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沈毅裹了薄毯抱着電腦窩在沙發上剪視頻,面前茶幾上泡着挂耳咖啡,醇香四溢。
聽見門口開鎖的聲音,擡眼:“許蔚,喝咖啡麽......卧槽!”
許蔚渾身是水從門外進來,深灰色大衣的肩頭全是深色水印。
沈毅把電腦擱一旁,半蹲起來:“你怎麽回事啊小老弟?”
“路上跟人蹭到了。”
“誰的責任?報保險沒有?”
“我的責任。已經私了了。”許蔚把鑰匙随手扔在茶幾上,大衣脫下來揉進衣簍裏,發現裏面那件毛衣也濕了。
“你的車技不應該啊,路上打電話了麽?”
許蔚含糊嗯了一聲,把剩下兩件衣服一并脫下,赤着上身進了浴室。
水龍頭嘩嘩出水,水溫上來有點慢。
他撐着洗手臺,目光落在下颚的位置,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唐喻手背的觸感。
其實沒碰多久,一觸即離,還隔着一片的水,他就是晃神了一路。
他掬來一捧涼水,直接撲上臉,冷冰冰的溫度讓人整一哆嗦,瞬間醒了神。
他自嘲笑笑,是高估了自己,有些東西好像已經忍不下去了。
流水嘩嘩,漸漸在鏡子上暈開一層水霧。
沈毅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眨着雙大眼睛從鏡子裏看他,手裏還抓着一把冬棗:“今天的雨哦,下得跟道明寺和杉菜分手那天一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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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毅:“吃火鍋那天我就覺得不對勁了。老實說吧,你通訊錄裏那個神神秘秘甜甜蜜蜜的X就是唐喻對不對!”
“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個推斷完全合理。就你們這個表兄妹的關系,我跟你同寝三年一次都沒聽說過唐喻這個名字,事出反常必有妖。”
許蔚抹了一把鏡面,扯着嘴角低語一聲:“見鬼的表兄妹。”
沈毅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表妹撬不着,加油!”
“……”
許蔚去關浴室門,“出去,我洗澡了。”
“哦哦懂。嘿嘿,嘿嘿嘿。”
許蔚額角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終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嘿你媽!”
***
第二天一大早,許蔚就跟許爸爸上山掃墓了。
唐喻心不在焉上着班,時不時點開手機看兩眼,靜悄悄一條短信都沒有。
同事拿文件拍她肩膀:“......唐喻!回神了!”
“啊?”
“啊什麽啊?報告寫完沒有?你摸手摸一早上了,被自己細膩到了?”
“......”唐喻低頭一看,連忙把手背到身後,“沒什麽,我寫報告了。”
“都抓緊抓緊,主任要求明早上交的。”
原本安靜的辦公室一下子充斥着臉滾鍵盤一樣的聲音。
唐喻的工作是一陣一陣的,清閑的時候仿佛退休老人,真到了紮堆辦事的節點,加班加點都做不完。
最近有視察工作,書面文檔鋪天蓋地忽然就往下砸。
等她打完報告最後一個字,辦公室裏已經空了,窗外霧蒙蒙,不見夕陽的影子。
慢吞吞收拾了東西,唐喻關上電腦下樓。剛走出大廳,聽到有人叫她:“小喻。”
扭頭一瞧,小姨笑眯眯地從小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面前:“這麽晚下班?”
唐喻吃驚:“小姨你怎麽過來了?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你媽一直忙她店裏的賬,我好不容易休息兩天,真是一點都不想看,所以找你吃飯來了。有沒有推薦的?”
唐喻帶她去吃隔壁商場新開的一家蒸汽魚。
正是吃飯高峰,店外排了長隊,兩人桌還要等三十來分鐘,取過號,小姨拉着她去逛商場。
“五六年沒有回來過,這裏變化真大。”
唐喻點點頭。
商場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吊燈照得通明,櫥窗展示的花與模特精致而搶眼。
一樓大廳在搭活動展臺,四周圍起一圈遮擋牌。
小姨挽着她的手一面逛一面閑聊,随手接過一旁遞來的傳單。
“诶,這是不是你高中特別喜歡的那個小明星?”
唐喻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巨大液晶屏上的奚景然。
是演唱會宣傳短視頻。
鏡頭前的奚景然化着濃豔的眼線從升降臺跳下來,右手錘地的瞬間舞臺炸起煙花,尖叫和音樂一同響起。屏幕轉黑,漸漸浮起一行字。
【奚景然“奔跑着見你”巡回演唱會A市站】。
唐喻看了一眼時間,就在半個月之後。
周圍有很多女孩子興奮地拍照,小姨看了一圈,笑着說:“我還記得你高中的時候為了給他投票,拿零花錢買了十箱牛奶。不敢帶回家,就讓許蔚一箱箱往我們家扛。”
“他一天兩瓶,喝了三四個月,現在個子高都是你的功勞。”
唐喻發糗,她也記得。
許蔚那時候剛開始拔節,十箱牛奶扛了十個來回,最後實在沒力氣,癱倒在狹窄的樓梯間,仰着脖子喘氣。
“唐喻你是不是有毛病?”
唐喻站在樓層上方,蹲下來給他扇風:“哥,親哥,辛苦你了!我等會兒請你哈闊落!”
“你還有錢?”
“還有五個鋼镚兒。”
“......神經病。”
許蔚抹了把額頭的汗,把汗濕的校服從背上拉開,單手翻過牛奶箱,看着上頭造型古怪的七八個男生:“你喜歡的是哪個?”
唐喻興奮地指給他看:“右邊第三個!頭發炸起來那個!”
“......”許蔚實在不理解她的審美,轉頭看到她抱着膝蓋臉頰紅撲撲的,覺得好笑:“一年壓歲錢就買幾十張票,還這麽開心?”
