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個串兒

傅晚凝徒驚一身汗,白日裏她若真擋路,哪用得着等到現在教訓人,太監陰險,摸不定是她什麽地方招魏濂不快了,他跟前的人往下一指派,劉路尋個挂名的由頭就是為了揭她一層皮。

傅晚凝伏在地上,卑微着聲道,“……劉總管,您饒了奴才這次吧,奴才一定謹記在心,下次絕不再犯。”

劉路将汗巾子放到把手上,視線黏着她白皙的後頸,他将手揣進袖中,還端着姿态訓斥她,“你個沒眼力勁兒的,碰見頂上的人腿是斷了還是瘸了,就不知避一避,緣着你,咱家被汪公公好一頓說,你說咱家怎麽饒你?”

傅晚凝恍然,她沒錢也沒人,劉路不會饒她,她來這兒就回不去,她不過多活了兩個月,輪到底還是死。

傅晚凝眸中水潤,瞬間覺得無望,她求饒也不會了,跪坐在地上,迷茫的驚怕着。

敲打這一招是劉路慣用的手段,就是性子野的到他手裏,也得軟腳,更別說這麽個看着就耐不住糙的,随便兩句話也夠她吓。

劉路翹起腿,故意捏住肩膀道,“咱家這幾日睡落枕了,這肩疼的要命……”

傅晚凝曲起手指,這個時候她應該殷勤的湊上去給他捶肩,再說兩句好話,大約就能被他放走,可她不願,她自小受的禮儀教養,沒有一條教她親近男人,誠然太監不是真男人,她也不再是侯府小姐,那些俗禮條規都拘束不了她,但她放不下身,她的矯情讓她在此刻變成了硬氣。

劉路看她不動,那白臉上的神色亦是怔忡,心下猜她聽不出話裏的意思,就啐了她一句,“咱家就沒見過你這麽蠢的!”

傅晚凝輕咬住下唇,将頭抵在地上。

劉路面上呈惡,想着怎麽再提點她。

門外進來人,踩着小碎步到他身旁,撇嘴道,“劉總管都快半夜了,您還不來,奴才等的心急……”

聞聲是那周聽事。

劉路順勢将他摟抱到腿上,往他嘴上親了一口,“周鼓兒一刻也等不了,沒看見咱家有事?”

周鼓那清秀的面龐上顯出嬌俏,他忌憚的望了一眼地上人,轉而拉劉路手臂,“再大的事您也得休息,懲治個小太監用得着您大晚上勞心勞力?”

他說到這,臉色一轉有哀怨映出,“還是您瞧上他了,準備抛棄奴才……”

傅晚凝腦中一炸,驀然想起徐富貴跟她說過的一句話。

不就是個賣□□兒的。

傅晚凝倏然清楚它的意思,她淺薄的認知被打碎,這世間不是只有男人和女人能夠敦倫,太監和太監竟也可行此道,她胸口一陣作嘔,周身也發寒,她今晚要麽挨一頓打,要麽像周鼓一樣委身給劉路,她寧願去死!

“真真是個小冤家,咱家哄着你都沒精氣了,哪還留眼給別人,”劉路肥厚的手蹭着周鼓的臉,色相畢露,他再看不到地上跪着的人,一心想跟懷裏人親近,“咱們回屋,咱家剛得了個緬鈴,保證你□□。”

周鼓忸怩着羞紅臉,拽着他往外走。

他們快走出門,劉路才記起傅晚凝,他不耐煩道,“去院兒裏跪着。”

傅晚凝靜候着他們走開,暗松一口氣,抻手起身走到院裏,尋了塊松土跪好。

天亮時,傅晚凝被人一腳踢醒,她皺起眉看人,細密的睫毛交錯,上面還墜着水,很有一種□□欲。

“你不用去崇政殿了,從今兒起,你就待在馴獸所,哪裏也不準去,要是再叫我發現你惹事,就不是跪這麽簡單了,”周鼓俯望着她,眼裏的厭惡不加掩飾,娘氣的太監他見多了,這是頭一個招他恨。

傅晚凝低低回是,她佝着身起來,步伐蹒跚的離了院子。

周鼓拍拍手,晃着身回了屋。

傅晚凝沒直接去馴獸所,她跪了一夜沒睡好覺,左右周鼓罰她,她幹脆在監欄院歇了一日,這一日安寧,不見一人來找她。

她睡醒時,徐富貴在床邊擰毛巾。

“你醒了,我下午回來就見你發燒了,”徐富貴将毛巾敷在她頭上,看着她莫名別扭,“串兒,你去了直殿監,那劉總管沒怎麽你吧?”

劉路是出了名的色鬼,有點顏色的太監他都想沾手。

傅晚凝胸口悶,她拿下毛巾啞着嗓子道,“我明天就去馴獸所了……”

馴獸所裏養着珍禽猛獸,一般太監都不願去,從前就有太監伺候老虎被老虎吃掉的傳言,誰去誰怕。

她若是從了劉路,定不會被遣去那種地方。

徐富貴瞅着她蒼白的臉頰,同情道,“串兒,要不你求求劉總管?”

