色有些怔。護士道:“等一下舒小姐和寶寶就出來啦。”
說完,就重新進了手術室。
姜知屹神色怔怔,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有些抖。
幾分鐘後,舒瑤和孩子被推出來。她人是清醒的,只是鬓角是濕的,臉色慘白,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明亮,如同姜知屹過去無數次形容那般——像是有星星在裏面,散發着璀璨動人的光。
她的臉邊是一個包裹在襁褓裏的小嬰兒。嬰兒皮膚紅皺,閉着眼,手放在嘴裏咬。
他很小,小到幾乎沒有姜知屹的一半的手臂那麽大。
所有的理智和冷靜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姜知屹來到舒瑤面前,舒瑤看到她,露出笑容。
姜知屹微微彎腰,擡手撫上她汗濕的頭發,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摸。
舒瑤的聲也有些啞,她眨了眨眼,道:“姜老師……”
心中各種情緒翻湧,姜知屹克制無法平靜的心跳,啞聲開口:“辛苦了……舒瑤。”
舒瑤眼裏蘊着水,輕聲道:“沒關系……”
姜知屹閉了一下眼,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你很勇敢,偉大的母親。”
手術室內所有位置的恐懼和緊張在這一刻全部消失,即使打了無痛的藥物,但也并不完全是沒有疼痛。她的疼更大部分來源于初次生産的緊張和害怕……她怕那些做過的噩夢變成現實,她怕孩子無法平安出生,更怕……再也見不到手術室外的男人。
進手術室前,姜知屹是可以進去陪同的。但兩人并不是真正夫妻,舒瑤即使再害怕,也不可能要他陪伴。
然而,躺在産床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雖然這正常分娩相比,疼痛減半,但她仍舊緊張害怕。
時間過去的越久,她心裏那種茫然和恐懼便越深,各種不吉利的畫面再次出現在她腦海,她甚至後悔沒有要姜知屹進來陪伴……
最艱難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要死了……
幸好……幸好,一切都是她的緊張所導致的假象,從她進産房到出來,總共過了三個小時。
不算短,但也不長,已經很幸運。
舒瑤睫毛顫了顫,上面很快沾上淚水。
姜知屹擡手擦拭她的眼淚,啞聲道:“……別哭。”
舒瑤吸鼻子,側頭看了一眼,在擡頭看姜知屹,眼睛是紅的,裏面水潤潤的,但閃爍着希望的光。
她笑着說:“姜老師,你看,是個男寶寶。”
姜知屹這才将視線重新落到襁褓裏的嬰兒身上,過了幾秒,回答道:“嗯,男孩兒。”
舒瑤想哭又想笑,那種初為人母的感動、幸福……充斥她的大腦,讓她無法控制情緒。
姜知屹的手仍放在她的額頭,聲音輕緩:“男孩好,可以保護媽媽。”
——和我一起。
舒瑤破涕而笑,開心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