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當中國儀仗隊走過俄羅斯紅場時,伴随着嘹亮悠長的蘇聯歌曲《喀秋莎》,讓人不禁懷念那段曾經的時光,現場觀看閱兵儀式的俄羅斯群衆也紛紛鼓掌歡呼……”即将在俄羅斯紅場舉行的慶祝反法西斯戰争勝利70周年的閱兵式正在緊張準備着,這兩天電視新聞全都是相關報道,一個中國儀仗隊唱着《喀秋莎》走過的視頻火遍全網,駐守莫斯科的記者也在紅場發回了最新的報道,已經77歲的李陽冰坐在藤椅上,眼睛死死盯着電視的轉播畫面。

“她……在歌唱心愛的……人兒,她還藏着……愛人的書信……”聽着電視裏傳來的歌聲,李陽冰顫抖着跟着輕輕哼唱,唱的還是俄文版。一旁的侄子聽到叔叔的歌聲,笑道:“真懷念啊,我記得我小時候經常聽到小叔你唱這首歌,這都60年了啊,真快,我都變成糟老頭子了。”

侄子笑着遞過來一顆削好的蘋果,李陽冰沒有接,他只是顫巍巍地站起身,拿起靠在椅子旁的拐杖,慢慢走到房間內。侄子知道老爺子怕是又想起年輕時的事了,沒有跟過去,依舊在客廳看電視。

李陽冰慢慢走到衣櫃前,艱難地彎下腰,蹲下`身子,從衣櫃最底層的抽屜拿出一個充滿了異域風情的盒子。這個盒子看起來已經很久了,包邊的噴漆已經掉色,盒子周身包裹着的絲綢也褪色起了毛邊。李陽冰顫抖着打開了那個盒子,裏面一沓發黃的紙,疊得整整齊齊。抹掉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流到臉頰的淚水,手在衣服上仔細擦掉淚水,李陽冰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沓紙。筆鋒遒勁地鋼筆字跡,每一筆都劃在李陽冰心底,就如同這個字跡主人一樣,刻骨銘心了60年。

1955年,李陽冰17歲。

“陽冰啊,咱們研究院馬上要來一批蘇聯來的專家,你父親留過蘇,我聽說你也會蘇聯話,這批專家就由你負責翻譯工作,你看怎麽樣?”辦公室主任留下剛剛進院三個月的李陽冰。

“啊?這,主任我不行吧,雖說我是會點蘇聯話,但是這專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咱們研究院不是還有很多留過蘇的專家嗎,他們應該比我适合……”李陽冰一聽是這個任務,有些膽怯。

主任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李陽冰的肩膀:“陽冰啊,我跟你父親是老同事了,你大哥也是咱們研究院的優秀研究員,你要向他們學習啊。咱們院會蘇聯話的是不少,但是都有研究任務,之前的蘇聯專家是有專門的翻譯接待的,這不最近咱們國家外交任務緊,他們去支援外交部了,不然我也不會想到讓你來。”說着,主任要壓低聲音,“你是高中畢業生,能進咱們研究院怕是會被別人非議。雖然你是邊上大學邊實習,但是不做點什麽成績,人家會說閑話的。我給你推薦這個任務,也是喂了堵住某些人的嘴。這樣,你回去跟你爸商量一下,明天再給我答複,好吧。”

主任都說到這個份上,李陽冰也不好直接拒絕,只好回去詢問父親。

父親和大哥都很贊成,認為這是一個能鍛煉學習的機會,蘇聯前後派了那麽多專家,很多中文都沒問題,涉及到專業研究方面的李陽冰肯定得回避,說是翻譯,其實就是翻譯一下日常生活交流,李陽冰的俄文水平絕對沒問題。本來家裏是想送李陽冰去蘇聯留學的,只是母親突然得了一場大病,積蓄所剩無幾,李陽冰的留學事宜就滞後了。

