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客人

轉眼就到了七月,天氣漸漸熱起來。

不光姜荀,王府衆人都整日蔫蔫的,沒什麽精神。這一日,楚太師告假,季绾讓姜荀呆在含章館背書。不久前種下的玫瑰開了花,季绾打算采一些洗幹淨,做玫瑰冷元子,給他去去暑氣。

王府的地窖儲藏着冰塊,是冬天派工人去河邊采的。小厮打着燈籠進去,季绾等在入口,聽見碧蓮老遠喊她:“王妃,出事了。”

季绾有些無奈,碧蓮這丫頭在侯府時就毛毛躁躁的,容易大驚小怪。季绾教過她不得莽撞,再壞的事天也不會塌下來,顯然碧蓮沒有記在心上。

碧蓮跑了一路,滿臉的汗,季绾把她拽到樹蔭底下訓話:“說你多少回了,行事要穩重不可……”

“王妃,咱家的園子遭了賊,玫瑰全被摘了。”

“怎麽可能?王府守衛森嚴,一般人根本進不來。”季绾震驚,邊說邊朝園子走。穿過彎彎繞繞的過道,她站在園子旁邊看了眼,哪裏還有玫瑰的影子,只剩下帶着零星葉子的枝幹。

季绾生氣,這賊人真是膽大包天,偷東西都偷到王府來了,關鍵偷走的還是她打算做甜品的玫瑰花。

丫鬟們七嘴八舌議論:“趕緊去問問守衛,可見有什麽可疑人員來過?”

正說着,小黃狗猛地沖到假山後面,大叫起來:“汪……汪……”

季绾跟過去,聽見一男子的聲音:“狗東西滾遠點,煩死了。”

他提溜着小黃狗脖子從假山後面出來,十分嫌棄地扔到季绾懷裏,手指在衣服上蹭蹭,問:“這傻狗是你養的?”

入目的是一張清秀俊俏的臉,濃眉桃花眼,看起來年齡不大。說話語氣傲慢無禮,一副纨绔子弟做派。

這人是來找事的。

季绾下了結論,語氣防備地問:“你是誰?”

男子挑着眉毛回答:“不告訴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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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姜荀,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季绾身後,他握指成拳,打在那人胸口。眼裏殺氣騰騰,要多兇有兇。

男子瞬間弓腰,捂着胸口叫起來,當場求饒:“哥,我錯了,不敢了。”

小黃狗叫了一聲,姜荀伸手攬過季绾肩膀,抓着姜瀾衣領将人提起來,威脅他說:“欺負神仙姐姐,我就打你。”

“噢噢,停手停手。嫂子我錯了,你快勸勸我哥。”姜瀾用眼神求季绾,幫他說說話。

季绾怕姜荀傷到人,握住他的手腕,姜荀才緩緩松開姜瀾。

身後周飛雲嘲笑:“活該。”

趙衍介紹:“這是周太醫,八皇子,今兒湊一塊讨論王爺病情的。八皇子并無惡意,王妃莫怪。”

八皇子?季妍想嫁的人就是他?季绾上下打量,只覺得心裏怪怪的。

碧蓮小聲嘀咕:“偷了一園子的玫瑰,還說沒惡意。”

“我真不知道那些玫瑰是嫂子種的,要是知道,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摘了送姑娘。嫂子莫怪,明天我派人給你送一車子過來。”眼看姜荀的臉色越來越黑,姜瀾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細若蚊蠅地說了聲:“對不起嘛。”

“好了,到墨芳軒說話吧。”周飛雲發話。

姜荀拉着季绾要一同去,周飛雲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季绾了然,說:“你們去吧,我去準備些消暑的小食送過來。”

姜荀纏着她胳膊道:“我要吃冰糕。”

等他們走遠了,碧蓮才附在季绾耳邊小聲說:“王妃,我怎麽覺得那個周太醫和八皇子看我們的眼神不太友善呀?”

碧蓮都看得出來的東西,季绾又怎會不知道。周飛雲和八皇子看她的眼神,其實是防備,那種眼神,季绾再熟悉不過了。

她回侯府的那年,和惠郡主就是用這種眼神看她的。即便季绾答應過不會将自己是庶女的事情說出去,和惠郡主也不放心。

不被信任,不被看好,季绾太讨厭那樣的感覺了。

她望着一簇簇的玫瑰殘枝,小厮提醒:“王妃,冰塊取出來了,再耽擱下去就該化了。”

玫瑰沒了,甜點還是要做的,更何況今日家裏有客人。好在前幾日太後娘娘賜了些風幹的茉莉,都是江南進貢的上等貨,用來招待客人也合适。

季绾挽起袖子進了廚房,等做好送過去時,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

墨芳軒位于王府西南角,植被十分繁茂。這會是盛夏,從高處望去郁郁蔥蔥一片,卻聽不到聒噪的蟬鳴,難得的清幽之地。

周飛雲立在窗前,遠遠看到一襲粉色羅裙款款而來的季绾。他小聲對趙衍說:“你出去把食盒提進來,打發她走。”

“沒必要吧……”趙衍看看姜荀,建議道:“她是王爺的結發之妻,王爺又喜歡的緊,赤魂蟲一事讓她知道也無妨。”

“無妨?”周飛雲反駁,“她是三皇子向陛下舉薦的人,是敵是友尚未查清,怎可讓她參與此事?”

