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六個串兒
魏濂又給她盛了一碗, “吃完再歇一陣, 我待會兒不在屋裏, 你別離香閣太遠,想要找我, 讓她陪着你過來。”
傅晚凝望着他道,“你要去看礦山?”
“先去看個究竟,若真有金礦,咱們就再多留幾日,”魏濂道,他拿過她手裏的空碗,連着鍋放一起。
傅晚凝困頓的眯住眼,身子躺下來, “還要去其他地方嗎?”
“淮安府連着蘇州府,等金礦核實,他們上表後, 我帶你從這邊玩到那邊, 蘇州府人傑地靈, 美景美物遍地是, 你見了定高興,”魏濂放下帷帳,端坐着看她深入睡鄉。
傅晚凝便在他勾勒出的江南美色裏酣甜入夢。
魏濂眸色添彩, 起身出了門。
将過申時,日頭沒那麽毒,魏濂攜一幫地方官去了礦地。
那礦地位于淮安府西邊的綏遠山, 四周已被鐵絲網包圍住,留當中一大片空地,那些民工揮汗如雨的挖着土,那地面已被挖空約一尺深。
魏濂進了臨時搭建的辦事處,底下都事便着人送了些水果。
魏濂撥一顆荔枝,嚼進嘴裏,“可挖到金礦了?”
“廠督大人,這才一尺,少說得掘地三尺才有定論,”左布政使揣摩着他的面色道。
魏濂吐掉核,乜着他,“咱家只給你們三天時間,如果三天還沒結果,咱家便沒工夫候着了,到時只能定你們一個虛報的罪名,你們瞧着辦。”
“實在是這礦地連着山脈,動山脈就等同于動了整個淮安府的風水局,再加上綏遠山還連綿到蘇州府西境,牽一發而動全身,屬實不好急着來啊,”那左布政使為難道。
站在他身側的右布政使也勸道,“廠督大人,您若不然稍等等,他們快要繞過山脈,最多十日定會将整個礦山剖出來,屆時您再走也不遲啊。”
“等?你們是覺得咱家清閑啊,咱家可是抽空來你們淮安府,這路上就耽擱了五日,這礦山能有多難挖,你們當咱家是安坐朝堂的貴人,什麽都不清楚嗎?拿着朝廷撥下來的款混吃混喝,咱家要是不來,你們是不是要等朝廷再撥一筆款下來,混到年底才呈上去,恰好還趕上喜氣,說不定上頭還會再加封賞,算盤打的精,也得看咱家孬不孬!”魏濂面上帶一分笑,忽略他的話,那神情看着相當和藹可親,只他嘴裏的話卻如刀子,直捅在場布政司官員的心。
那兩個布政使軟腳下跪,跟在他們其後的一堆人都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
魏濂品一口茉莉花茶,清香沁口,他依然含笑道,“跪的倒快,咱家也不是不體諒你們,誰都有難處,咱家若是來玩的,那陪你們耗個把月也不算事,奈何你們運氣差,咱家除了這樁事身上還拎着其他事,若在你們這頭多逗留了些時日,再去做別的,沒得回頭就要被上邊兒怪罪,大家都是明白人,互相給個面子,過了就是,咱家也不是非揪着你們不放,你們給咱家通道,咱家也就給你們通道。”
那兩個布政使擦一把汗,他們相對一看,右布政使便膝跪着到魏濂腳邊,他自袖中拿出一個香包,奉到魏濂手邊道,“廠督大人,這是香山寺的祈福錦囊,您來之前下官等人特意去求方丈給您縫制的,帶身上可驅邪避難,還請您收下當個裝飾物兒。”
魏濂張手接住那香囊,颠了颠,分量還挺沉,他極自然的挂到腰上,笑得格外親切,“你們這份心咱家記下了,不過情分歸情分,這事兒還得要辦。”
“廠督大人,您稍微通融個五日,下官等保證五日內一定把礦山摸出個透底,”左布政使急忙道。
魏濂嗯着點頭,“都起來吧,跪着腿疼。”
一幹人都跟個棒槌似的立起來,繃着身子不敢亂動。
魏濂又剝了兩荔枝,汁水甜的發膩,他閑閑問道,“淮安府近日可有什麽活動?咱家即是過來了,所謂入鄉随俗,當地的一些民俗也想了解一下。”
“廠督大人來的巧,這兩日正是青苗會,晚間會熱鬧許多,您倒可以去逛逛廟會,”左布政使陪着笑臉跟他道。
魏濂雙手平放,“淮安府最熱鬧的街道往哪個方向?”