“蘇……蘇維埃!”一旁聽大人說話的小侄子突然說了句話,逗得大人們全都樂呵呵的,3歲的小侄子也跟着笑起來。李陽冰被這氣氛感染,覺得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這樣,李陽冰走馬上任,變成了一名翻譯,原本休息日在研究所實習的工作,變成圍着那幾個蘇聯專家轉。

“李,你真的很可愛。”這批蘇聯專家一共四個人,其中兩位是夫妻,而且多次到中國支援,基本不需要李陽冰翻譯,現在跟他說話的是一個叫達莉娅的俄羅斯姑娘,三十歲,卻依舊像個十七八歲小姑娘,喜歡拉着李陽冰到處逛。

“達莉娅,在中國可沒人形容男人可愛。”李陽冰有些窘迫。

“為什麽,你就像奶酪一樣香甜,我都要忍不住咬上一口。”達莉娅直言不諱。

李陽冰無奈地岔開話題:“我聽說這次專家來了四個,怎麽現在還有一個人一直沒到?”

“哦,你說那個家夥啊,他先去了河北,那邊有些工作要先去做完,大概過兩天才會來北京。”達莉娅有些不屑。

“聽語氣,你好像不喜歡他?”李陽冰試探道。

“有嗎,我表現的這麽明顯嗎,還好吧,只是他那張到處惹人注目的臉讓人看了厭煩而已。”

“額,聽你語氣,他像是個大帥哥,怎麽還會有人讨厭帥哥嗎?”李陽冰笑。

達莉娅一把攬住李陽冰的肩膀:“我不喜歡那種男人,我喜歡你這樣像小羊一樣可愛的男孩子,李,你如果有喜歡的姑娘,我可能要心碎了。”

“哈哈哈,聽你說的,我對這個人很好奇,是叫伊萬?我沒記錯吧?”

“對,你見到他就會知道,他真的是個上帝偏愛的男人。”

2.

“我……我想去蘇聯……”李陽冰小心翼翼合上盒子,把盒子抱在懷裏,顫巍巍走到客廳,對侄子說。

“小叔,現在沒蘇聯了,只有俄羅斯。您現在年紀大了,坐飛機來回折騰的,受罪。”侄子皺眉,“您七年前不是已經去過一次俄羅斯,你要找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任何頭緒,您別嫌我說話難聽,七年前沒找到,現在七年過去,按照您的說法,他都快九十歲了,說不定都……您也得顧忌一下您現在的身體啊。”

“……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我自己去……”李陽冰低聲不停念叨着,手指緊緊攥着那個盒子。

侄子嘆了口氣:“沒說不陪您,得,我去給您辦簽證,您把護照找出來。”說完,拿出手機給小女兒打了個電話。李陽冰知道,侄子說的對,60年過去了,那個人是不是還活着,沒人知道。七年的興致而去,失望而歸,過了七年也許改變不了什麽,但是他想着,我也快要死了,就讓我死之前,再離你近一些吧。

連日的陰雨讓夏日更加悶熱,李陽冰解開襯衫領子上的扣子,扯着領口扇了扇風,太熱了,這個天真的太熱了。一向熱愛觀光的達莉娅也被炎熱的天氣烤幹了熱情,不再纏着李陽冰,讓他稍微有了些時間處理學校裏的學業。快要考試了,考完試就是暑假,他在想這個暑假要不要做些什麽。

“привет……”李陽冰昏昏欲睡之際聽到有人走進辦公室,他趕忙打起精神轉過臉,卻楞在原地。

來人是個金發碧眼的蘇聯男人,看起來三十歲上下,面容英俊,深邃的雙眸像兩灣幽藍色的湖水一樣,很容易就沉溺在那抹溫柔中。

“啊,привет……”意識到自己似乎在一直盯着人看,李陽冰趕忙醒過神,伸出手微笑,“你就是伊萬先生吧,我聽主任說你今天晚上才會到,沒想到來得這麽早。我帶你去你的住所,達莉娅他們都已經到了。”

