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歸來
花燈節說是沒有宵禁,可一直玩到天明還真的鮮少有人會這麽做。不到亥時,街上就冷清下來。三三兩兩的游人忙着往家趕,鱗次栉比的店鋪也開始收攤關門。
長街上的燈火暗了一些,這會是深秋,夜裏疾風驟起,吹亂滿街的絲帶。
王府衆人找遍了大街小巷,就是不見姜荀身影。趙衍帶來的人分為幾撥,長街暗巷一一查找,不放過任何一個犄角旮旯。
碧蓮見季绾穿的衣裳少,勸她回馬車上等。
季绾哪裏會願意。她眼下自責的不行,好端端的買什麽燈籠,這下惹出禍事了吧。姜荀那樣的情況,若遇到危險怎麽辦?
打劫,綁架,販賣人口……季绾腦補出姜荀可能遇到的各種危險,急得淚眼朦胧,擡腿就往長街盡頭奔。
碧蓮小跑跟在後頭,氣喘籲籲地喊:“王妃,你慢點啊……”
季绾一路跑到方才賣燈籠的那地,只見店家已經收攤走了,四周稀稀拉拉的還有幾家未關門的店鋪。
季绾上前詢問:“店家,有沒有看到過一個男子?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身青色錦衣,大概這麽高……”
店家看她手忙腳亂地比劃着,搖頭道:“沒有沒有,你要不去月老橋那頭找找。”
季绾心裏的失落更甚。她原本抱有一絲期待,姜荀會不會回到走丢的地方等她?看來沒有。
她拖着步子,喪氣地走到橋頭。只見河間漂浮着盞盞蓮燈,将暗夜下湧動的河水照得透亮晶瑩。河邊還有幾名放燈的女子,閉上眼睛正在小聲許願。
這民間習俗。花燈節這日在月老橋下放燈許願,據說靈驗得很,每年都能吸引不少癡男怨女。
季绾沒有觀賞的心思,她恹恹地上了橋,低頭邊走邊想姜荀會在哪裏?走到橋中央時,一堵肉牆攔住了道。季绾心神恍惚沒注意,一腦門撞上去。
擔憂加上疼痛,季绾瞬間委屈的不行。她皺着鼻子擡頭,一張俊臉瞬間放大在眼前。
青色錦衣,白玉發冠,一雙明亮的眸子不偏不倚,正好對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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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姜荀。手裏提着一盞橘子燈,神色從容地站在她面前。
她喜極而泣,拉起姜荀衣袖慌亂地查看,“有沒有傷到哪裏?遇見壞人了嗎?是不是被欺負了……”
季绾喋喋不休地問着,她繞姜荀一圈,對他上下其手,發現除了衣服有些髒倒是沒有傷口。
她哭的都快喘不過氣來,還拍着姜荀手臂責備:“你個小混蛋……怎麽那麽不聽話。出門前說多少遍了不能放開我的手不能……放開我的手就是不聽,你是不是誠心報複我?怪我不讓你和小黃狗玩……”
他看着她,眼波溫柔幹淨又漂亮。可是,看起來又好像哪裏不太對。
季绾拉過他冰涼的手指,肩膀一抽一抽地放在嘴邊呵氣,心裏的怒氣還未消,又開始吓唬他:“下次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你丢了我不找,被巫山婆婆抓走我也不救。知道巫山婆婆嗎?就是那個只抓小孩的妖怪,專挑你這種不聽話的小孩下手。”
她罵夠了,才發現姜荀嘴角莫名勾起,眼裏有了促狹的笑意。
姜荀将手裏的橘子燈遞到面前,季绾一看,和她方才買的那只一模一樣,燈籠身上的詩正好是下一句: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姜荀跑丢就是為了找這個?季绾覺得心間暖,又莫名生氣。她教育說:“就算是為了逗我開心也不能這麽做。你若是丢了我要這燈籠做甚?”她踮起腳尖摸着姜荀後腦勺道:“以後要去哪裏必須和我說,不能再玩失蹤,記住了嗎?”
姜荀毫無表示,季绾又問一遍:“記住沒有?”
這次他點點頭。
季绾見好就收,說:“好了,回家吧。”說着拉起他的手往回走。
姜荀一動不動,反而小心翼翼地從身後抱住她。
“幹嘛?又撒嬌。”季绾失笑,“知道錯了來給我道歉?”