“回廠督大人,往東有條東門大街,出藩司衙門徒步不過一盞茶,就是人多的擁擠,商販遍地擺,您身份尊貴,那等小民彙聚地去了也沒什麽看頭,香山寺這幾日開放,正适合您和夫人一道去,”左布政使谄媚道。
魏濂捏白絹擦手,“王布仁,咱家去哪兒就不勞你操心了。”
王布仁面上一哂,唯唯稱是。
魏濂眺望着那那一片空曠,民工在烈日下曬得汗流浃背,手裏的鐵鍬卻還不停,為着上面的那點貪利,他們是最累的,磨得越久,他們越無法回家,田地不耕,妻母要養,到後面飽飯都吃不起,這礦地就是座魔窟,頂上的人一層層剝削,最後的苦難全要最弱小的百姓來承擔,父母官父母官,分明是吸血蟲,擔着父母的名吸着他們的血汗,官肥了,百姓廢了。
“這些民工是雇傭的還是調征的?”
都事朝那兩位布政使瞧了瞧,沒得到指示,便據實道,“回廠督大人話,都是臨時調征的。”
魏濂譏嘲的喝問道,“你們可真是厲害,要人給你們做活,連工錢都不付,他們欠你們的?”
那都事經他這一問肝膽具顫,竟就抖着腿坐倒在地上。
“……今年澇災剛過,藩司裏光貼災款就投進去不少錢,現而今也只是看着體面,內裏也空了,這礦山一共征集了一千五百名民工,下官也曉得他們可憐,但屬實沒錢啊,”王布仁皺着一張老臉苦哈哈道。
魏濂斜過臉瞪他,“滑頭的話不要在咱家面前說,澇災濟貼是東廠撥下去,你們藩司出什麽錢了?在咱家面前哭窮,哭錯人了。”
王布仁陡時縮緊脖子,噎着聲道,“災荒之年,收成也不好……”
“啪!”
魏濂将瓷盞擲在案桌上,陰恻恻的看着他笑,“知道收成不好還敢扣着這些民工,要是咱家不來,他們給你們壓到年底,是不是就等着死了?”
王布仁才站直的腿又一曲,撲通跪地,他對着右布政使示意,那右布政使便又摸出個粉色香包遞給他,他托着錦囊給魏濂,“是下官疏忽,待會兒下官就讓照磨把工錢發下去,絕不拖沓。”
魏濂撚起那粉色香包故意道,“咱家又不是女人,你弄個這樣色兒的咱家也帶不了。”
王布仁局促的笑兩下,小眼睜得賊亮,“将才忘了說,這是給夫人的,跟您的是一對兒。”
魏濂拿起那香包放進寬袖中,“孝順,咱家替她謝你一聲。”
王布仁連說着不敢。
魏濂從椅子上起來,道,“事兒都給咱家辦成了,這兩日咱家人都在,可別給咱家再偷奸耍滑了,大家場面上亮堂,咱家回都了你們愛怎麽瞎琢磨随便來,只咱家在的時候得給咱家些顏面,省得鬧起來不好看。”
餘下一衆人捏着聲道好。
魏濂長眉舒松,起步離開了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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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藩司衙門已近黃昏,魏濂踱到院裏,就見傅晚凝坐在秋千上,香閣在她身後給她來回得推,兩人笑呵呵的,玩的正在興頭上。
魏濂繞過花叢進了樹蔭裏,望着她們道,“吃過了嗎?”
“還沒,夫人說要等您回來,”香閣拉停秋千,扶着傅晚凝下來。
傅晚凝走近他,“我不想跟你住一間房……”
魏濂先跟香閣道,“進屋裏把夫人的帏帽拿出來,今晚咱們去酒樓吃。”
香閣哎一聲跑離開了。
魏濂這才溫笑着和傅晚凝道,“藩司簡陋,其他廂房我去看了,都破舊的很,只這間正房像點樣兒。”
傅晚凝偏身垂首,手揪着帕子道,“可,可一張床……”
魏濂便露出可憐相,“那我叫人收拾着住別的廂房吧。”
傅晚凝暗咬一下牙,漲紅臉道,“……你別出去了。”
“一張床,我晚上打地鋪?”魏濂佯做苦悶道。
傅晚凝瞥他一眼,很快望過其他地方,道,“就,擠擠吧。”
魏濂笑一瞬,俄而自袖裏摸出香包,朝她晃晃,“底下人孝敬你的。”
傅晚凝好奇道,“我的?”
魏濂将那香包打開,黃燦燦的金條顯出來,他倒出來金條,将香包扔掉,嚕嘴道,“髒錢我給你收着,碰了玷污手。”
傅晚凝嘟一下腮,“髒錢還收。”
魏濂摸摸她的頭,“拿錢辦事,這是官場上的規矩。”
傅晚凝有點不滿道,“……所以你是貪官。”
魏濂哈着聲笑,“今兒才曉得,大楚誰不知道我是個大奸宦。”
傅晚凝拉下他的手,擔憂道,“壞事做多了回頭把柄被人捏在手裏。”
這是在憂心他了。
魏濂捏捏她的臉,道,“我那麽蠢的嗎?這點錢我還看不上。”
他說着聲音變小,低身在她耳旁道,“這是贓物,等帶回去就是懲治他們的證據。”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明天的更新在明晚11點,可以後天睡起來再看哦,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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