伊萬笑着回答:“謝謝,希望我的到來沒有打擾到你。”他指了指李陽冰手中的課本,李陽冰趕忙把課本收起,走到伊萬身邊:“沒有沒有,我們走吧。”

白種人的身高可真是高啊……李陽冰暗暗打量身邊的伊萬,自己的178厘米的個頭已經算是同學裏偏高的個子,但走在伊萬身邊,居然只到肩膀。研究院中種了很多的樹,現在正是樹上蟬叫得歡的時候,二人走在樹下,只聽到蟬鳴和輕微的腳步聲。

“你叫什麽名字,你看起來好像還是個孩子。”伊萬帶着笑意找了個話題閑聊,李陽冰發現居然是他說的居然是中文。

“你中文真好……”李陽冰由衷感慨。

伊萬挑眉:“工作需要,只會說不認識也不會寫,我不怎麽喜歡麻煩別人。你還沒回答你的名字。”

“額……我叫李陽冰,1938年出聲,今年17歲了,不算是孩子吧……”李陽冰笑着回答。

“陽冰……是哪兩個字?”

“太陽的,冰塊的冰。”李陽冰心中吐槽,不是不認識中國字嗎問我是哪兩個字幹嘛。

“哦,這個名字可不太好。”伊萬搖頭。

“啊,為什麽?”

“遇到太陽,冰塊不就化掉了,不好不好。”

李陽冰笑起來:“我是陽字輩的,就是……額……我的兄弟姐妹名字都有陽這個字,我大哥叫李陽沖,我妹妹叫李陽淨……”

也不知道這麽解釋伊萬聽沒聽懂,只見他突然開心地笑起來:“要不,我叫你喀秋莎吧?”

“……”李陽冰完全不知道伊萬的腦子是怎麽突然扯到這邊的。

“你說你1938年出生,和《喀秋莎》這首歌同一年,而且你長得瘦弱又白白嫩嫩,就像個小姑娘。”

被一個白種人說自己長得白,李陽冰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應該生氣。

“謝謝,你還是叫我名字吧,李陽冰,或者陽冰,都行。我負責你們的翻譯工作,你們平時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帶路。”李陽冰氣鼓鼓地拒絕了喀秋莎這個名字,一本正經地強調了自己的名字。

伊萬大笑,伸出手揉了揉李陽冰的頭發:“好的,陽冰,我記住了。”

3.

“二爺爺!”許久不見的侄孫女撲上來抱住了李陽冰的手臂,“二爺爺,我爸說你要去俄羅斯,他去不了,我陪你去。”

“好……好……”李陽冰連連點頭。侄孫女跟李陽冰聊了會天,眼睛一瞥,看到李陽冰放在沙發上的那個盒子。

“哇,這個盒子好漂亮,雖然看起來很舊了,但是給人一種濃厚的歲月沉澱的美,二爺爺,你哪來的啊?我怎麽從來沒見過。”李陽冰的往事只有大哥妹妹和侄子知道,大哥十年前去世,妹妹也在三年前撒手人寰。如今家裏知道李陽冰那些過往的,就只剩下侄子了。他從來沒有在小輩面前講過那些事情,即使這些孫輩小時候童言無忌問他為什麽一直不結婚,他也只是笑笑不回答,所以大學剛畢業的侄孫女根本就不知道這些,對那個盒子充滿了好奇。

“這是,我一個朋友,送的。”

“那你朋友一定是個俄羅斯大帥哥,你看這花體字,多漂亮,還是鋼筆寫的呢!”侄孫女打開了盒子,發現盒子中的書信。雖然侄孫女一直沒有系統的學過俄文,但是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從小耳濡目染,侄孫女也能努力從信紙上辨認出只言片語。

“這好像,是情書啊二爺爺,只是這裏面怎麽像是寫給一個叫喀秋莎的女孩,是爺爺你寫給別人的嗎?”

