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人在夜市游玩盡興,夜半時分才回到客棧裏。
魏青玉将夜市上買來的各種吃食放到桌子上,見祈聲坐在桌邊一邊擺弄花燈,一邊捉着桌上的點心吃,沒有半分動彈的意思,于是只好認命地鋪好了床鋪,又要了熱水和毛巾來。
魏青玉将溫熱的毛巾遞給他,道:“別玩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要上路呢。”
祈聲笑嘻嘻地接過毛巾擦臉,随手将還燃着的花燈就放在了桌上。
魏青玉吓了一跳,若是引得客棧着了火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伸手取過花燈想要吹熄蠟燭。祈聲卻不幹了,丢下毛巾奪過兔子花燈:“不許吹,這是我的!”
魏青玉只得哄着他:“夜晚火燭燃燒容易走水,你喜歡明日起來再點起來,好不好?”
祈聲一雙帶着濃厚稚氣的杏核眼微微眯了眯,似乎在算計什麽似的,最後妥協道:“好吧好吧,就聽你的一回。”說着,把燈籠吹熄了。
魏青玉放下心來,又給他拿了青鹽水漱口,等将這麽一個小祖宗哄着上床睡了覺,自己才重新打了水來洗漱。
魏青玉在白門是大師兄,照顧慣了人的,倒也不覺得怎樣。
祈聲心裏倒是十分得意,心道這人用着倒還算順手,日後也不是不能考慮饒他一條狗命。不過,也就只能到考慮的地步。誰讓他敢五次三番地教訓本座?
待魏青玉洗漱完,褪了外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看了看床上雙目輕阖、呼吸均勻的祈聲,輕輕将合情放到了床邊伸手就能取到的地方,輕輕吹滅了蠟燭、放下簾帳,這才小心翼翼地躺下扯過被子蓋在身上,怕驚醒了旁邊的少年。
趕了一天的路又在夜市上逛了大半個晚上,魏青玉實在是有些疲憊很快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黑暗裏,祈聲忽然睜開眼睛,杏眸本來自帶一股嬌俏女氣的味道,可此時在夜色裏他一雙眸子竟然透了三分紅色出來,實在鬼魅邪氣到了極點。他目光很暗很沉,去了他裝出來的天真意味後,只剩下了濃重的冷漠,不再有半分少年的稚氣。
祈聲出手極快地點了魏青玉的睡穴,确保他不會中途醒過來之後,他半撐起身子看了魏青玉半晌,伸手輕飄飄地搭上了他的脖頸。
血液、呼吸,正派、名門。可只要他微微一用力,就可以讓他什麽都不剩下。
祈聲冷哼一聲,看在他目前還有點用處的份兒上,決定暫時饒他一命,等到了揚州再做其他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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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甩衣袖收回手來,開始在床上打坐,真氣在體內運行了三周天,雖然依舊不甚通暢,倒是要比之前好上一些,大概是先前服用的藥見效,如此看來,看來這呆頭呆腦的傻兔子倒是也有點用處。
以後把他抓到冠月峰去替他配藥倒也不錯。祈聲如是想。
這一覺魏青玉睡得分外沉,早上醒過來不免搖頭苦笑,自己從來待在山上沒有行走過江湖,警惕性實在堪憂。
祈聲素來睡眠極淺,更是從來不曾和人同睡過,一夜下來都是半夢半醒的狀态,魏青玉一醒,他便已經清醒了過來,只是依舊躺在床上阖着眼睛裝睡。
魏青玉沒有半分疑心,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吩咐小二準備了熱水和小菜,等自己洗漱完小菜也擺上了桌才叫醒祈聲。
兩人吃完早餐,結了賬便準備上路。魏青玉昨日在夜市上買了不少糕點沒有吃完,又舍不得扔了,只好将合情系在腰間,提起大大小小的包裹上路。
祈聲依舊提着那只兔子花燈,原本是潔白如雪的,可被煙火氣一熏已經變了灰黃。祈聲難得沒有嫌棄地提着它上了路,他冷眼看着手裏的花燈,心裏鄙夷道:果然是只蠢兔子。
魏青玉看着旁邊一臉嫌棄的祈聲,好脾氣地笑了笑,搭話道:“你去揚州做什麽?”
