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為揚州,指的其實是江都郡的江都縣城,只是比起江都縣的名字,世人更愛揚州這個稱呼罷了。

揚州城地處江河海相彙之地,以風光秀美著稱于世,山色溫潤,水色柔美。揚州城氣度底蘊或許比不過三朝古都的玉京城,但別有一番綽約風姿。這裏水運亨通,財運也亨通,南北行商都少不了在此處落腳,朝廷特許不必設市管制。故而街上店鋪鱗次栉比,道路兩旁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各式貨物,沿街叫賣的小販也不在少數,比起玉京還要喧嘩熱鬧許多。

水雲間位于涘水畔,是座建築別致的四角樓,各層四角都懸着風鈴,清脆如泉水叮咚的風鈴聲終年連綿不絕,很是風流雅致。這裏在六年前忽然崛起,如今已是揚州城最有名的煙花之地,無論是江湖豪客還是名門士族一擲千金者不在少數,民間甚至有“不到水雲間,枉向揚州行”的說法。

魏青玉雖是初到揚州,卻早已打聽了沿途風物,除去正事之外,預備着去水雲間長長見識。只是身邊跟着一個年紀不大的祈聲,一時便給絆住了。

今日祈聲似乎有什麽私事要辦,一大早給他在客棧櫃臺留了個條子便出門去了,正中他下懷。

魏青玉換了身看得過去的衣服,找了家朔通錢莊從白門的戶頭支了一筆銀子出來。他們白門人丁單薄,所幸有無辜山一座物産頗豐的祖産,手頭還有幾家經營的不錯的鋪子,因此銀錢上倒還算過得去。天天胡天胡地或許耗不起,偶爾去一次煙花之地到也不算太奢侈。

他此行本因擔憂他幾個師弟方才下山。他二師弟蔚予縱在九人中功夫最好,心思缜密,腦子也靈光,是衆師兄弟裏最早下山的一個。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上個月他師叔收到消息說近幾年廣屠白道高手的“白骨枯”身份水落石出,正是蔚情蔚予縱。

這消息砸得魏青玉頭暈眼花,不知道自己師弟怎麽就突然成了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他放心不下,不顧他師父師叔阻攔執意下了山,一路往揚州而去,暗中走訪收集了些消息,發現恐怕蔚予縱不是被冤枉的。

誰知走到半路得知七竅玲珑心的白無異也遇上了麻煩,不僅和號稱黑道第一的夜不周糾纏在了一起,還被卷進了雲鶴山莊的雲绫羅案。

這下子,魏青玉才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匆匆給在金華與人交游的江宿墨修書一封,叫他趕緊把亂七八糟的事情放下,到揚州打探一下被關在四相門的蔚予縱的情況。

誰知這一打聽,又打聽到了“風煙令”現身濯風派,武林大會召開在即的消息,牽扯出一連串的江湖舊事。

魏青玉一下山便被一系列意外弄得昏頭漲腦,其中半路撞見祈聲又被纏上,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此次去水雲間倒并非抱了什麽尋歡作樂的消息,而是秦樓楚館一向是人員混雜、消息靈通之地。魏青玉剛剛下山,人生地不熟,給江宿墨的書信紛紛石沉大海,不得不這樣打探消息。

若說魏青玉這邊的事情是“剪不斷,理還亂”,祈聲這邊便算得上是行差踏錯,粉身碎骨了。自從進了揚州城,祈聲拿魏青玉取樂的事情就少了很多。第二轼和申允圖都知道他和他師父如出一轍,性子孤僻古怪,向來獨來獨往,所以他特意搭上魏青玉,拿着魏青玉遮掩身份,倒确實是很好用。

進了揚州城,有四相門坐鎮在此,就算千秋峰發現了他的身份,也調不進來大批高手圍殺他。更何況隋天河已得知法君身死的消息,旁人至多攔他一時半刻,他必須親自走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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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君隋君奇既是隋天河的義父又是隋天河的師父,他一身本事全是隋君奇手把手教出來的,因此隋天河對隋君奇極其敬慕。九昙會是法君身前最重視的事,這是第一次交到隋天河手裏放手讓他操辦,加上他派花卿卿來攔了他一次,隋天河立時脫不開身,必然會專心操辦九昙會。待九昙會事了,定然要回冠月峰找申允圖和第二轼報仇雪恨。

今天乃是九昙會最後一天,最有分量的珍寶都放在今天拍賣,少不了隋天河在幕後坐鎮。

祈聲喬裝改扮一番,打扮做了一個女子混進了在萬鈞閣舉辦的九昙會,所幸他縮骨功練得不錯,不至于讓身高引起旁人懷疑。他仗着一張娃娃臉,只上了一層淡妝,連眉毛都沒剃,就這樣坐在席間也招來周圍不少目光。

