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沐浴
姜荀醒來時,懷裏空落落的。
他茫然的環顧四周,只見袅袅的香爐輕煙和重疊的帷幔。外面日頭高照,是個不錯的天氣。
往日辰時,季绾總會将他叫醒,梳洗幹淨一同用過早飯後,親自送他到含章館念書。今日都這個時候了,為何不見季绾?
他眉頭微皺,心下不豫。只得嘟囔着腮幫子起床,穿好衣服臉也沒洗,就跑出屋子找季绾去了。他問了幾個丫鬟,才知道季绾一大早在暖閣沐浴。
季绾昨兒個在偏殿呆了一夜,不小心竟趴在地上睡過去了。許是丫鬟偷懶,念着偏殿不常有人到訪,地上落了不少灰塵。等她醒來時渾身髒兮兮的不說,眼下烏青一片,看上去像幾天幾夜沒阖眼似的。
她只得匆匆去了暖閣,一時間也就沒顧上姜荀。
此時泡在浴池裏,蒸騰的水汽讓渾身筋骨都舒展開來,季绾錘錘肩膀,蔥白的指尖再捏捏脖頸,就聽姜荀在屋外喊她:“神仙姐姐。”
季绾心頭湧上一種難以言狀的酸澀,經昨日一事,她竟有些想躲着姜荀。
周飛雲已經拿到路引,絲瑪這幾日便會啓程前往北狄,不出兩月就能回來。按照這種進度,到不了十一月姜荀就能恢複如常了。
到時候他做他的淮南王,征戰四方,揮灑朝堂,繼續尋找他的少年白月光。
季绾就倒黴了,她在侯府本就不招人待見,和離了回不回得去都不一定。若姜荀念及舊情願意留下她,季绾也不願意。若那女子回來,她豈不是要看姜荀與別人恩恩愛愛白首不離?
眼不見心不煩。季绾雖然是個随遇而安的性子,但一想到姜荀日後會與別的女子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她就淡然不了。
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她這樣想着。吱呀一聲,有人推開暖閣的門,進來了。
姜荀目力極好,他走進暖閣繞過屏風,隔着迷霧般的水汽一眼就瞧見了那個纖巧的脊背,如絲帛一般。那垂在一側的黑發,在這片雪白透亮中愈發襯得濃如潑墨。
姜荀的喉結動了動,尚未開口,季绾便說:“碧蓮,遞一方布巾過來。王爺在外面,我收拾好趕緊出去。”
姜荀沒出聲,從架子上扯過一條布巾遞過去。手指觸到布巾的瞬間,他竟然想着,這布巾手感極好,軟乎乎的,他平時用的就十分稱心。也不知道,神仙姐姐的脊背和這布巾比起來,哪個更絲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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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真的想求證,或許只是找個觸碰的借口。但姜荀知道,他就是想要這樣做。于是,他僵硬着身子挪近,遞上布巾的瞬間,手指就覆上季绾的肩頭了。
指尖傳來膩滑如絲的觸感,霎那間他便有了答案。那布巾與神仙姐姐的脊背相比,差的可不止一星半點。
季绾當真以為進來的人是碧蓮。她沐浴時碧蓮會守在門外,不許其他人近來。她以為必定是姜荀在門外等急了,碧蓮進來催她,哪料到姜荀這厮招呼也不打直接就進來了。
那只手撫上肩頭時,季绾就有些奇怪。碧蓮這丫頭生性活潑,有時候也愛和自己玩鬧,季绾從不罰她。但這樣明目張膽的上手捉弄,當真是欠收拾。
她捉住那只欲行不軌的手,剛要開口就怔住了。碧蓮的手有那麽大嗎?指節有那麽分明嗎?沒有,這絕對不是碧蓮的手。更确切一點說,這根本就不是女人的手。
誰色膽包天,知道她在洗澡還敢進來?答案呼之欲出。
季绾扭頭,喚他:“王爺?”
姜荀張了張嘴巴,發現自己竟說不出一個字來。他的神仙姐姐雙頰通紅,黑發微濕,美眸覆上一層水霧,正含羞帶惬地望着自己。
她如不小心墜入凡塵的仙子,懵懂的模樣叫姜荀下腹竄起一股邪火。
他像個傻瓜,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季绾看清來人,忍住尖叫的沖動。用最快的速度推開那只手,布巾蓋在自己身上。她坐在水池裏,小幅度喘氣,肩頭一顫一顫的。像一朵雨打的海棠,說不出的嬌俏可憐。
“王爺出去,妾身馬上就好。”
姜荀聞言,晃過神來,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将視線移開。他覺得渾身難受的很,又無法纾解,只得喑啞着嗓子說:“我也去……沐浴。”
說着奪門而出,迅速跑向暖閣旁邊的淨室。他們住的西院有兩個浴池,都是挨着的。一處是暖閣,一處是淨室。往常兩人沐浴的時間不一致,用的都是暖閣。淨室的布置難免簡陋些,那裏面似乎只放了幾桶涼水。
季绾想着,就聽見隔壁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姜荀是在用涼水洗澡嗎?這大夏天的,也不怕冷熱交替生病。
季绾迅速穿好衣物,待整理完儀容時,碧蓮才拿着幾盒香料推門進來。
“王妃,你洗好了?不抹香料了嗎?”碧蓮指了指手裏五顏六色的小盒子。
季绾問她:“你剛剛去哪了?”