祈聲警惕地看着他:“你問這個做什麽?”
魏青玉愣了愣,心道:這個問題難道有什麽不能問的?結果一不留神居然把這句話真得問了出來。
祈聲笑了:“不逗你啦,我去找個朋友。那你呢?”
魏青玉道:“我去找我小師弟,他最近可能遇上了些麻煩。”
祈聲輕哼一聲:“你這半點江湖經驗都沒有的,去了恐怕也是添亂。”
魏青玉垂眸溫言道:“我知曉的,只是也總不能一直待在山上。”
祈聲眼尖瞅見道邊有人賣馬,于是拉住魏青玉道:“你為什麽不買兩匹馬,等你走到揚州,黃花菜都涼了。”
魏青玉看着那兩匹馬,呆了半晌最後不好意思地垂了頭。
祈聲有幾分莫名其妙道:“你這是囊中羞澀?”
魏青玉半晌低聲道:“我不會騎馬。”
祈聲徹底讓這句話給噎住了,打量怪物似的看着他:“不會騎馬?你好意思說自己是江湖人士嗎?”
魏青玉漲紅了臉。
說罷,又看了他半晌,想起什麽似的,壓低聲音:“你不是想讓我和你一路用輕功到揚州去吧?”
這回魏青玉連耳垂和露出來的一小段脖頸都染了紅色,一臉的可憐樣子:“我也是沒有其他辦法……”
祈聲氣結,心道自己怎麽就挑了這麽一只蠢兔子一起上路。他咬牙道:“你去買一匹馬來,我帶你上路。”就算自己的輕功最适宜長途奔襲也沒有這樣的用法。
魏青玉有點猶豫地看着他,低聲道:“我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會……”
祈聲冷冷瞧着他道:“我會!你還不快去?”
魏青玉無奈只好過去挑馬,祈聲站了半晌覺得不太放心,讓一個連馬都不會騎的人去挑馬,實在太冒風險,萬一他挑回來一匹病馬死在半路,自己難道真的要和他用輕功奔襲千裏?
祈聲終于動了貴足,走到魏青玉身邊道:“怎麽樣?”
魏青玉看了看他,半晌指着其中一匹馬道:“我覺得這匹馬最好。”
祈聲看了看那匹黑馬,有些瘦但是精氣十足,養一陣倒也确實是匹不錯的馬。他點點頭首肯道:“眼光不錯。”
魏青玉見他這樣也放下心來,很快付了錢領了馬。
他牽着馬和祈聲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最後祈聲冷聲道:“看什麽,還不上馬?”
魏青玉無奈地看着面前的馬,手足無措。祈聲也是當真服了他,深吸一口氣道:“放松點,很容易的,你踩住馬镫跨上去就是了,這馬溫順不會亂動的。”
好在魏青玉雖然不會騎馬,但是輕功倒是很好,上馬顯然沒什麽問題。
祈聲看着他坐在馬上身體僵直、慌亂無措的樣子,無奈地牽過缰繩道:“別怕,別那麽僵,放松一點,順着馬動。”
魏青玉坐在馬上有幾分不安,自己坐在馬上,讓這樣一個身上帶傷的少年替他牽馬,他心裏實在不安,猶豫道:“不然你坐上來,我替你牽馬吧?你身上還有傷,不好長途勞累。”
祈聲哼道:“知道我身上有傷,還打算讓我用輕功和你奔襲?”
魏青玉吶吶道:“我可以帶你的……”
祈聲回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這是瞧不起我嗎?”
魏青玉急忙搖頭:“當然不是!你別生氣,不利于傷愈。”頓了頓,又解釋道:“你年紀小,當是不沉的。”
祈聲不以為意:“你怎麽知道我不沉?”