送走了第三茬上來搭話的閑人,九昙會拍賣終于開始了。祈聲在心裏冷笑一聲,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跑,竟然調戲到本座頭上來了。他也不想想是他自己扮作了個嬌憨俏麗的女娃娃,又毫不遮掩,免不了有人春`心大動。

只可惜不僅一片春`心付流水,還得擔憂一下自己的項上人頭,我們祈左君從不和人講理。因為無論有理沒理,祈左君不高興一概打死了事,一力降十會。

第一件珍品乃是辟水劍,夏國黃公的佩劍,傳說黃公治水時曾用此劍分金辟水。不過黃公一介文人,佩劍裝飾作用居多,這劍拿在現在不過是件稀奇點的古董罷了,沒什麽實用價值。祈聲瞥了一眼就沒再看了。

後面跟着的雨花霜雪丸、天外隕鐵、千年萸茯草之類的東西他都沒什麽興趣,直到鶴骨擺上了臺。

名笛鶴骨乃葉公遺作,葉公一生制笛,無一不是精品,鶴骨乃是他的巅峰之作,也是他的人間絕唱。當日他拜訪舊友,借住在浮玉山,答應為其制一笛,便是鶴骨,引為平生佳作。熟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當夜浮玉山地動山崩,葉公不幸身亡,其子為其收斂時發現此笛被他護在懷中,毫發無損。葉公故交深受感動,一曲《浮玉山吟》響遏行雲,盤桓三日不絕,自此著成了名笛鶴骨的名聲。

鶴骨顏色雪白瑩潤,數百年匆匆而過顏色半分不改。祈聲一看見它就想到魏青玉見了它必會欣喜若狂,若是讓魏青玉日日用此笛給他演奏,倒是不失為一樁妙事,一時心動,便見獵心喜地舉了牌子。

他一舉牌子便後悔了,暗自唾棄自己。就魏青玉那個沒見過世面的蠢樣子,哪裏配用名笛鶴骨,随便在街角鋪子裏給他買一根紫竹笛就夠他開心半個月了。

熟料看上名笛鶴骨的遠不止他一個人,他一舉牌子,後面的叫價接連不斷。祈聲惱了,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敢跟他搶東西?一氣之下,直接叫價叫到了一千金,引得周圍人都像看瘋子似的看他。

隋天河在樓頂雅間聽見底下一片喧嘩,好奇地往下瞥了一眼,正好看見祈聲安坐如山,恍如衆星拱月。見他一身女裝,吓得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

祈聲東西到手心裏總算自在了,過了半晌便有人引着他往密閣商讨付款的事宜。待他到了密閣,隋天河已經滿臉堆笑地等在那裏了。

等周圍人都退下了,隋天河才領着祈聲進了密閣之後的密室內。

隋天河一抱拳,道:“參見左君。”

祈聲略一點頭,動作潇灑地一撩衣袍坐下了,可惜他一身女子裝扮,怎麽看怎麽違和。

“不必多禮,法君被害一事想來你已經知道了。”

隋天河動作一僵:“是。”

祈聲不動聲色地看着他,聲音裏聽不出喜怒:“我倒沒料到你會迎我進來,我以為你見了我會派人把我攔下,然後一溜煙地跑回冠月峰送死呢。”

“屬下不敢。”隋天河低眉垂目:“不過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報仇還是送死?”祈聲冷笑一聲:“你《玄幽元錄》才修到第幾層?是申允圖的對手?”

隋天河滿目憤懑,這些話花卿卿來不是沒說過,他怎麽不知道自己去找申允圖根本是送死,可那是他義父、他師尊,怎麽可能三言兩語就銷了此仇?

“揚州分堂隋天河聽令。”

隋天河愣了一下,躬身道:“隋天河聽令。”

“本座命你即日接任冠月峰禮君之位,以揚州為據重整冠月峰事宜。”

隋天河徹底怔愣在了原地:“左君,這、這不合規矩!我資歷尚淺,功夫也、”

祈聲冷然道:“本座乃是冠月峰主,本座說你是禮君,你便是,誰敢不服,叫他來找本座。”

他看了一眼隋天河,閉目掩住了諸般情緒:“你以為只有你恨嗎?禮君隋君奇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他敢動禮君,我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剝皮拆骨!”

“你是君奇義子,父子相承,他未竟之事本座交給你,你敢不敢接?”