“香料用完了,我去後殿拿,怎麽了?”
怪不得。季绾搖搖頭,說:“沒事,不用了。”
季绾出了暖閣,頭發還濕着也來不及打理,命小厮準備熱水送到淨室。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季绾梳妝打扮完畢,姜荀才從淨室回來。他的發尖還滴着水,季绾拿了塊布巾湊上去,要幫他擦幹。
姜荀後退一步,不敢看季绾的眼睛,說:“我自己來就好。”
這病還沒好呢,就要開始避着她了?季绾心裏頭不痛快,沒說什麽,徑直出了屋子。
暑熱炎炎,這幾日正是溫度最高的時候。季绾今日穿了一襲清薄小衫,下半身碧色羅裙,披着素紗披帛坐在院內的石凳上,手拿團扇不緊不慢地扇着風。
她料想姜荀一大早起床去找自己,肯定還未用早膳。叫侍女端了吃食放在桌上,等着姜荀出來一并享用,再送他去含章館念書。
沒過多久,姜荀就收拾好出來了。他一出來就瞧見季绾坐在不遠處,手搖團扇側臉對着自己,一副娴靜的模樣。
見他出來,季绾立馬就笑了。那一笑不偏不倚,如三月春風,姜荀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再次漣漪陣陣。
他只得木木的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她,說:“我去念書了。”
“不用早膳了嗎?”季绾問他。
姜荀搖頭,覺得自己好奇怪。往常一見神仙姐姐就高興,恨不得時刻呆在她身邊。但經歷方才暖閣那事之後,一見季绾就心猿意馬。
也不是不想見她,見了她又渾身難受只想去沖涼。他閉眼睜眼都是暖閣裏那抹水霧背後的纖細脊背,嫩滑肩頭,怎麽都忘不掉。
“哪裏不舒服可以和妾身說,要不叫周太醫過來瞧瞧?”季绾看他一臉古怪,不禁有些擔心。
“不,不用他來。”姜荀拒絕,潛意識裏他覺得害羞,不好意思和周飛雲哥哥說。
未來得及躲避,季绾的手背已經貼上他的額頭。她摸一下姜荀的額頭,又摸一下自己的,反複幾次,邊摸邊嘀咕:“也不燙啊……”
姜荀的腦袋轟然炸開,猛地後退。腳後跟正好磕到石階,一個趔趄摔在地上。季绾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扶。
姜荀的表情像是快要哭了,屁股不住的往後挪,一邊遠離季绾一邊說:“你別過來。”
季绾一臉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姜荀怎麽了?僅僅一夜,對自己的态度就變了。難道是因為自己昨晚沒在他懷裏睡覺生氣了?還是怨自己今早沒叫他起床?
她思來想去,依舊想不明白。只得順着他說:“好,好,妾身不過去,你自己起來。”
最後還是小厮扶他起來,又檢查一遍,慶幸沒受傷。
既然不吃早膳,就送他去含章館吧。時候不早了,估計楚太師都已經等急了。眼看姜荀依舊站得離她三尺遠,季绾小心翼翼地說:“妾身送你去念書。”
“嗯。”姜荀點頭。
季绾見狀立馬笑逐顏開,貼近拉着他的手說,“走吧。”
僅這一會功夫,姜荀悲哀地發現,他又想到淨室沖涼了。就應該離神仙姐姐遠遠的,不然一天就想着沖涼,什麽事也做不了。
姜荀停下步子,季绾問:“怎麽了?”
姜荀未開口,就聽見一陣畢恭畢敬的聲音:“王爺讓老臣好等。”
站在西院門口,一襲白衣手拿戒尺的,正是楚太師。許是在含章館等太久沒見到姜荀,親自到季绾這裏來要人了。
季绾一驚。楚太師剛來王府時,原本是不對姜荀抱有希望的,因為他篤定自己會和同僚們一樣,被姜荀趕出去。但他來了之後才發現,只要有王妃在,就不怕王爺不好好學。
許是深谙王爺弱點,又得同僚誇贊,楚太師對姜荀的功課十分上心。前日家中夫人生病,楚太師向季绾告假時曾囑咐道:記得叮囑王爺背誦詩詞,一共五篇。老臣回來要檢查的。
季绾當時可是信誓旦旦保證過的,可昨日周飛雲和八皇子到訪王府,季绾竟把這事給忘了。姜荀的詩詞背了嗎?
肯定沒有。
季绾覺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知情況地楚太師卻已經開口了:“王爺同我去含章館吧。”
季绾知道,楚太師每月都要向陛下彙報姜荀情況的。前些日子陛下才誇贊姜荀進步快,若是這個月楚太師将姜荀的不良表現報上去,難免落人口舌。
她正自責的功夫,姜荀開口道:“等我一會,沐浴完就來。”
季绾心想:什麽?又要沐浴?沐浴的功夫你能背完那些詩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