“不……不是,這些信,是寫給我的……”李陽冰沒有責備侄孫女擅自打開那些信件,他擡起手,輕輕擦掉眼角的淚水,“這個故事,你想聽嗎。”

“這是,送我的?”李陽冰看着手裏那個做工精美的錦盒,有些詫異。

“嗯,算是對你這些天的報答。”伊萬笑着說。

“可是……這好像是女孩子用的……”李陽冰有些猶豫。

伊萬摸了摸他的頭:“沒想到你還挺在意這些,只不過是個盒子而已,分什麽男用女用,男孩子難道就不能用這樣精美的盒子嗎?歪理。”

李陽冰笑着摸頭:“那真是謝謝了,對了,我馬上就放暑假了,你來到北京忙了這麽多天,還沒有好好逛過,我帶你到處走走?”

“那恐怕要等我忙完,唉,成年人的悲哀。”伊萬做出悲痛的表情,逗得李陽冰開懷大笑。

夏夜,涼風陣陣,二人就這麽坐在樹下,忍受蚊蟲的叮咬仿佛沒有知覺,聊到月上中天,才戀戀不舍地分別。

暑假終于到來,伊萬也終于忙完了手頭的工作,李陽冰約了個時間,決定帶伊萬和達莉娅參觀故宮。可等到約定時間,卻只見到伊萬一個人。

“達莉娅呢?”李陽冰有些驚訝。

伊萬微笑:“她說不舒服,今天想要在宿舍休息。”

“好吧,那真是太可惜了,下次我再帶她去故宮吧。”

殊不知,達莉娅站在宿舍樓上,看着樓下談笑風生的伊萬咬牙切齒:“呵,虛僞的男人。”

休息日有很多小學組織學生到故宮參觀,檢票口圍了一堆戴着紅領巾叽叽喳喳的小學生。李陽冰買好門票,領着伊萬走進故宮的城門。伊萬出衆的外表引來了周圍一堆人的側目,李陽冰有些尴尬,但伊萬卻泰然自若。穿過乾清宮,走到偏一點的宮苑,人群漸漸減少,李陽冰才覺得自在些,他對伊萬說:“幸好今天人不是很多……”

伊萬笑笑,揉亂了李陽冰的腦袋:“別人的目光就這麽讓人覺得不自在嗎?”

“是啊,誰會喜歡一直被盯着看呢。”

“我啊。”伊萬坦然回答。

李陽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是因為你一直都是萬人矚目的焦點,所以你習慣了。”

伊萬勾起嘴角,湊近李陽冰耳邊:“比起其他人,我更喜歡被一個人盯着看。”

輕微的呼吸拂過耳尖,李陽冰紅透了臉,快步走向前。伊萬不急着追,在李陽冰身後悠然信步,只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耀目的笑臉連太陽都有些遜色。

4.

那段時間,對李陽冰和伊萬來說,大概是這輩子最快樂無憂的時光。

他們會去頤和園看荷花,去後海劃船,去香山賞楓葉,去紫禁城品雪。年輕的李陽冰還不知道,自己對伊萬那種朦胧的感情意味着什麽,不見到會想念,見面之後哪怕只是并肩默默散步,他都覺得心裏比蜜甜。他不知道,當他在辦公室整理文件抽空打盹的時候,伊萬會悄悄走進來,給他蓋上外套,然後在他鬓角印上輕輕一吻。

因為工作特殊,伊萬經常會全國到處跑,有時候一去就是一個月。李陽冰在伊萬出差的時候總是沒有精神,一聽到郵遞員自行車的鈴聲就跑出大院,全家人都以為他魔障了。但當他從郵遞員手裏拿到信的時候,立刻恢複精神跑進屋子,小心翼翼撕開信封,念着伊萬寫給他的信。信很短,有時候只是只言片語,說自己吃了什麽,看到了什麽,但李陽冰依舊能讀出伊萬的隐藏含義:我把我的生活分享給你,就像你我還在一起。