“可……這些日子她對王爺實打實的好,确實不像圖謀不軌之人。”

周飛雲輕啧一聲,威脅說:“若你執意如此,今日我只能先告辭了。”

“別別,我打發她走了就是了。”

趙衍手提食盒,望着季绾走遠了才進去,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喚姜荀來吃。

姜荀未動,扒着窗戶朝外看,問他:“神仙姐姐為何不進來?”

倒是姜瀾吃的歡快,這茉莉冷元子甜而不膩,舀一勺放進嘴裏涼絲絲的,味道比宮中做的還要好。他邊吃邊勸:“六哥,再不吃就全進我肚子了啊。”

季绾走了一會,見沒人注意,猛地折返回去。

碧蓮一臉莫名其妙地跟上去,“王妃,你去哪?”

季绾腳步飛快地穿過林子,來到墨芳軒門口,“噓!”她暗示碧蓮安靜,飛快地掃視四周,說:“你找個地方藏好,在外頭望風,別叫人發現了。”

碧蓮吓得說話都哆嗦:“你……你呢?幹嘛去?”

“安靜些,我這麽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我從側門繞進去,你就在此處,小心行事。”

或許是因為知道偷聽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季绾心髒砰砰直跳。可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她是姜荀明媒正娶的妻子,周飛雲和八皇子到底在防備什麽?

她悄無聲息地推開側門,閃身溜進去。屋內窗戶沒關,隐隐晃動着幾個颀長的身影。季绾貓腰挪近,躲在一塊石匾後面,便聽見周飛雲清晰的說話聲:

“照祖父信中所說,王爺身上的赤魂蟲之毒可解,過程并不複雜,只是有一味藥引難找。”

姜荀中毒了?赤魂蟲?才第一句話,就叫季绾驚得差點沒喘過氣來。那赤魂蟲聽着就不像中原産物,怪不得太醫院欽天監皆束手無策。

不過能解就好,藥引嘛,再難找有陛下和太後在,還會搞不定嗎?

顯然,趙衍想法和季绾一致,他問:“藥引是什麽?大齊國庫中的珍貴藥材還少嗎?王爺的病因就算暫時不能禀明陛下,但悄悄求助太後娘娘還是可以的。”

八皇子姜瀾說:“最好不要,近日朝堂局勢不穩。三皇子蜀州抗旱歸來,收了不少心腹,連帶着太後身邊都安插了不少眼線。六哥的毒,多半只能靠我們自己。”

周飛雲喝了口茶,嘲笑道:“這味藥引,只怕國庫中也未必有。你們可聽說過藍靛子?”

“藍靛子?那是什麽東西?”

聽到這裏,季绾心頭一緊,她知道,事情麻煩了。

藍靛子是北狄的國花,但二十多年前就已滅絕。只因那時北狄政權動蕩,外戚奪位血洗皇城。傳說北狄的最後一位皇子,死前曾在藍靛子樹上刻下詛咒,新帝登基後夜夜噩夢,便命人燒光全國的藍靛子樹,國花亦改為白芍。

從那以後,北狄就沒有藍靛子了。況且藍靛子這種植物喜旱喜陽,只有在北狄才能生長。北狄沒有,其他地方更不可能有。

季绾的母親顧憐就是北狄人。她未回侯府時,跟随母親在北狄生活多年,可是一株藍靛子都沒見過。

敢在北狄種植藍靛子的人,是要掉腦袋的。

這可如何是好?藥引好巧不巧,就要這味藍靛子,上哪找去?

得知這藍靛子為何物,趙衍和姜瀾都有些喪氣,姜瀾失望地說:“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沒有,藍靛子非要不可。”

季绾秀麗的眉頭蹙起,只聽見周飛雲又說:“不過嘛,一般人是不可能再找到藍靛子的,但……絲瑪有辦法。”

“真的?”

“還能有假?就在北狄境內。絲瑪曾救過一名北狄的藥農,他常年往深山老林裏面鑽,知道哪裏能找到。只要能拿到路引,絲瑪便立刻前往北狄。”

“那還等什麽?趕緊去戶部申請路引不就可以了?”

“蠢貨。”姜瀾罵道:“戶部尚書戴賢今早還在朝堂上向陛下舉薦立三皇子為太子,這時候去辦路引,肯定會影起懷疑。”

“這……”

衆人一時無言,回過頭望向姜荀,那厮竟然杵着下巴睡着了,嘴邊挂着亮晶晶的東西,夢中還呓語着:“神仙姐姐……”

“得,咱們在這勞心勞肺,他倒好,做夢都在找媳婦,真讓人生氣。”周飛雲翻了個白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趙衍反駁:“話不能這麽說,要不是有王妃在,王爺的情況只會更糟。”

“得了吧。”連姜瀾也說:“三皇子将季绾送來六哥身邊能安好心?別讓我抓到她與三皇子暗中勾結的證據,否則……”姜瀾手指握的咯噔響,“待六哥解毒之後,定要她好看。”

“她來王府好些日子了,我觀察過,沒有異常。或許三皇子只是看她無權無勢,幫襯不了王爺才舉薦的。”趙衍忍不住說。

“就算如此,她占了王妃之位也是事實。誰不知道王爺早就心有所屬,找那女子找了好些年。王爺痊愈後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娶了妻子會怎麽想?若那女子回來了要怎麽辦?和離嗎?還是納妾?你這腦子怎麽就……”

季绾的後背早就濕透了,慌亂間,不小心踩到一堆破碎的瓦片。清脆的一聲,在環境清幽的墨芳軒顯得尤為明顯。

三人吵個沒完,想必聽不到的,季绾慶幸着,只想趕緊走。

然而她未走幾步,耳邊想起周飛雲淩厲的聲音:“誰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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