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痊愈
姜荀痊愈了。
周飛雲診了三次脈搏得出的結論。他恭敬地向姜荀禀報:“絲瑪剛帶回藍靛子時,我就為王爺解過毒。當時所有的跡象表明赤魂蟲之毒已解,但王爺脈象極亂情況也不見好。現在想來,應該是解毒後還需一段過渡期才能恢複。祖父快要回京了,等他來了可以驗證我的想法。”
他說:“王爺,歡迎回來。”
姜荀收了手臂,說:“記得生病時,你對本王态度很不好來着。”
周飛雲十分淡定,并不為自己辯駁,反而說:“王爺要興師問罪并不急在這一時,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辭州戰事未平,三皇子在朝中的勢力早已今非昔比。這一年很多事情超出我們預料,應該好好合計一番。”
“可不麽。”姜荀淡笑,凝視着某處,目光專注又溫柔。“本王大病一場,連媳婦都娶了。”
周飛雲愣了下,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一個黑發明眸的女子蹲在不遠處的亭子下逗狗,笑容是恰到好處的溫柔。
周飛雲道:“我查了。三皇子向陛下舉薦季绾,的确只是看她無權無勢,構不成威脅。她也是個可憐人,無端卷入争鬥。若王爺要與她和離,還望考慮季绾這段時日的照顧之恩,替她謀一條生路。”
“和離?”姜荀莫名其妙,“我為何要與她和離?”
周飛雲語塞,“那……那王爺不找那北狄女子了嗎?趙衍已經吩咐下去了,搜尋去過北狄,年方十八的女子,和以前一樣,一批一批帶回來讓王爺辨認。”
“找。”姜荀斬釘截鐵,“繼續找。但……季绾先讓她留下。”
周飛雲走後,姜荀在墨芳軒坐了一會。
他想起五歲時,鳳儀宮那場大火。他是被尹皇後的陪嫁侍女鄭娥抱出來的,而母後卻永遠留在了裏面。鄭娥毀了容,當晚收拾行李帶他趁亂逃出皇宮。
他們被麗妃派來的追兵追了快一個月,鄭娥只能帶他逃亡北狄。在大齊與北狄國土交攘處,鄭娥捧起一抔黃土,告訴他:“殿下,帶上它。屬于你的遲早要奪回來。”
他在北狄兩年,小小的心靈種下了仇恨的種子。年幼的姜荀,滿腦子都是複仇,奪權。對故國的思念,母後的愧疚,讓仇恨的種子迅速生根發了芽。
姜荀覺得,若不是遇見那個人,自己可能會一直活在仇恨裏面。但是她來了,帶着微弱的光,讓他知道,除了仇恨,還有愛和信仰。
Advertisement
姜荀是在烏斯部落遇見她的。那是一個雪夜,他和鄭娥被困塞外,即将成為狼群的口食。一對母女用藥粉驅趕了狼群,還帶他們回了氈房。
時隔十二年,姜荀還記得那股藥粉的味道。各種藥香混合在一起,充滿了奇妙的安全感。
那個姑娘比他大一歲,個子也差不多高。會說漢話,交流起來毫不費力。他在烏斯部落呆了一個多月,只和小姑娘說話,親切的叫人家漂亮姐姐。
小姑娘很喜歡這個稱呼,時常坐在草原上指着漫天星星告訴姜荀:“那是天狼星,那是大角星,那顆……沒有名字,你給它取一個吧。”
姜荀說:“那顆長得像蟲子,就叫屎殼郎星吧。”
“為什麽叫屎殼郎?換個蟲子的名字可以嗎?”
姜荀指指草地,昏暗的燈光下,成群結隊的小蟲子正滾着糞球,忙活得不亦樂乎。
那晚他病了,鄭娥一整晚不見回來。小姑娘守在床頭告訴他:“你別害怕呀。大人很忙的,等我們長大他們就不忙了。”
姜荀哭,他說想娘親了。
小姑娘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安慰說:“每次我想爹爹的時候,娘親就是這麽對我的。希望對你也有用。”
姜荀捂着額頭瞪她,兇巴巴的,說:“你怎麽能随便親人。我娘說了,親吻以後肚子會懷小人的。”
“你懷還是我懷?”小姑娘問。
“一起懷吧。”
小姑娘羨慕道:“你娘懂得真多,我娘就從不教我這些。不過懷了小人也沒事,我們還能多幾個伴。”
姜荀想想也有道理,說:“也對,多有幾個小人,能幫我一起報仇。”
“你要報什麽仇?”
姜荀握緊拳頭,說:“殺母之仇,要千倍萬倍的還到他們身上。”
“這也是你娘教的嗎?”