就這樣,過了兩年,伊萬出差的頻率越來越多,李陽冰雖然嘴上不說什麽,但是每次送別伊萬時,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伊萬皺眉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他不再露出以前陽光般的笑容,經常一個人站在窗口,默默點上一支煙,可當煙都快燒到手指,都沒見他把煙遞到嘴邊過。李陽冰發現了伊萬的異常,他試探性地問過,伊萬卻總是擠出微笑對他說:“沒事,一切都會好的。”

可是,情況并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糟。

1960年,6月,李陽冰終于畢業,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父親所在的研究院,堵住了那些悠悠之口。參加完畢業典禮,李陽冰拿着畢業證書跑到伊萬面前,把畢業證書展示給伊萬看。

“伊萬!我畢業了!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是孩子了!”李陽冰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他深吸兩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這四年,是我最開心的四年,遇到你,認識你,是我的幸運,我想說……伊萬……”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感情講出來,可還是有些緊張,李陽冰結結巴巴說到一半,卻被伊萬打斷。

“我知道……我知道……”伊萬一把将李陽冰扯進懷中,不停地親吻着他的發頂,“我的喀秋莎長大了,我愛你,陽冰。”

聽到伊萬的表白,李陽冰臉紅心跳地不敢動彈,雙手緊緊環住伊萬寬厚的背。他長高了很多,如今在伊萬身邊也不會顯得嬌小,他可以和伊萬一起工作,做他的戀人,做他的夥伴。憧憬着二人美好未來的李陽冰不知道,此時的伊萬眼角流出的淚水悄悄順着臉頰落入了李陽冰的發絲中。

兩人身旁的桌子上,一份俄文寫的信,就是讓伊萬落淚的原因。蘇聯跟中國的矛盾日益激化,蘇聯那邊已經幾次三番催促他趕緊回國,可是他怎麽舍得留下他的喀秋莎,走一步看一步吧,伊萬如今只能禱告。

7月16日,研究所每個人都心情沉重,蘇聯單方面撕毀了所有的合同,宣布撤走全部駐華的蘇聯專家。聽着收音機裏播音員不帶一絲感情的念着這則新聞,李陽冰覺得像是個夢一樣。他渾渾噩噩地走出辦公室,一路上跌跌撞撞,他沖向蘇聯專家主的宿舍樓,穿過空蕩的走廊,奔跑的腳步聲咚咚咚敲得人心慌。

“哎呀……”李陽冰擡起頭,發現自己撞到了達莉娅,而達莉娅手裏拿着很多文件。

“李……”達莉娅見到李陽冰這麽魂不守舍的樣子,有些心疼。

“這些是……”李陽冰從文件露出的只言片語,發現是研究所正在進行的一項研究,現在正處于關鍵時刻,“你要把這些數據毀了?憑什麽!這裏面也有中國人的心血!”李陽冰撲到達莉娅身邊,想要搶下這些文件,卻不小心被絆到了地上。

“我知道!”達莉娅啞聲說,“這些文件我會交給研究所五個小時,再過五個小時,有車來接我們走,到那個時候這些文件必須銷毀。就看你們,能記下多少了……”

達莉娅的高跟鞋聲越走越遠,李陽冰扶着牆壁慢慢站起來,沿着牆慢慢往前走,走到了伊萬的房間。

伊萬的房門緊閉,李陽冰擡起手想敲門,門卻自己開了。

“真的……真的要走了嗎……”李陽冰不敢擡頭,他看着自己的腳尖,淚水砸到地上碎成了千萬片。

伊萬沒說話,拉過他冰冷的手,把他牽進屋。關上門後,緊緊把李陽冰箍進懷裏。

“陽冰……陽冰……”伊萬在李陽冰耳邊不停地重複,似乎要把一輩子的名字都喊完。

李陽冰擡起滿是淚水的臉,雙手捧起伊萬的臉。平日裏總是修剪地幹幹淨淨的下巴,如今滿是胡渣,眼底的血絲和滿屋濃郁的煙味讓李陽冰的心抽痛不已。他含住伊萬的唇,淚水流到二人嘴中,滿是苦澀。

“我們只剩五個小時了……”伊萬苦笑。他握着李陽冰的右手,放在嘴角不停地啄吻。

李陽冰勾起嘴角,淚水被擠出眼眶:“我們還有五個小時。”

5.