魏青玉細細打量了他一下,也有了些猶疑,少年雖然一臉稚氣,身量卻比他還略高一點兒,加之又是習武之人,筋骨結實,還真未必不沉。
半晌,只得低聲道:“你總是個孩子罷。”
祈聲見他沉默半天最後得了這樣一個結論,失笑道:“是你只把我當個孩子罷?有些人在我這個年紀,娃娃都能滿地跑了。”頓了頓,似是警告道:“你這樣,總有一日會吃孩子的虧。”
魏青玉笑了:“謝謝你,我記得了。”
祈聲見他這副沒心沒肺、胸無城府的樣子就來氣,揮手把缰繩丢給他:“自己拉着。別這麽緊,你慌什麽?我在呢。”
魏青玉手忙腳亂地接過缰繩,求救似的看向祈聲,然後似乎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幅樣子太窩囊,又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眸,手裏把缰繩握得更緊了。
祈聲無奈地摸了摸馬脖子,無奈道:“啊呀呀,知道你可憐,你主人這麽緊張,你豈不是更緊張了,嗯?”
黑馬就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似的,“噴——”地打了個響鼻。
魏青玉忍不住笑了,整個人輕松下來,缰繩也放松了一些。
祈聲不知從哪裏摘了片葉子,問道:“你出身白門,可通音律?”
魏青玉聞言愣了片刻,然後點點頭:“略知一二。”白門歷來規矩如此,多多少少都是要習得一些音律的。一來可以陶冶性情;二來行走江湖時若是遇上懂得音攻的對手也好應對一二,不至于手足無措;三來就是因為他們師父相當癡迷于音律了。
祈聲眼睛亮了亮,把葉子遞給他:“來來來,我幫你牽着,你吹支曲子來聽聽。”
魏青玉擺擺手從懷裏取了一支顏色漆黑的五孔短笛出來,問道:“你想聽什麽?”
“不拘什麽,你吹就是了。”
魏青玉想了想,還是吹了自己至今為止最得意的一首曲子——《聲聲慢》,曲調細膩溫柔而不失明朗悠揚,大概也正适合今日這樣的天氣,晴而不烈。
祈聲動作微微一僵,這曲子……他聽過。上一次他途經白門無辜山的時候聽過這首曲子。
原來是他。勉勉強強算個個人才。啧,憑他這樣的音律造詣,到時候饒他一命倒也不是不行。
不論祈聲心裏下了怎樣的決定,魏青玉依舊沉浸在音律之中毫無發覺,待一曲奏畢,他愛惜地擦拭了一下短笛,多少有些期待地看向祈聲。
對上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像是一汪揉碎了星子,祈聲心頭驀然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漫不經心道:“唔……也就是馬馬虎虎吧。”
魏青玉有點低落,讪讪道:“……是嗎?”
祈聲撇撇嘴,覺得有點牙疼,這人怎麽總愛擺出一副可憐樣子呢?頓了頓道:“也就比相思閣的畫平竹好一點兒吧。”
魏青玉搖搖頭失笑道:“我怎麽比得上他。”
“我說比得上就是比得上……”正說着話,祈聲眸中冷意一閃:“滾出來!”話音未落便一掌擊向左側的樹叢。
魏青玉愣了一下,他倒是全然沒有發覺樹叢裏有人,不過聞言也警惕起來。
四周一片寂靜,半晌樹叢裏終于動了,一個笑聲越飄越遠:“呀呀呀,幾日不見小師叔脾氣見長呀,支掩還是不觸師叔黴頭了,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魏青玉見那聲音漸遠微微放松下來,問道:“這是……你師侄?”
祈聲冷笑一聲:“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早說了我師父只有我一個徒弟,哪裏會有什麽師侄?”
魏青玉覺得背後猛然竄上一股寒意,不待腦子反應過來,手下已是反手一拍馬背借力,身影霎時疾退數丈。待掌風到了面前,魏青玉毫無畏懼,拔刀迎上。
合情出鞘,正面對上他劈去的一掌,竟是生生将他蘊了七成力道的紫相掌擋了回去。支傀儡微微一驚,沒有料想到這人看上去普普通通,內功也算不上一流,對戰的反應倒是頂尖。
而此時,祈聲不知何時已經繞到他身後,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一鞭。
一擊不成此時已經失了先手優勢,雖然祈聲此刻有傷在身,可馬上那人顯然也不是好對付的——縱使他能殺了二人,全身而退卻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罷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支傀儡當即疾退,眨眼間便不見了人影。
魏青玉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襲擊中回過神來,那人武功極高卻不知為什麽偷襲他們卻又毫不糾纏。不待魏青玉想明白,旁邊祈聲卻是已經嘔出了一口血來。
魏青玉慌忙伸手去扶他,卻被祈聲不着意地躲開,他搖搖頭擦淨唇邊的血跡:“內傷未愈而已。”祈聲笑了笑:“喂——別這麽大驚小怪,小傷而已。對了,我能看看你的兵刃嗎?我本來以為你這樣的人會用劍呢。”
魏青玉将手裏的合情遞給他,道:“你們怎麽都這麽說?”
