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下羞愧迷惑
舞臺前方的哀鳴持續了很久,遠超出人類的身體極限,哀鳴直到沙啞無聲,才消失。
在下側首看向舞臺方向,那邊的燈光投入暗門,形成一小片的光亮。
孩子們都暫時整理好了心情,彼此緊緊牽着手,在下把因為哭泣而臉紅通通的咲樂暫時放下,伸手抓住不遠處的西餐店老板的衣物。
只單純的把孩子們送回舞臺上還不可以,他們不是生活在舞臺劇裏的,是生活在現實世界裏,必須需要藏身之處。
太宰先生之前給的那枚鑰匙就派上了用場。
被非彼岸之人接觸,西餐店老板從木然中回神,恍惚的看過來,“……在下君?”
在下點頭,“老板。”
然後及時伸手制止住他身體繼續的那種生前反應——比如下意識想轉身摸鍋——“十分抱歉,不過生死戰鬥已經結束了,您可以再次上場嗎?”
在下把那枚鑰匙拿出來、給老板示意鑰匙背後的白色紙條,“在下不太熟悉橫濱,不能迅速找到地址,可以請您幫忙嗎?還有照顧孩子之類的事宜……”
雖然拉着已死之人複活,去人世照顧孩子什麽的聽起來非常過分,但是……還是好過分。
孩子們還太小,沒有形成完整的自主意識,在下平時把他們當意識完整的大人看、某些時候屏蔽自己的良知,也勉強可以過去。
但拉着有自主意識的西餐店老板複活這種事……
平心而論,如果是他死了,有人要拉他複活,他一定心平氣和的三十六刀。
因為各種原因,在下很努力的活着,為了活着真的很努力,如果死了,也會很努力的死去。
西餐店老板看了看緊緊抓着彼此手的孩子們,又看了看在下,摸着胖乎乎的肚子陷入了沉默,半晌,他有些猶豫的道:“……還是算了吧。”
在下開始思考在這個舞臺劇的世界裏,如果因為強迫人複活、被關進警局,線人能不能幫到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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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後,西餐店老板又用堅定一點的語氣重複道:“還是算了。”
他又摸了摸肚子,笑了起來,“我們都已經死了吧?在下君的異能很厲害,但是還是會有代價的吧?”
“讓死人複活的代價……你還是先救孩子們吧,我已經經歷了很多,上過戰場,也經歷過生活。”
然後他像是吓了一跳一樣,頓了頓,“呃,在下君?”
在下信服的點了點頭,“一點也不麻煩,沒有任何代價……把一個人拉出彼岸和把六個人拉出彼岸差不多,只是界限追的快慢的程度而已。”
然後在下一手握住幸介的手,一手抓住西餐店老板的手,和大家一起連成人繩,“在下不确定在你們看來,這個世界是怎麽樣的,所以,等下要閉上眼。”
他們閉上眼。
在下帶着他們往前走,在暗門內向前行走時,沒有任何阻力和意外,直到走到暗門和舞臺的區分線處。
那裏對在下發出了強烈的排斥。
不,應該是說,對在下牽着的人發出了強烈的排斥,不過還好主導的人是在下,既不是被排斥的主體,又對此岸和彼岸有一定的了解。
從暗門跨出、踏進舞臺的那一瞬間,在下頓了頓,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那道光與暗的分界線。
一種似乎非常熟悉的感覺從冥冥之中湧來,在下帶着一些彼岸之人踏入此岸,彼岸之人回到此岸,此岸之人被彼岸吞噬。
離界限最近的背部出現刺痛感,像是恙。
舞臺上空蕩蕩的,無論是織田作先生還是太宰先生,都不見了,一束燈光孤零零的撒了下來。
其他人應該也有跨越了界限的感覺,他們的表情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在下松開手,半蹲下,和幸介平等對視,“幸介,你是哥哥。”
幸介點點頭,臉上的堅毅神情比傷痕更加顯眼,他堅定道:“我一定會保護好弟弟妹妹們!”
“不是,”在下搖了搖頭,“作為最大的孩子,你必須要有靈敏的嗅覺和絕對不能失誤的感覺。”
“從現在開始,你要像獸群的首領那樣,進攻時要堅定進攻,擊潰敵人從點開始,撤退時要迅速決定,絕不能因為面子或自以為是的情緒之類的影響大腦。”
“最重要的是,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
“……哎???”幸介發出驚愕的疑惑聲。
“在面對可以應付的敵人時,當然要盡力去攻擊,面對不可抵抗的敵人時,要保護屬下,。”
“如果是像這次這樣,無論怎樣應對,都只有一個結果,那就盡量做好一點,努力活着。”
“嗯……”幸介遲疑的應了一聲。
看來是在下沒有暗示明白。
在下有些苦惱,想了想夜鬥君以前的做法,随便模仿了一下,張開手臂,深沉道:“所以,撲進大人的懷裏痛快哭一場吧!”
“………”
幸介先是露出迷惘的表情,然後臉上逐漸空白。
“噗——”
???
