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劫禍

“三皇子自蜀州歸來,便四處收買人心。他背靠皇後有楊家支撐,倒向他的文臣不少。”姜瀾嘲弄似的輕哼一聲,“他也就這點能耐了,背地裏陰招一套一套的,腌臜小人。”

周飛雲手持缰繩,冷不丁地給姜瀾打下一記預防:“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王爺的病治不好,你和蘭妃娘娘要怎麽辦?三皇子恐怕不會讓你輕易去封地。”

“不是吧周太醫?”姜瀾苦着一張臉說:“你可別吓唬我?”

“沒吓唬你。藍靛子能不能帶回來還不知道,就算帶回來了,我沒解過赤魂蟲,中間會出什麽差池也未可知。”

“所以?你想說什麽?”姜瀾單刀直入。

周飛雲笑,揶揄道:“所以你要是現在想換棵大樹,或者自立山頭還來得及。”

“去去去,你就別開我玩笑了,自己幾斤幾兩我還是拿捏得清楚的。”

他還要說些什麽,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揚起一地細沙。

姜瀾和周飛雲都收了話,只見趙衍風塵仆仆地騎馬奔來,還未下馬就喊道:“宮中傳話陛下突發惡疾暈倒了,還請王爺和八皇子速速進宮。”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衆人皆瞬間變了臉色,就連姜荀,也露出少有的慌張,他說:“父皇怎麽了?快帶我去見他。”

周飛雲用勁定了定神,沉聲道:“你們進宮,我回太醫院看看。”

承明殿中,崇康皇帝的情況不算樂觀。

姜荀姜瀾趕到時,就望見妃嫔太醫跪了滿滿當當一屋子,皇後在最前面,隔着一重重的金絲帷幔時不時往裏頭看。公主和皇子夾在妃嫔中間,頭也不敢擡。

不多時,只聽外頭高亢一聲:“太後娘娘到。”

太後前腳剛邁進承明殿,人群中就自動讓出一條通道來,齊聲說:“臣等叩見太後,太後萬福金安。”

太後娘娘嘴唇抿得死死的,唇角兩邊顯出深刻的八字皺紋。她由一位嬷嬷攙着,徑直走到皇帝床前,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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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凝重,衆人大氣不敢喘一下。突然帷幔裏頭傳出聲音,衆人擡頭,只見一位白發蒼蒼的太醫背着藥箱從裏頭走出來。

太後最先發話:“陛下怎麽樣?”

太醫行了禮,才道:“太後娘娘安心。陛下是暑熱之症,再加上近日勞累過度,才導致虛火攻心突發惡疾。臣開了方子,需好好修養幾日。”

這些個深奧的名詞姜荀當然聽不懂,他似懂非懂地問:“那父皇為何還睡着?”

“快醒了。王爺不用擔心。”

聽完這話,衆人皆松了一口氣。太後道:“都回去吧,蘭妃留下侍疾。”

蘭妃娘娘諾了聲,其餘妃嫔應聲告退,帶走了年紀尚幼的皇子公主。皇後不走,十分擔憂地說:“臣妾放心不下,陪蘭妃妹妹一同侍疾吧。”

太後體諒道:“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後宮事務繁重,還需你多多留心。蘭妃是醫女出身,侍疾再合适不過了。”

這時候,裏間傳來微弱的聲音,崇康皇帝喊道:“皇後……”

皇後一聽這話,趕忙鑽進去,握着崇康皇帝的手,淚眼朦胧道:“陛下,臣妾在這裏。”

崇康皇帝費力睜開眼睛,目光毫無焦距,聲音虛虛地開始訴說:“洛梨……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你過的可好?咱們的荀兒還活着,我……我把他接回宮中了……他笑時像極了你,我……我要給他……最好的……”

皇後跪坐在床榻旁邊,臉色冷下來驀地抽回手。崇康皇帝還沒清醒,趕忙摸索着去抓她的手,繼續含糊說道:“荀兒很好……有帝王之相……”

待皇後面無表情地聽完崇康皇帝一席話走出裏間時,太後問:“皇帝醒了?他說了什麽?”

“沒有,只是說了幾句胡話。臣妾送母後回慈寧宮歇息吧,今晚就辛苦蘭妃妹妹守着,有事随時來坤寧宮禀報。”

崇康皇帝一直昏睡,蘭妃伺候着喂了藥,得空了才問侍女:“八皇子現在何處?”

“方才同六皇子一塊出去,估計回昭陽殿了。”

蘭妃眼皮一直跳,天色漸晚,日頭落到僅剩一角。她揪着手絹眉頭深鎖,說:“讓小德子去昭陽殿傳話,讓他今晚留六皇子在宮中過夜。”

“啊?娘娘恕奴婢多嘴,六皇子早已封王有自己的府邸,府中還有一位王妃,宿在昭陽殿中怕是不妥,叫皇後娘娘知道又得治八皇子的罪。”