祈聲接過來掂量了一下,微微挑眉:“有點分量,看不出來啊,你輕功、心法都走得是輕靈飄逸的路子,結果卻用這麽沉的兵刃。”
魏青玉解釋道:“是鑄刀的材料比較沉,不然合情刀身筆直很容易折斷。”
祈聲将刀還了他:“你功夫不錯,再有幾年未必不能跻身一流。”
魏青玉笑了笑:“武功在身能自保足矣,倒是剛剛那人功夫很好,應當能和我二師弟一較高下。”
“你二師弟?”祈聲微微冷了神色:“你可知那人是誰,敢用你二師弟和他相提并論?”
魏青玉喃喃道:“可他真的未必是我二師弟的對手。”
祈聲撇撇嘴道:“我不信,你二師弟左右不過和你一般年紀,你可知方才那人十年前便已經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了。”
魏青玉瞪大了眼睛:“十年前?可他看起來也不過剛剛及冠……”他頓了頓又道:“我二師弟武功是真的好,我師父經常說倘若他再年長幾歲,未必不能與謝瀾夜敘一争。”
“謝瀾夜敘?那你師弟倒是天賦極高了。”
魏青玉認真地點點頭:“師叔常說他于武學一道乃是不世出的天才。”頓了頓又補充道:“但師父不覺得,他總是說二師弟是殺人一道不世出的天才。”
“你師叔?”
“嗯,我們九個都是師父的徒弟,師叔不肯收徒,但會指點我們。”
祈聲了然地點點頭:“你們白門上下倒是處的和睦。”
魏青玉笑笑,他人情世故雖不純熟,但好歹讀書不少,更何況他的四師弟平時消息靈通又多話,成日裏在他耳旁叨叨那些山下的事情,故而他對于山下的門派內鬥還是有所耳聞。
“或許是因為白門人少些吧。”
祈聲笑笑,不以為意,争鬥這種事情與人多人少并沒有多大幹系,純是為了利益而已。凡有利益,便少不了争鬥。
沒有争鬥,只能證明不在乎或是更在乎而已。
他轉了話題:“你二師弟很擅長殺人?”
魏青玉似乎是仔細思量了一下道:“師父所言多少有些誇張,不過二師弟确實下手極狠辣。他手下從不留情,亦不給自己留餘地。”
祈聲一面轉身牽過馬,将缰繩遞給他;一面引導話題,特意勾他說出更多東西來。魏青玉初入江湖毫無戒心,什麽事情都一股腦地倒給他,反倒讓祈聲覺得沒什麽意思了,三兩筆就把魏青玉說過的那些雜七雜八的無聊事帶過了。
祈聲心性不定,一會兒變個主意,實在不是個好老師,半點兒沒教會學生。魏青玉暈暈乎乎地在馬上晃來晃去,緊張得很,大半天騎下來,只覺得比用輕功奔襲一天還累。
眼看天色将暗,兩個人一共也沒走出幾裏路,祈聲吵吵着喊累,魏青玉想着他身上有傷又走了一天的路,定是累了,只好依他就近找了家客棧歇下在,只是不知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能趕到揚州。
兩個人照舊要了一間上房,魏青玉本來打算讓小二将飯菜送到房間,祈聲卻不幹,硬拉着他要在樓下用餐。魏青玉讓他磨得無法,只得依了他。
兩人一邊吃着飯菜,一邊聽着旁邊桌的人說些江湖事。
“聽說了嗎,前些日子魔教那個大魔頭好像走火入魔,受了重傷呢。”
“你說的是哪個?如今魔教分了好幾派。”
“還能是哪個?還不就是冠月峰新任的那個小鬼嘛。”
“你是說小鬼祈應襲?”