唐喻猛點頭。
開心的。
坦坦蕩蕩地表達喜歡,還有什麽比這更開心呢。
許蔚聽完嗯了一聲,重新扛起沉甸甸的紙箱:“讓開。”
.........
吃過飯,小姨說有禮物帶給她,跟唐喻一起回了酒店。
唐喻原本以為許蔚會給他們訂普通大床房,到了十三樓,發現是個小套間。
小姨說:“許蔚跟他爸的關系其實沒有你們想的這麽僵,還是很孝順的。”
唐喻:“可是昨天吃飯......”氣氛劍拔弩張,許蔚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似的。
小姨笑了下,沒有說下去,轉而問她:“許蔚跟你發脾氣了?”
唐喻低頭,腳尖劃了一下毛絨地毯:“好像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像是怎麽個吵法?”
“就......挺莫名其妙的。”
與其說許蔚是跟她發脾氣,倒更像是對着自己懊惱。
昨天把她送到家,扔下一把傘就走了,車子開得又快又急,跟見鬼似的。
完全搞不懂。
小姨正要說什麽,手機響了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對唐喻說:“工作上有點事,我去處理一下。你坐這吃點水果,我馬上回來。”
唐喻忙說:“那我先回去......”
“不用,你坐着。”小姨把她摁回沙發上,退出去輕輕關上門。
緊接着聽見她低聲接電話的聲音。
唐喻鼓了下臉,扭頭打量這個小房間,從窗戶往下望,能看到對面沿街商鋪閃爍的燈牌。
她在房間轉了兩圈,打開電視。
除了新聞就是紀錄片。
她枕着沙發扶手,看了不到十分鐘,眼皮昏昏沉沉就往下耷。
直到外間大門砰地響了一聲,唐喻猛地一抖,從淺眠中驚醒。
一看電視,還在介紹東方帝王谷的地貌。
外面窸窸窣窣,好像是許爸爸回來了。
唐喻抓了一把頭發,擰開門把手正要出去,冷不丁聽見一句:“唐喻的事情您跟我爸說一聲,用不着他插手。”
許蔚的聲音。
還提到了她的名字。
唐喻下意識站住,門板推開一條縫,正好看見許蔚的半個側影。
他穿了套正式的黑色西裝,肩寬腰窄,就立在客廳中央。
然後響起小姨的聲音:“你爸這次回來,本意就是跟小喻父母把話先說開,只要他們不反對......”
許蔚打斷她:“要不要反對首先是唐喻的事情。”
“那你也得讓她知道啊。你憋着不說,是要讓她自己猜?”
唐喻的心忽然突突地跳。
視線範圍內,許蔚眉目低垂,輕輕擺弄着鑰匙扣上的小玩偶:“她沒準備好,我可以等。”
“等等等,再等就被別的男人撿走了!”
嗡。
仿佛是來自靈魂的一個重擊。
那些隐隐約約的蛛絲馬跡在這一刻串聯成巨大的網,她被困在網中央一步不能動彈。
......
許蔚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只重複了一遍讓他們不要在唐爸面前多嘴。
他看了眼時間:“明天早上我送你們去機場,先走了。”
抓起地上的袋子轉身,目光一偏,忽然看到半開的次卧房門,正對上唐喻驚慌失措的眼。
“......”
呼吸在這一刻都是暫停的。
隔着半個房間的距離,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最後,小姨打破這個沉默:“晚上小喻陪我吃飯來着,你幫我送她回去吧。”
唐喻回過神,臉頰漲得通紅,語無倫次地擺手:“我......不用,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許蔚沉默了片刻,提着傘往外走:“走了。”
......
五光十色的燈影從車窗外劃過,喧嚣被隔離在外。
唐喻扭頭看着外面,心裏亂成了一團麻。
十五分鐘的車程煎熬得像是半世紀那麽久。
終于停車的時候,唐喻暗自松了一口氣,掰開車門就往下跳:“我先走了。”
誰知身後砰地一聲關車門的動靜。
許蔚也跟着下來,從車後座拎了四五只禮品盒:“我爸買給叔叔阿姨的補品,幫你提上去。”
唐喻忙說:“不用!我自己來。”
許蔚沒說話,把一摞的盒子交她手上。
臂彎驟然下沉,唐喻險些栽倒在地上:“拿走拿走!手臂要掉了!”
然後又是漫長的四層樓梯。
唐喻走在前面,身後不遠不近墜着許蔚沉穩的腳步聲,跟過去的十幾年一樣。
他總是漫不經心地背着書包跟在她後面,從初中到高中,然後大學,直到現在。
兩個人認識有這麽久了。
許蔚喜歡她。
許蔚喜歡唐喻......
好像做夢一樣。
不對,連做夢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劇情。
唐喻恍惚地往上走,忽然被許蔚喊住:“到了,你跑哪去?”
唐喻一擡頭,趕緊收回往五樓邁的腳。
房間一片漆黑,唐爸唐媽應該出門散步了。
許蔚把東西放在客廳,沒多說什麽就走了。
唐喻送他到樓梯口,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往樓下去。
兩個人從小打鬧慣了,很少有這麽沉默的時候,唐喻幾次想叫住他,又不知道說什麽。
許蔚走到四樓跟三樓拐角的平臺,忽然站住,轉過身來:“唐喻。”
唐喻心一緊,聽見他遲緩的低沉的聲音:“現在可以看見我了嗎?”
天色已暗,月明星稀。零落的星子散在夜幕中,沉默不語。
他一身襯衫西褲站在雜亂的樓梯間,仰頭從下往上望,眉眼都隐在黑暗裏。
唐喻竟然覺得眼眶發熱。
“嗯。看到了。”她說。
你的沉默,你的隐忍,你的喜歡,我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