“敢!”隋天河性情直率,莽撞如火:“義父願為左君肝腦塗地,天河也絕無半分怯意。”

祈聲靜靜地看着隋天河,語氣铿锵:“本座不要你肝腦塗地,本座要你活着。先是雲芸,後是君奇,本座的故人已不多了。若哪日本座身死,不要頑抗,保命為上。本座若死,也必先為你帶走申埙。”

隋天河一介身高七尺的昂藏男兒聞言竟然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左君!是屬下無能!屬下無能啊……”

祈聲微一皺眉,訓斥道:“不許哭!如今你是冠月禮君,只有別人向你哭的份,怎可示弱于人!”

隋天河一哭,祈聲心裏同樣直發堵。祈聲與隋君奇相識十餘年,隋君奇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于他而言,隋君奇是下屬,是心腹,也是知交。他之所以能安心閉關三年,就是因為外面有忠心耿耿的隋君奇替他守着。誰料申允圖瘋狗咬人,全然不顧首尾,竟然聯合外人對付隋君奇。

隋天河尚可為他義父痛哭一場,然後為他重整河山,再伺機而動,可他不行。他這個冠月峰主的位子從來沒有安安生生坐穩過,他年少接掌冠月峰,無依無靠,先後扶持了岑雲芸和隋君奇,建立了自己的情報路子才勉強穩住局勢,壓倒申允圖一籌。

可六年前岑雲芸忽然失蹤,他派人遍尋無果,如斷左臂;如今隋君奇被殺,便是斷了他的右臂;自己修煉《玄幽元錄》的《業火篇》在第九層的瓶頸一卡就是三年,如今魔心破綻日益突出,竟然隐隐有崩塌之意。若非如此,區區一個申允圖怎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平生狂妄傲物,還是頭一次落到這樣進退維谷的尴尬境地裏。

祈聲對隋天河細細點撥、殷殷囑咐了一番,他手下可用的人不多,隋天河天分不差,又肯下苦功,打理教內事務也算井井有條,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委以重任。何況他是隋君奇的義子,祈聲嘴上雖然不說,卻總是要厚待他三分的。

待他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已經到了該用午飯的時候了。

隋天河看着祈聲一身嬌俏女裝,覺得頗不自在:“左君,這已經晌午了,您是不是換身衣裳,我們出去吃頓好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祈聲心裏罵他沒出息,他越是生氣,臉上反而笑得開心起來:“你想去哪兒吃啊?”

“水雲間!”這可是全揚州城最好的地方,美酒美食美人一個不少。隋天河看着祈聲愈發燦爛的笑意,總覺得心裏毛毛的,于是補了半句:“您、您看怎麽樣?”

“去!”去你個大頭鬼!

祈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在揚州城呆久了,功夫長進不大,風流見長啊。”

隋天河終于發覺不對,剛要起身請罪,就覺得肩膀一痛,整個人被按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左君……”

祈聲笑笑:“天河哀恸過度,腦子還不清楚,不然怎麽會大仇未報,還記挂着水雲間呢?”

隋天河欲哭無淚,他冤啊!他本來是想祈聲一路被追殺,定然是風餐露宿、夜不能寐的,必然是想到水雲間松泛松泛的。但是礙于他方逝父,定然不好提出來,他這才開口的。

“本座還要在揚州盤桓一陣,你這些日子便把玄幽元錄的第七重練過去吧。如今你師父不在了,本座少不了要提點你一番。”祈聲笑眯眯道:“等本座離開揚州,便來查驗一番。”

說罷,祈聲提步欲走,忽然又轉了回來:“本座的鶴骨呢?”

隋天河:“……”您叫價叫出來的一千金呢?

不過這話隋天河自然不敢說出來,乖乖将名笛鶴骨奉上:“您這是要去哪兒啊?不用過飯再走嗎?”

祈聲拿上鶴骨,笑意盎然道:“我去水雲間用飯。至于你,這頓就免了吧,想來你思及你義父之仇也是食不下咽的。”

隋天河:“……”被坑走了名笛鶴骨和一頓飯的隋天河覺得這波虧大了。沒娘的孩子像根草,沒義父的孩子草都不如啊。

祈聲這幾日難得心情轉晴,他悄悄潛進一家成衣店的庫房,随便挑了件料子還算過得去的衣服換上了,将臉上的妝洗掉之後,把玩着裝名笛鶴骨的盒子大搖大擺地走到了街上。

煙花之地他沒少去過,多數時候是去喝個小酒,聽個曲子的。他平生稱得上愛好的,一個是武,一個是樂。練武他還算勤勉,音樂上就要懶散許多,更喜歡別人奏給他聽。

不過他秦樓楚館各個地方聽得多了,便知道大多都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琴棋書畫無不精通也就是個幌子罷了,真考校起來每一個過得去的,多半是谙熟,卻不精湛。