“小鬼?是他年紀不大嗎?”
“兄弟一看你就是剛入江湖,這要是擱到十年前誰不知這個稱號是怎麽來的?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祈應襲乃是灰衣閻羅趙未明的徒弟,卻比他師父難纏多了。當年他初入江湖,就以四十四式招魂手重傷四相門四大高手,若不是那時候謝莫白尚在,四相門恐怕就保不住了!”
“真有這麽厲害?那怎麽會走火入魔?”
“你有所不知,這魔教都修同一門心法,叫做玄幽元錄,這功法極其厲害,但也極其霸道,修煉境界越高,便越是容易走火入魔。據說當年魔教尚未分裂之時的魔教教主聶玄心就是因為走火入魔才爆體而亡的!”
“真的假的?”
見祈聲聽得津津有味,魏青玉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壓低聲音道:“不可信的。”
祈聲偏過頭來輕飄飄地瞧了他一眼:“為什麽?”
魏青玉搖搖頭,只道:“漏洞百出。”
待兩人有聽了一會兒各路的小道消息回了房間,魏青玉忍不住解釋道:“你方才聽聽便算了,不可信的。”
祈聲今日心情還算上佳,有意逗他兩句,于是一臉不信道:“你如何知道?”
魏青玉拉他坐下道:“我雖初入江湖,但《江湖十年錄》、《攝行門史》、《恩仇錄》、《日晷雜記》之類的閑書還是讀過不少的。”祈聲讓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心道: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書,自己一本也未聽過,聽名字莫不是什麽無聊話本吧?看他的眼光裏更帶了三分不信任。
“那都是我師叔精挑細選過、細細推理過的,絕對比這些江湖消息可靠!”魏青玉據理力争:“真的!比如,攝行門雖然都修習玄幽元錄,但玄幽元錄分為五章,自聶玄心之後攝行門分裂,無論是千秋峰還是冠月峰修習的都只是某個章節而已。容易走火入魔的乃是千秋峰的劫雷章,每逢瓶頸,有如劫雷,非靜心寡欲者難以修成。祈應襲乃是冠月峰峰主,師從灰衣閻羅趙未明,當是修習業火章,易生心魔,非無懼無畏者難有寸進,如業火纏身,不進則退。”
祈聲心道這家夥還真有點墨水,面上卻不顯:“這麽說魔教都是一群和尚了?還靜心寡欲、無懼無畏!”
魏青玉被他一句話噎住了,半晌讪讪道:“當然不是……”他似乎有點難以啓齒,反複掂量道:“玄幽元錄中有一卷瑰風章業已失傳,不過尚有殘章流傳,有關攝行惑心之術、還、還有……”
祈聲自然知道還有什麽,卻裝出一副一臉懵懂的樣子來。
魏青玉讓他看得無法,只得期期艾艾道:“還、還還有……雙修采補功法都錄在其中。”最後半句宛如蚊吶,幾不可聞。他悄悄觑了一眼祈聲,見他聽得津津有味微微放下心來,又鼓足勇氣繼續。
“除此以外,玄幽元錄另有離星章和忘水章,兩者如今皆不知下落。若能集齊玄幽元錄,也未嘗不是一件盛事吧。”
“盛事?”祈聲扯了扯唇角:“恐怕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搶瘋了吧?指不定會死多少人呢。”
魏青玉莫名打了個激靈,總覺得他的笑裏帶了一抹蛇似的滑膩陰冷。
祈聲沖他眨了眨眼睛,又變回了一派天真的模樣:“還有什麽?接着講呀。”
魏青玉定定瞧了他半晌,最後只當是自己的錯覺,便繼續道:“攝行門自聶玄心逝世,文多期遠走,千秋冠月兩峰便徹底分裂,褚鎏金繼續執掌千秋峰,為右君;趙未明執掌接替文多期執掌冠月峰,為左君。褚鎏金隐退後,其弟子第二轼接掌千秋峰;同年趙未明傳位給他從未在江湖露面的徒弟祈應襲。當時祈應襲還十分稚嫩,故而小鬼這個稱呼最開始更多的是譏諷之意。祈應襲初入江湖乃是十年前的事,四相門有百年基業,那時候謝莫白尚是無名之輩,祈應襲根本沒法用他立威。而且,四十四式招魂手乃是祈應襲獨門點穴功夫,只為制人,不為傷人。當初,祈應襲乃是連挑碧水門四大護法,從而揚名江湖。十年前碧水門尚還威名赫赫,自祈應襲之後便遭受重創,一蹶不振,如今已經籍籍無名了。”