他許久未開口,快要不會說話了。只能喑啞着嗓子,吐出幾個生硬的字:“你——叫季绾。季绾,姜荀回來了。”
兩百多個日夜,伴我左右的季绾。
這次我記住你的名字,不會再忘記了。
季绾呆了,半晌沒反應過來。她心跳劇烈,只覺得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
姜荀語塞,結結巴巴說:“我……我答應你,不會再走丢了。”
季绾掙開遠離幾步,臉上表情凝滞愣了一會。姜荀眉目裏顯然有了神采,完全不似平時呆滞。他說話連貫,表達清晰,他記得自己的名字,也記得她的名字。
季绾眼淚滾燙,她終于相信:姜荀,淮南王,回來了。
回想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什麽亂七八糟的。季绾彎腰雙膝緩緩跪下去,說:“妾身罪該萬死。”
“好端端的,你跪我做什麽?”姜荀只覺得莫名其妙,彎腰想把人從地上拉起來。
季绾不願,她羞憤難當,頭埋得很低,問:“王爺,你什麽時候好的?不會早就好了吧……那我……”
“就剛才。”姜荀同她一樣跪下來,解釋:“和你走丢後我轉到一條烏漆八黑的巷子裏,越走腦袋越清醒,等回過神時發現那是一條死巷,還好我反應及時才沒有撞上去。”
“那……生病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王爺還記得多少?”季绾試探。
“方才我坐在巷子裏捋了捋,有印象。”
季绾不敢置信,問:“全部?”
姜荀笑,好整以暇地開始從頭講起:“你是廣安侯府養女,陛下賜婚嫁進王府。你教我穿衣吃飯,每晚和我睡在一塊,對了,我好像親過你額頭。白天我和小黃狗鬧,你還吼我來着……唔……”
季绾捂住他的嘴巴,耳朵紅的快滴出血來,“別說了。妾身錯了。”
姜荀扒開她的手反問:“何錯之有?”
哪裏錯了?季绾回答不上來,諾諾說:“王爺記性真好。”
姜荀回答:“還可以。”
姜瀾帶着幾個小厮找姜荀,來到月老橋橋頭時沒有立刻上去。河邊站着的那名女子,怎麽看怎麽眼熟。
他命小厮侯在原地,走近幾步才發現,果然是沈願。
她往河中放下一盞蓮燈,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上眼睛。姜瀾不合時宜地打斷:“許的什麽願啊?”
“要你管。”沈願一聽他的聲音就來氣。
姜瀾從懷裏掏出那支紅豆簪子遞到她面前,“還在生氣?還你還不行嘛?”
沈願問:“怎麽,不送你的小九兒了?”
姜瀾摸摸鼻尖,“不送了。”
沈願不接,看着蓮燈飄遠了轉身要走。
姜瀾攔下她,指了指侍女手上多餘的蓮燈,說:“蓮燈送我一盞呗,我也要有願望要許。”
沈願只想趕緊走人,用眼神示意小柔,把燈給他。
姜瀾接過燈,直接抛進水裏,嘴裏念念有詞:“願六哥康健,西北戰亂早日平定。”
沈願揶揄:“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份心思?我以為你只會流連秦樓楚館夜夜笙歌呢。”
姜瀾神色嚴肅地說:“身為大齊子民自然心懷天下。現在西北戰亂未平,滿朝上下皆憂心忡忡,我這個閑散皇子又忙不上什麽忙,只能趁着花燈節來許許願了。”
他說着往往河中投擲一枚石子,沖沈願擺手:“我還有事,走了。”
姜瀾走遠後,小柔問沈願:“姑娘,方才你許的什麽願望呀?”
沈願望着姜瀾遠去的背影,說:“希望八皇子那混蛋離我遠點。”
“啊?”小柔哀嘆,“那這願望也沒實現吧。”
姜瀾上了月老橋,遠遠就望見互相跪拜的兩個人。大晚上怪瘆人的,他走近才發現是季绾和他六哥。心中的一塊巨石頓時落下,六哥找到,他也可以回去睡覺了。
不過這兩人在幹嘛?拜堂嗎?
姜瀾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說:“皇嫂,你和六哥已經拜過堂了。怎麽?還要再拜第二次嗎?”
“不是。”季绾一臉興奮地望向姜瀾,說:“王爺回來啦。”
姜荀背對着他,姜瀾自然還不知道他好了的事情。言辭懇切地說:“我不瞎看見了,皇嫂快帶六哥回府歇着吧。哦對了,從那頭走。”姜瀾指着季绾來時的方向,說:“沈願那丫頭就在河邊呢,躲着點。”
姜荀扶着季绾站起來,聽見姜瀾又說:“皇嫂不必妄自菲薄。雖說六哥心有所屬,但那位北狄女子從來不見其人,你還是有希望的。”
“說夠了嗎?”姜荀轉身,冷冷的問。
姜瀾有一瞬間的呆滞,待他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問:“六……六哥,你好了?”
“好的不能再好了。”姜荀在他腦門在輕拍一下,說:“來,我們算算,這一年你占了我多少便宜,在季绾面前嚼了幾次舌根。”
“沒有。”姜瀾立馬否認,“我沒占你便宜,你是不知道我對皇嫂有多好。”
“是嗎?”姜荀不相信地問:“你采了她一園子的玫瑰,還三天兩頭提醒她我心有所屬,這就是對她好?”
“那……玫瑰我還就是了。況且我沒說錯嘛,你不是一直在尋那北狄女子?”
姜荀一時語塞,只能兇巴巴地瞪他。
季绾不生氣。姜荀能回來就足夠她高興好幾天了,是走是留,看命吧。
她帶着堪堪的笑意望這對鬥嘴的兄弟,說:“趕緊告訴周太醫吧,他的頭發總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