說來說去,他聽過那麽多人演奏,還是魏青玉最讓人舒心。畫平竹的笛聲确實是一絕,魏青玉雖然比不過他,可聽魏青玉吹笛子不要錢啊,還能随意點曲子,怎麽想怎麽舒心。

祈聲又改主意了。他不打算殺魏青玉了,他要把魏青玉抓回去天天吹笛子給他聽,實在不行還能讓他上街賣藝,給他賺點錢。

祈聲交了錢進了水雲間,門口的小厮笑嘻嘻道:“郎君今日來得巧,我們魁首水中月今日登臺獻藝,以酬諸位盛情。”

他心中一喜,看來這次倒是來得值了。水雲間是近幾年崛起的,祈聲之前來得時候水中月尚還沒有出道。這些年他雖未曾涉足揚州,也對水雲間的水三娘有所耳聞。據說她藝雙絕,琴棋書畫俱受教于大家,尤其是一手阮鹹彈得出神入化。

祈聲不敢指望他能真如畫平竹那般擅長奏笛,只求她有魏青玉那樣的水平,別太堕了名聲才好。

進了水雲間,他在一樓大堂挑了一個視角不錯的地方坐下。此時大堂內人不算多,有不少清秀伶俐的小姑娘在人群間往來穿梭,給人斟酒布菜。西側的層層紗幔後面隐隐約約能看見幾個綽約身姿,映着窗外水波煙霧缭繞,如真似幻,絲竹聲從中流淌而出,空氣中浮動着一股桂花甜香,讓人熏熏然欲醉。

魁首登臺獻藝并不常見,尤其是水中月這般名聲顯赫的花魁行首。過不了多久,等她登臺獻藝的消息一傳開,這水雲間的三層小樓非得被裏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洩不通。

魏青玉原本打算上午來水雲間,結果到了門口有個挺面善的小厮提醒他午後他們水雲間的杭州水三娘子水中月要登臺獻藝,問他是不是遲些時候再來捧場。他不愛鋪張,想着出門在外能省則省,于是往南橋走,遇見了一家頗為熱鬧的茶館。

茶館裏說書人嘴皮子特別溜,說起宮廷秘史、江湖事跡有鼻子有眼,仿佛都是他親眼所見,底下坐着的茶客有不少都是沖着他來的。

他本來是沒什麽興趣的,只是路過時聽了一耳朵,發現那說書人說的正是“白骨枯”的事情,不由地止住了腳步拐進了茶館找了個角落坐下。

那說書人正說到“白骨枯”夜半時分埋伏在阗州城城西郊竹林。

“‘穿雲手’盛啓堂欲往故都給瓊華山莊葉老太君賀壽,途徑阗州城西郊,誰知正撞上埋伏其間的‘白骨枯’。卻說這‘穿雲手’盛啓堂江湖成名三十餘載,一套穿雲掌法用得是爐火純青,見有人攔路自是不懼。誰知第二眼看過去吓得是肝膽俱裂!林間站着的那人一身黑衣,持劍的那手竟只有白骨!”

在茶館衆人驚駭的抽氣聲中,魏青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二師弟蔚予縱修煉袖籠白骨心法,這套心法頗為詭異左性,乃是死中求生的心法。修習者需要用百毒淬體築基,過程痛苦艱辛、九死一生,稍有差池就會命喪黃泉。築基之後經絡通暢、百毒不侵,雙手可以化作白骨之狀,水火不侵、錯金斷玉,內力修為事半功倍。

當年他選這套心法修習氣得師父破口大罵,說他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要是不想活了直接從無辜山跳下去了事,犯不着上杆子找罪受,臨死也不得安生。他師弟更是左性,聽了這話非要練它不可。百毒淬體的痛苦無法向旁人言表,中途好幾次命懸一線,都是自己拿着師父的百年野山參吊住了他一口氣。等二師弟把這套袖籠白骨築了基,師父的野山參也快讓他拿光了。

所幸總算讓他把這套心法練成了。

那說書人從盛啓堂之死一直講到“白骨枯”為重出江湖的四相門門主謝莫白所擒,正關在四相門正法典獄中候審。他見已經接近正午便轉去了水雲間,想要印證一下蔚予縱現在四相門候審的真假,順帶還得打探一下雲鶴山莊雲绫羅案有沒有什麽進展。