唔,看來不是什麽無聊話本,還是小瞧他了,畢竟是白門弟子。白門弟子單薄,若非各有所長,如何能在江湖站得穩腳跟?又如何能保住無辜山衆多的典籍?祈聲纏着魏青玉繼續說,便又從他口中套出不少話來。
魏青玉讓他勾起了興致,将武林最近十多年來的大事都一一掰開來說了個清楚,正說着謝莫白失蹤,就見原本盤坐在床上聽得津津有味的祈聲臉色驟然慘白,嘔出一口血來,魏青玉慌忙扶住他。
祈聲用力拂開魏青玉的手,擦淨了唇邊的血跡,甚至還注意着不讓血跡沾在床上,他垂着頭,将陰冷的目光遮在眼簾下。
街上遙遙傳來打更聲,祈聲自知失察,竟然和他扯閑話扯到這個時間,忘了要修補魔心,以致反噬。
祈聲修煉玄幽元錄業火章,所謂心魔,不過是魔心破綻的一種,原本于他并非大問題。業火章要義在于以進為守,以武道進境壓制魔心破綻,可惜他自兩年前突破業火章第九層後便修行受阻,遇到了瓶頸,無論如何都難有寸進,魔心破綻與日俱增,以致魔心不穩。當年他師父匆匆退位,也是因為同一原因,如今又在他身上重演。可惜他沒有徒弟,無路可退,不得不暫時到倚危臺閉關。
一年後祈聲甫一出關,便受到申允圖一行人的伏擊受傷導致剛修補起來的魔心再次搖搖欲墜,才得知申允圖已殺了冠月峰法君隋君奇,獨掌大權,控制了冠月峰。
他被一路追殺,原本打算将魏青玉推出去當個替罪羊,卻不料被他拉着就跑,卻也僥幸擺脫了追殺,可再次危險的魔心卻非一時半會能修補好的。而他今日這樣一疏忽,子時一過,陰氣積重,原本搖搖欲墜的魔心波動劇烈,随時有破裂的風險。
魏,青,玉!你可真是個災星!
祈聲久居高位,半生狂妄,從不會反省自己,更何況魏青玉又是個白道蠢貨,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把一切過錯都推到了他身上。
心緒浮動之間,魔心随之波動,轉瞬之間已約束不住真氣。不受控制的真氣在經脈內肆意奔走沖撞,所過之處,處處如同筋骨撕裂,疼痛難忍。經脈承受不住體內真氣暴動,幾近斷裂,更是雪上加霜。祈聲再難壓制傷勢,又嘔出血來,眼前一片昏暗,竟連身子也支撐不住。
魏青玉連忙扶他躺下,只覺觸手之處一片滾燙,他額上卻冷汗淋漓,順着鬓角滑落。他學醫數載,如何不知他情況不妙?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祈聲掙紮,伸手封了他的穴道,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替他診脈。
一探之下,大驚失色。祈聲內息失控,真氣暴動沖擊經脈,若再沒人替他厘清內息,引導真氣歸位,只怕是性命難保。
魏青玉試探性調出一股真氣順着他的脈絡緩緩而入,此時祈聲已因過度的疼痛失了意識,因此未有阻攔。
魏青玉扶祈聲坐起,手掌緊貼其背,卻不敢灌入太多真氣,生怕他經脈承受不住。數股真氣小心翼翼地進入祈聲的經脈,試圖引導他體內真氣歸位,但他魔心受損,內息混亂,真氣全然不聽指揮。
祈聲原本疼得昏了過去,卻又因為過度的疼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察覺有人在他背後,當即警惕。他戒備心一起,真氣暴起反噬,魏青玉全無防備,被他狂亂的真氣擊中,唇角滲出血來。
此路不通。
魏青玉當機立斷擡手就劈暈了祈聲,以金針封其丹田,散盡他體內暴動真氣,用樂仙山心法替他調整內息,護持根基,這才使他傷勢穩定了下來。魏青玉先扶失去意識的祈聲躺下,便開始自行療傷。
雖是折騰了大半夜,第二日,魏青玉依舊起了個大早,過去在無辜山上時,他每日都要早起練上一個時辰的刀法,自下山之後,地方有限,沒法痛痛快快練刀,只好改成晚上打坐,但早起的習慣卻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他看了看半邊臉埋進被子裏、呼吸綿長的祈聲,這孩子天生一張娃娃臉,生的粉`嫩可愛,平時總是擺着張臭臉,這會兒睡着了長長的睫毛垂着,表情更加柔和稚嫩,看起來年紀更小。
八九不離十?那究竟是有多大呢?