西餐店老板摸着肚子笑道:“在下君,你的長輩一定非常不靠譜吧?不要輕易學習啊,哈哈哈。”
在下面無表情。
幸介忍不住笑着撲進在下懷裏,過了一會兒,笑聲變成哽咽的哭聲。
在下恢複了平靜和自信,把其他孩子也攬進懷裏,看向西餐店老板。
在下很自信。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
*
舞臺四周的燈光驟然亮起,暗門齊聲發出清脆的咯吱聲。
在下擡頭看去,看到織田作先生和一位銀白色頭發的先生——應該是紀德先生——分別走出來。
孩子們跟着西餐店老板下臺。
唔,應該不是死亡了,因為界限那種壓迫感還在盯着在下,恙不僅局限于背後,在下把衣袖往上拉了一下,看到本來白皙的手臂上出現紫色的污痕。
舞臺四周的燈光逐漸黯淡下去,只留最中央那束光線撒下,照在有着圓形痕跡的那處地方。
織田作先生和紀德先生面色平靜的對視,他們舉起槍對準對方。
然後……嗯???
在下逐漸迷惑。
織田作先生和紀德先生不停的折腰、移動、震撼,每一次動作後,就恢複原本的動作。
總之,像是大型跳舞現場。
在下走過去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雖然但是,這個時候過去,在下說不定也會跳舞……想想太宰先生快樂跳舞的樣子,在下就充滿了拒絕。
真是完全無法想象自己如此快樂失智的樣子啊——
最終,他們都表情凝重的停下來。
紀德先生道:“我們是從戰場逃亡的一縷孤魂,唯有死亡能讓我們平靜。”
“我的願望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戰鬥中死亡。”
“能夠與你戰鬥而死,可能是我最好的歸處吧,哪怕為此付出極大的代價,我也在在所不惜。”
“你呢?你是因為什麽而不再殺人?”
織田作先生還是那樣的平靜,但不是因為表情波動太小、看不出來的那種平靜,而是面對死亡淡然的平靜,他道:“我讀過一本書,那本書非常好看,可是在結尾、關于講述一個職業殺手再也殺人的原因那幾頁被人撕去。”
“為什麽一個職業殺手不再殺人呢?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原因吧,可是那幾頁被撕去,無論如何我也看不到了,也不能理解那名殺手為什麽會有這樣轉變。”
“給我書的那位先生說,不如你寫吧,寫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
“讓一名職業殺手去寫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職業殺手不再殺人的原因,”敘述往事時,織田作先生還是平淡無波,“現在想來,恐怕那位先生早就看出我是一名職業殺手了吧。”
他說:“我早已忘記那位先生的名字,可是剛剛突然想起了。”
“他的名字,和那本書的作者一樣————夏目漱石。”
“辜負了他的期望,真是抱歉。”
紀德先生點點頭,“我也十分抱歉。”
在下慢步至他們身邊。
“不必道歉。”織田作先生這樣說,話裏沒有一絲殺氣,可是這幾個字已經把他此刻的想法表達的淋漓盡致。
“事到如今,我們兩個都不可能活下來了。”
“如果說後悔的話,我大概還有一些吧。”
“我有幾個朋友,”織田作先生側了一下首,“一個人在黑暗中潛行的光明,不管他的初衷是什麽,我們之間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
他難得苦笑一聲,又道:“還有一位,是處在深淵邊、随時會摔下去的孩子,在此之前,我能夠隐約感知到他陰影下的某些東西,卻沒有去涉及,這也是我們能夠一直相處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踏進陰影,把他拉回來。”
“他只是,還是一個迷茫的孩子。”
“還有一位,保持緘默、心卻無時無刻不在呼喊求救的孩子……你應該聽說過他。”
在下在正在旋轉的圓形前停下,看向織田作先生。
紀德先生接話,“川澤端月?我聽說過,他的異能力,恐怕不只是時間系這麽簡單吧?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
織田作先生點了點頭,“是啊,無所謂了。”
“我向他伸出了手,卻在把他拉出深淵的半途就松開,真是過分啊,我對孩子們也是這樣,他們還沒有長大成人,就……”
紀德先生挑了挑眉,“川澤端月需要你的救贖?”
“我以為,他是人如其名的人,不會冷漠的端坐在彎月上,看着世人演繹虛僞搞笑的戲劇嗎?”
織田作先生搖了搖頭,“不是,川澤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
解釋完這句,他和紀德先生的臉色就不約而同的凝重起來,“開始吧。”
他們沒有再進行跳舞似的原地踏步,而是簡簡單單的朝對方開/槍。
在下一腳踏進正在旋轉的平臺,揮刀。
刀的軌跡本來應該是對準那兩顆子彈的,但它們的運動軌跡不是完全相同,不可能同時劈開。
而且就算劈開,子/彈頭仍然會繼續前進。
于是在下的右手揮刀、劈開飛向織田作先生的玩具子/彈,左手把刀鞘挑起、讓其飛向織田作先生。
刀鞘砸在織田作先生的胸口處,被子/彈頭擊中,又重重落在地下,龜/裂開來。
在下收刀,“插/手決鬥,十分抱歉,但不完全公平的決鬥,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也沒有存在的必要——這真的是在下說過的最過分的一句話了。
恙的刺痛程度猛的加大,彼岸界限追逐在下的速度加快,像是火舌般蔓延過來。
紀德先生倒下。
哪怕再進行心理說服,在下還是有些尴尬和愧疚,只偏頭去看織田作先生,假裝看不到紀德先生,“……抱歉。”
織田作先生道:“你的手?”
在下低頭,看到持刀的手上也出現了恙。
絕對是精準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