等魏青玉慢悠悠到了水雲間,是被裹在人群裏,讓人群生生地給擠進了大堂裏去的。進了大堂才發現這裏簡直是人滿為患,根本找不見空閑的桌子。

魏青玉看着烏壓壓的人群只覺得頭皮發麻,恨不得拔腿就走。白門無辜山從來是個清淨地方,師門人丁單薄,地方倒是十分廣闊,他們師兄弟九人各自盤踞一方,不想見面時十天半個月都碰不見一回。哪裏見過這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樣子,比那夜市可擁擠多了。

他随着人群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試圖找到一個能坐的空閑地方,他問了幾個還有空位的桌子,要麽說是有人了請他去別處再找找,要麽看他面善好欺直接開口轟人。

魏青玉呆愣愣地四下張望尋找空座,不妨腳下忽然一絆,雖然不至于摔倒,卻碰到了前面的人,得了一個冷冷的白眼,心中不免尴尬。就聽旁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嗤笑道:“往哪兒瞧呢?眼睛掉在姑娘身上了?”

魏青玉怔了一下看過去,果然是祈聲,詫異道:“你怎麽在這裏?”

祈聲頗為好笑道:“我怎麽不能在這兒了?”

魏青玉被人群擠進來的時候,祈聲眼尖,一眼就瞧見他了,眼瞅着他兜兜轉轉繞着大堂快走了三圈了,竟然還沒看見他。雖知道他輕功不錯,最後還是忍不住了伸腳絆了他一跤,把人叫住了。

他哼笑一聲:“你是不是眼睛瞎了?在這來來回回繞了三圈都認不出我。”

魏青玉側身離開了過道,免得擋了後面人的路,他喃喃說道:“你換了衣裳,這身之前沒見你穿過。”

他越解釋,祈聲越是生氣,感情你是只認衣服不認人啊?

魏青玉小聲問道:“你旁邊有人嗎?我可以和你同桌嗎?”

祈聲心中冷笑一聲,他算是什麽,也敢提出來要和他同桌而坐?他身邊坐誰,那是他說了算的。于是随手拉了個路過找座位的人,道:“這還有個空位。”

被拉住的人是個年輕書生,見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連忙道過謝坐下了。祈聲随意應付過去,挑眉看着魏青玉道:“現在有了。”

魏青玉垂了眼睫,有點局促,又有點失望道:“那、那我再去找找。”

祈聲看着他修長的眼睫半垂着,唇角微微抿了起來,心裏覺得他更惱火了。不就是沒把座位給他嗎,幹嘛一副委屈樣子?各色美人他見得多了,從來沒有一個敢給他臉色瞧的。

何況他相貌将将及格,武功也沒多出彩,腦子不好用,心性也平平,這樣的人憑什麽和他同桌而坐?居然還敢一副敢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來,真是越看越讓人生氣。

嘴上忍不住嘲諷起來:“這瞧不見這大堂裏人站都快站不下了嗎?哪裏還有什麽座位,異想天開。”

魏青玉四下望了望,四下烏泱泱的全是人,好說話的人旁邊的位子早就被占了,他又在這裏一耽誤,原本零星的幾個空位也不見了。

他眼睫顫了顫,低聲道:“我再找找吧……”

祈聲又把人拽住了,他指了指自己側後方的一個小蒲團:“你還可以坐這兒嘛,表演馬上開始了,你轉來轉去多影響人。”

那個放在正位後面的小蒲團是給主人家帶來的仆從、書童預備的,方便及時端茶倒水之類的。

魏青玉呆了呆,看着那個小蒲團猶豫了一會兒,掙紮了半天最終搖搖頭:“不了吧,我、我先回去了。”

祈聲心裏“啧”了一聲,看不出來還是個不肯屈就,于是開口道:“那你可就白交錢啦。”

魏青玉果然頓了腳步,進這水雲間一次是真挺貴的,自己不僅什麽都沒看見、沒打聽到,光受了一頓擠未免太不劃算了吧。

祈聲就知道這招有用,那次在竹苑縣的時候自己臨睡覺時找他鬧着要一起睡,魏青玉死活不同意,他問了好半天終于問出來了真心話,說是那豈不是白交了房錢虧大了?差點氣得祈聲真氣暴動。

“我和你擠擠不行嗎?”

“不行!”祈聲一口回絕,要是讓他和自己同席而坐,那剛剛不把座位給他的功夫不是白費了嗎?

魏青玉看着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眼睛亮了一下:“我當你的侍從一回,那進來的錢你出嗎?”

好嘛,半點虧都不肯吃。

祈聲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我出銀子,你是不是也侍奉我一回?”

魏青玉心道:出錢的是大爺,也挺公平不是?于是點了點頭。

祈聲笑了,大手一揮:“坐吧,銀子我出。”

魏青玉從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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