姜荀搖頭。
小姑娘道:“我希望你平平安安活下去,沒人喜歡手上沾滿鮮血的人。我娘說報仇就是個死循環,越報仇人越多,殺不幹淨的,最後會變成惡魔。”
姜荀說:“你不懂。這是我們男人的事情。”
半個多月後,鄭娥終于聯系上了北狄的親戚,姜荀要走時,斟酌再三,還是掏出那支母後的簪子送給小姑娘,并且別別扭扭地承諾:漂亮姐姐,等我長大了就來娶你。
那個小姑娘在他心裏是神仙一樣的存在,善良又漂亮。跟睡前故事裏的七仙女一樣,姜荀喜歡極了。
後來他被接回皇宮,曾有無數次下手的機會擺在面前。姜荀總會想起小姑娘的那句話:“沒人喜歡手上沾滿鮮血的人。”
那是他心裏僅剩的一點慈悲。
而如今赤魂蟲一事,又點燃了姜荀內心的仇恨之火。他握了握拳頭,緩緩抿一口茶,這次,不會再對他們客氣了。
小黃狗叫了幾聲,姜荀從回憶裏恍過神來,望着季绾的背影思索。
季绾是個意外。之前父皇皇奶奶催了幾次,姜荀都說不急。他不可能随便娶一位世家女子的,要娶也是娶年少時候的那個小姑娘。
畢竟她算得上是姜荀的初戀,又有恩于他。姜荀覺得,以身相許這種報恩方式再适合自己不過了。因此他一直尋找,然多年未果。漸漸的,姜荀也不明白找她的初衷了。
是報恩嗎?是喜歡嗎?還是那個年少的誓言?又或許只是自己一種莫名的執念?
那年他離開以後,也曾派人到烏斯部落尋找,可惜被告知,小姑娘回大齊了。他就這麽一直找,锲而不舍地找了十年。
有時候姜荀也會問自己,她知道自己在找她嗎?她嫁人了嗎?甚至,她還活着嗎?不然為什麽找不到,大齊年方十八有過北狄經歷的女子都快被他翻遍了,為什麽就是找不到?
後來他想着,或許自己只是想告訴她:我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現在,沒有報仇,沒有手染鮮血,沒有成為惡魔。我幹幹淨淨,配得上你。
可他現在做了些什麽呢?姜荀苦惱,他把留給小姑娘的位置給了季绾,他心懷愧疚,卻不想讓季绾走。
畜生。
姜荀罵了一聲,他有些瞧不起自己了。一顆心怎麽能同時裝下兩個人?他向來瞧不上崇康皇帝,嘴上念着尹皇後,對後宮佳麗的恩寵卻分毫不少。自己和他又有什麽區別?
“汪——汪——”小黃狗搖着尾巴跑進來了。
它愛打滾,還總喜歡拉上姜荀一塊,為此一人一狗可沒少挨罵。
小黃狗像往常一樣,咬住衣衫下擺将自己往外拖。姜荀不好糊弄了,捏着後脖頸将它提溜起來,失笑道:“傻狗。我好了,往後自個兒玩去吧。”
小黃狗不依不饒地繼續纏他,季绾走進來呵斥:“一邊去,不準鬧他。”
聞言小黃狗悻悻地放開姜荀衣衫下擺,趴在一旁捂着腦袋不理人了。姜荀說:“還是你有法子,它只聽你的話。”
“它被我罵怕了。”季绾打一個巴掌給一顆甜棗,蹲下身愛憐地撫小黃狗腦袋,說:“它還沒有名字。王爺給取一個吧。”
“呃……”姜荀頓了下,說:“要不叫小黃,大黃,中黃?反正它這身顏色,是與黃分不開了。”
小黃狗大叫,表示抗議。
季绾道:“它好像不太喜歡這個名字。”
姜荀抓後腦勺,好吧,他就是個取名廢物。姜荀只得說:“叫屎殼郎吧。”
季绾:……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
“可是方才王爺說他這身顏色,與黃分不開。”
“無妨。”姜荀道:“它是皇家屎殼郎。”
小黃狗倏忽站立起來沖着姜荀汪汪大叫。姜荀不理它的抗議,摸它腦袋,邊摸邊說:“就這樣定啦,皇家屎殼郎。”
“周太醫什麽時候走的?”季绾瞅了一圈沒見到周飛雲,疑惑發問。
姜荀回答:“早就走了。那會你在逗狗,沒注意。”
“王爺應該叫我的。”季绾懊惱,“來者是客,況且周太醫幫了我們這麽多,不送失了禮儀,叫別人非議淮南王府忘恩負義沒心沒肺。”
姜荀笑,他從不在乎這些人情世故,眼下卻總覺得季绾越來越有女主人的風範了。上午他聽趙衍禀報,說王妃不久前,是怎麽叫他遣散下人的。姜荀只覺得心頭一暖,好像一顆浮浮沉沉的心忽然之間有了依靠。
必須承認,他挺享受這種感覺的。
“王爺什麽時候進宮?”季绾問。
“明天一早。”
季绾點頭。姜荀進宮,無異于昭告天下,淮南王回來了。朝堂風雲變幻莫測,不知道這一次遭殃的又是哪幾家?
姜荀回歸,諸多事情需要整理。趙衍來報:“王爺,您請的幾位貴客到了。”
季绾了然,欠身福了福準備退下。剛走到門口又被姜荀叫住,他說:“那個……呃……你就在王府呆着,哪裏也不要去。”
姜荀看季绾呆呆的,似乎沒理解自己的意思?難道說的還不夠明白?他又說:“總之你呆在王府,哪裏也不要去。我剛回來危機還未解除,不要亂跑。”
季绾點頭答應,姜荀不好意思地避開視線,直到趙衍發問:“王爺,可以請他們進來了嗎?”
姜荀假咳兩聲,一本正經道:“嗯,請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