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襯衫,李陽冰的手指都在顫抖,伊萬把他的雙手握在手心,掌心熾熱的溫度從手掌一直暖到心裏。伊萬一邊輕柔親吻他,一邊慢慢解開二人的衣物。李陽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伊萬,似乎是要用眼睛把伊萬的長相刻在心裏。二人認識這麽久,居然連一張合影都沒有。伊萬的唇印在李陽冰身上,和着伊萬的淚水,讓李陽冰全身都充滿了伊萬的印記。

“對不起,陽冰,對不起……”伊萬不停地道歉,李陽冰擡起手臂,死死抓住伊萬寬厚的後背。

“我知道……”

不用為我們的愛情道歉,這段愛情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不要為我們的分別道歉,這不是我們的錯,我堅信我們總有一天還會再見。

肉`體的激情并沒有讓二人冰冷的心感到溫暖,李陽冰靠在伊萬懷裏,眼睛盯着桌上那個滴滴作響的鬧鐘。他抹了抹臉上淚水,腰上和身後傳來的刺痛讓他動作有些不自然,但是他還是堅持穿上了衣服,爬下床,開始收拾伊萬的東西。

伊萬的衣服,伊萬的書,伊萬的筆,伊萬用過的一切,他多麽想全都留下來,留下這些充滿了伊萬氣息的物件,這樣還能騙騙自己伊萬還在自己身邊。伊萬也默默收拾着東西,他突然想起了什麽,然後從抽屜裏翻出一張照片遞給李陽冰。

“這是上次研究院要求拍的證件照,是我身邊唯一的照片,你留着。陽冰,等着我,等形勢變了,我一定會回來!”

李陽冰看着手中小小的照片,淚水模糊了雙眼,伊萬俊美的面容怎麽也看不清楚。

“伊萬,準備一下,車馬上就來了。”達莉娅的聲音穿過門,“車提前來了,還有半小時就到。”

“好……”伊萬啞聲應下。李陽冰再也忍受不住,他撲到伊萬懷裏,死死咬住伊萬的肩膀,喉嚨中發出絕望的嘶吼也都被伊萬的胸膛包容。伊萬忍受着肩上傳來的疼痛,他不禁笑起來,甘之如饴。

大使館派來的車停在研究院內,幾個荷槍實彈的蘇聯警衛面無表情立在車旁。研究院所有人員都自發站在院子內,看着四名蘇聯專家走上車。

伊萬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他站在車旁,目光緩緩從研究院每個人的臉上劃過,最後定格在李陽冰的臉上。胸口傳來的刺痛讓他開不了口,只是最後擠出一個微笑,頭也不回鑽進了汽車。

汽車慢慢發動,李陽冰突然跑向汽車,一邊跑一邊唱着: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着柔曼的輕紗;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鷹;

她在歌唱心愛的人兒,她還藏着愛人的書信……”

伊萬在車中聽到了李陽冰的歌聲,他趕忙回頭,雙手扒在轎車後座的玻璃上。

看到李陽冰滿臉的淚痕。

他死死咬着牙根,強迫自己不哭出聲,淚水早就控制不住。

受李陽冰感染,研究院所有的人也慢慢唱起了《喀秋莎》:

“啊這歌聲姑娘的歌聲,跟着光明的太陽飛去吧;

去向遠方邊疆的戰士,把喀秋莎的問候傳達。

駐守邊疆年輕的戰士,心中懷念遙遠的姑娘;

勇敢戰鬥保衛祖國,喀秋莎愛情永遠屬于他……”

在悲傷的歌聲中,汽車絕塵而去,只留下李陽冰滿臉淚痕,跪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一邊哭一邊寫完的,虐自己虐到不行的作者怕是不多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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