開始他覺得是十六七歲的樣子,後來觀他言談舉止、行為作風還有那份遠超常人的警覺,絕不會只有十六七歲。
難不成是個天山童姥式的人物?
魏青玉打了個激靈,沒來及深想,就看見祈聲正好醒來,他似乎是還不太清醒,擰着眉頭将手覆在了眼睛上,模模糊糊道:“什麽時辰了?”
“天還沒全亮,你再睡一會兒吧。”
“你為什麽救我?”
魏青玉想了半天:“你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祈聲嗤笑一聲:“除魔衛道,說不定你這會兒已經名揚江湖了呢。”
“不過心法而已,我五師弟修習奪玉髓,卻也非魔道中人。”魏青玉又道:“即便是魔門中人,也并非都是惡人。”
“這麽說,你覺得我是個好人?”
魏青玉想了想說:“人之善惡很難說,一個人會有惡行,也會有善行,我不知你是不是好人,但我不覺得你是個惡人,至少你未在我面前展露惡行。”
祈聲唇角彎得像是把奪命的鈎子,他從床上翻身而下:“走吧,昨日腳程太慢了,我們今天再去挑一匹馬,我這回會好好教你的。”
魏青玉猶豫地說:“我……我沒帶那麽多銀兩。”
祈聲含糊道:“不用你管,你先準備點清粥小菜等我回來。”說着,順着窗戶跳了下去,很快就融入了朦胧的天色裏。
魏青玉沒攔住他,心中不免擔憂,一匹好馬并不便宜,他一時想祈聲到哪裏去弄這樣一筆巨款呢,一時又怕他去偷去搶被人捉住扭送到官府去。他叫來小二,點了些清淡的小菜,又要了些幹糧,心中忐忑不安。
就在他坐立不安的時候,祈聲已經志得意滿地牽着匹棗紅馬回來了。
魏青玉壓低聲音試探性地問道:“你……沒和人動手吧?”
祈聲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正當來路。”
“可你哪來的銀錢?”
“我把玉佩當了。”魏青玉這才發現原本他系在腰間的那塊質地通透的青玉玉佩不見了。他當即臉色大變,急慌慌地拉着祈聲要走:“玉佩怎麽能當呢?你在哪兒當的,我去陪你贖回來。”
祈聲拽住他:“死當,贖不回來的,就是一塊普通玉佩,沒什麽大不了的。”
“怎麽會沒什麽大不了的?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若是你師門裏知曉了,該多擔心。”
“我們師門作風粗犷不講究這個,再說就是個普通飾物,買來也是看它精巧,沒什麽特別含義。”
魏青玉見他卻無半分不舍或挂心的表情,心中将信将疑:“真話?我雖然身上銀錢不多,但先去嘉州找我師弟借一些也是可以的。”
祈聲急着往揚州去怎會答應他:“用不着,那玉佩當了不少銀子,去揚州綽綽有餘,只求你快些學會騎馬,才好早日到揚州。”
論撒嬌耍賴,魏青玉顯然不是祈聲的對手,到最後只得被祈聲拖着,牽上兩匹馬繼續往揚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