傅晚凝将毛巾摔到他手裏,蓋住被子不理會他。

徐富貴讪着臉,只得吹滅蠟燭回床睡了。

……

隆德帝停靈七日,下葬後新帝被趕着登基了。

新帝才十四歲,于政事一竅不通,經內閣商議,由孫太後垂簾聽政,直等到他能親理朝政再行獨立。

言家人锒铛入獄,傅家和孫懷安也趁此平反了,孫太後借着時機重提了孫懷安做禮部尚書,朝中局面大改,孫家又起來了。

內閣失了首輔,沒幾日就吵着要太後定人選。

“內閣那幫書呆子叫哀家找首輔,哀家到何處去找?”孫太後拍着桌子,氣的無法鎮定。

魏濂執着筷子往她碗裏夾了兩塊鵝肉巴子,又盛一碗蒜醋白血湯放到她桌前,溫聲道,“娘娘莫急,內閣首輔不就在咱們眼前。”

孫太後舀着湯喝,沒好氣的瞪他,“哀家以前怎沒發現你愛賣關子?”

魏濂低笑,“娘娘忘了一個人。”

孫太後喝掉湯,慢聲問道,“何人?”

魏濂不慌不忙的為她盛飯,“江寒英江大人。”

刑部尚書江寒英是皇帝龍潛時的先生,教了他近五年,江寒英現年三十三,正值壯年,且儀表堂堂,于典史民法有深入,是個難得的學究。

孫太後常年在後宮,江寒英是先帝為她兒子選的先生,她只在正旦宴上遠遠見過一次,離得遠,依稀記得是個相貌偉岸的男人,她置下筷子,道,“先帝的人,妥當嗎?”

“娘娘多慮了,這滿朝大臣不都是皇上的人,”魏濂斟茶過來遞給她。

孫太後就着茶漱口,“嘴兒甜,你不會收了江寒英的禮吧。”

“臣向着娘娘,旁人的禮算什麽數?”魏濂等她漱好口,呈上白巾讓她擦手。

孫太後打着哈欠,沖他伸手,“就定他吧,哀家也懶得折騰了。”

魏濂握着她的手幫她揩,力道溫柔,動作輕緩,“娘娘還招人侍奉嗎?”

孫太後歪着身,眼睛挂在他面上,看着他的薄唇出神,“魏濂,明兒讓禦醫給你看看吧。”

魏濂手微頓,倒還是将她的手擦拭淨,他的神情轉成落寞,半晌回了話,“娘娘何必揭人傷疤呢?”

孫太後也尴尬起來,太監缺的二兩肉豈有那麽容易補回來,淨身房裏轉一圈,有的根都削完了,再想長出來就是做夢。

“哀家随口一說,你別放心上,”孫太後道。

她站起來,魏濂便攙着她到梳妝臺前,為她卸釵,“娘娘是為臣着想,臣若這個都瞧不明白,不是白眼兒狼嗎?”

孫太後注視着鏡裏人,手摸到眼角的細紋上,惆悵道,“到底比不得從前,這皮子也松了。”

她才三十二,宮裏膳食補品不斷,也還是抵不住皺紋爬上臉,不得老天爺疼,再大的福也養不住。

魏濂按揉着她的鬓角,看她放松了,道,“娘娘自個兒覺得,臣眼裏娘娘還如韶華,況且娘娘這通身的氣韻,可沒幾個女人比得上。”

孫太後推開他的手,側頭看他笑,“得虧你是個太監,若齊全,男人們還活不活了?”

魏濂翹起小指掩着嘴笑。

孫太後眸中閃過嫌棄,撇過身道,“你去吧,哀家要睡會兒。”

魏濂俯着身退走。

孫太後将梳子甩臺子上,呸了一句,“好臉皮全生在賤物兒上。”

魏濂回了司禮監衙門,早有太監備好了熱水讓他沐浴,他洗身不喜歡人近身,太監再威風,也比別人短一段,身子殘缺不愛給人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底下的小太監也沒誰敢觸他黴頭,誰願意伺候個陰晴不定的主子,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魏濂換了件大袖衫,清爽着身出來。

汪袁候在廳堂上,一見他,便愁起眉來,“廠督,皇上要将壽王府的大象運進宮來。”

新帝還是個孩子,愛些新奇的物件兒,尤其鐘情養野物,他府裏光一個獸園就占了半邊地。

連德喜遞了茶來,“老祖宗喝茶。”

老祖宗這個名頭乘着奉承的意思在裏面,太監無子,魏濂又是太監的頭兒,下頭的小太監想往上巴結,照着敬話便尊稱他一句祖宗,明裏是将他當祖宗一樣待着,背地是個什麽想頭那就無人知曉了。

魏濂喝一口放桌上,道,“運吧。”

“……壽王府共有三頭大象,若全運進宮,馴獸所估計裝不下,”汪袁觀察他的面色道。

魏濂蹙一下眉,“我記得先帝曾在馴獸所裏養了幾只虎,先帝駕鶴西去了,沒準在天兒上還惦念着他的愛寵,送它們一程吧,剛好給皇上的大象騰地方。”

汪袁答應着。

魏濂松動着肩骨,問道,“傅家逃走的那個姑娘找見了嗎?”

“……還不曾,”汪袁道。

魏濂笑起來,“這位傅小姐真能跑,抓着帶來讓我見見,好歹活了條命,總不能讓傅家唯一的血脈再被人殺了。”

“是。”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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