“別廢話,叫你去就去。”蘭妃一聲呵斥,侍女不敢再多話,轉身小跑出承明殿辦事去了。

蘭妃計算着二人剛走不久,此時姜荀或許還在宮中。不知為何,從皇後離開後她就一直惴惴不安,給陛下喂藥時還不小心灑了一小勺。

方才隔得太遠,她并沒聽到陛下同皇後說了什麽,但直覺告訴她,今晚怕是不會太平。

昭陽殿中,姜瀾半倚在榻上,獨自飲完一壺清酒。他常年溜出宮去混跡秦樓楚館,酒量極好,高興時喝,不高興時也喝。此時透過窗欄,望着這深深宮牆,忽然生出幾分感慨來。

他生在皇家,母親是尹皇後身旁的一名侍女,因有幾分姿色被皇帝看中納為妃嫔。蘭妃性子極淡,不好争搶,這點他倒學的最好。

他不愛江山不理朝政,除了吃喝玩樂沒甚本事,不像姜荀那樣,年紀輕輕就軍功傍身封王賜府。姜瀾不要那樣的風光體面,只想等弱冠之年拉着母親到封地去,當個閑散王爺。

姜荀與他有上一輩的情誼在,脾性相投又對他極好,姜瀾自然以誠相待。只是皇帝這一病,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不知多少文官等着勸谏,陛下應早日定奪太子之位,莫給江山社稷留下隐患。

姜荀這模樣怎麽當太子?姜瀾想想那幫老臣說話的嘴臉就覺得煩,想到姜荀身上的赤魂蟲更煩。他的六哥什麽時候能當上太子?讓他少操點心啊?

姜瀾正苦惱着,小德子就進來傳話了。姜瀾聽聞蹬腿從榻上坐起來,不解道:“母後為何要我這樣做?六哥早出宮去了,他已封王,怎可随意留宿宮中?”

小德子搖頭:“奴才不知。”

姜瀾疑惑,他和姜荀出了承明殿就分道揚镳了。他回昭陽殿,姜荀出宮回府,母後意欲何為?他問:“現在是什麽時辰?宮門可還開着?”

小德子回答:“亥時,已經宵靜了。”

姜瀾思索片刻,道:“我去承明殿一趟。”

入夜,坤寧宮中燈火通明。

坤寧宮伺候的宮人極少,皇後有頭風病,喜靜,人多了嫌鬧騰。因此多年以來,坤寧宮的奴才只出不進,皇後身邊能說得上話的,也只剩下陪嫁丫鬟榮嬷嬷了。

宮裏門庭深,入夜後陰沉沉的,森森壓抑,看着就讓人透不過氣。皇後站在門口靜默良久,直到榮嬷嬷提醒:“娘娘,夜深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仿佛一個游魂般,皇後飄進裏間,漠然地在榻上坐下。榮嬷嬷輕手輕腳地走近,替皇後捏着肩膀,輕聲問:“娘娘,您怎麽了?”

沉默良久,皇後長嘆一聲,拖着音調說:“十二年了,她都走了十二年了,陛下還念着呢。”

榮嬷嬷聽聞也沉默,雖說沒指名道姓,但榮嬷嬷入宮多年,怎會不知皇後口中的她是誰。陛下念着的尹皇後,一直是她家主子的心結。死了十二年都陰魂不散,時不時出來惹人心煩。

榮嬷嬷低頭想了一會,勸說道:“娘娘莫要憂心,尹皇後再怎麽得陛下寵愛也是生前的事,她早就随着十二年前那場大火一同去了。屍骨無存,娘娘同一個死人計較什麽?”

“我就是不甘,當初陛下還是皇子時遭人陷害,尹洛梨一個孤女一點用處都沒有。要不是我母家幫襯,陛下怎會坐穩那把龍椅?憑什麽到頭來封後的人是她?”

榮嬷嬷道:“後位是娘娘的,尹洛梨沒命享。兒子也成了癡呆,還是娘娘福澤深厚。”

提到兒子,皇後就愈發生氣,“當年鳳儀宮那場大火,怎麽就沒把那癡呆兒也一塊燒了。原本我以為麗妃做事天衣無縫,尹洛梨和姜荀一個也活不了。沒想到還是讓他跑了,在民間躲了八年又回來,還把局勢攪的一團糟。真是氣人……”

“六皇子回來又怎麽樣?正如娘娘所說,他如今只不過是個癡呆兒,陛下難道還會将太子之位給他嗎?”

話及此處,皇後一怔,陛下還真有可能把太子之位給姜荀。當時在承明殿中,陛下拉着她的手怎麽說來着?姜荀有帝王之相……

皇後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原本以為,姜荀成了癡呆兒能打消陛下立他為太子的念頭,誰知并沒有。陛下一直拖着立儲之事,還找人教姜荀念書,等待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皇後思慮片刻,随即有了出意。她纖細的手指捏在紅木桌上,指尖都透着白。

既然姜荀成了癡呆兒都不能打消陛下立儲的念頭,那只能将他變得和他母親一樣了。

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她發狠似的,迅速往嘴裏灌進一口茶,砰的一聲将茶盞砸在桌上,問:“昭兒在何處?讓他立馬來見我。”

榮嬷嬷瞅一眼外邊黑漆漆的夜色,道:“現在這個時候,應該在聞春閣歇下了。不如明早再喚他過來?”

“不,”皇後拒絕,“讓他現在過來見我。趁着陛下沒醒,這件事今晚非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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