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病
周飛雲的話正中下懷,回應他的是姜荀良久的沉默。
世間怎會有如此湊巧之事?姜荀是不信的。可這個念頭就如燎原的野火,一旦起勢就再也壓不住了。他心中甚至已經開始欣喜,季绾是她,她是季绾,自己喜歡的人,從始至終就是同一個人。
可若不是呢?
那也沒關系。季绾年方十八,去過北狄本就滿足兩個前提條件,若不是就當徒勞罷了。反正這些年他總在希望與失望間來回反複,早就習慣了。
他說服了自己,恨不得立馬鑽進季绾屋裏拉她起來問清楚:你去北狄做什麽?在北狄生活了多久?你小時候,有沒有遇見過什麽人?他承諾要娶你……
可還不是時候。
姜荀回頭,隔着重重疊疊的帷幔深深望了一眼,心裏已經有了打算。季绾的事情,還是慎重些好。那不知所蹤的北狄姑娘橫在二人中間,關系已經夠僵了。冒然詢問若季绾真的是她,自然皆大歡喜;若不是,姜荀相信,季绾鐵定越發疏遠自己。
他安奈住內心的悸動,裝作平靜道:“不是沒有可能。她的路引還在絲瑪手上?”
周飛雲點頭如搗蒜,“王爺要看看嗎?臣讓絲瑪一會就送過來。”
姜荀搖頭,“不急。一枚路引也看不出什麽來,讓絲瑪轉交給徐長廉。這幾日他就會前往潞門關,順道查查季绾在北狄的舊事。”
“王爺可以親自問她,何必這翻折騰?”
你以為本王不想嗎?姜荀差點脫口而出,念及季绾生病還需靜養,壓着嗓子說:“人還昏睡着怎麽問?再說辭州戰事緊急,不出三日我就要出征。一會上朝還得同戶部那幫老骨頭打口水戰,忽悠他們勾股債可行能夠填補虧空,實在無心顧及。再說季绾就在府中,還能跑了不成?”
“可……”周飛雲頓了頓,決定遵從本心實話實說,“王爺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
姜荀長呼一口氣,道:“是急,但急也沒用。本王回京前你務必查清三皇子背後到底何人在飼養毒蟲,記得留下活口,死太便宜他了。”
周飛雲連連稱是。
姜荀吩咐小厮在西院的主屋裏鋪設地龍,待季绾清醒後直接搬進去養病。又叮囑管家王府不接拜帖不見客人,尤其是從廣安侯府來的,一個也不要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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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些,天色已經大亮,他換好朝服進宮去了。
姜荀料的沒錯。不到晌午,廣安侯府的馬車就穩穩當當停在王府門口了。
和惠郡主被人攙着從馬車上下來,穩了穩頭上的發髻,看着面前的朱門高院酸溜溜道:“當真是風水輪流轉,想不到我也有有求于季绾的一天。她倒比她那卑賤娘親命好,嫁了個前途光亮的王爺,還是正妻。”
身後的章媽媽手捧一排禮盒上前勸說:“夫人寬心。為了侯爺,再委屈忍忍也就過去了。如今朝中局勢不明,咱們能仰仗的也只有淮南王。季绾那妮子看着文弱,心裏卻是個有主意的。就怕她恩将仇報不肯在淮南王面前幫侯爺說話,還得夫人親自走一趟。”
“我知道。”想到是來求人的,和惠郡主高高在上的架子放下一些,轉頭卻發現一輛模樣差不多的馬車在王府門前緩緩停下來。
二房太太秦氏一臉喜滋滋地從車上下來,略帶挑釁地望了一眼和惠郡主,當沒看見似的轉頭對身後的小厮道:“帶上東西,我們走。”
和惠郡主緊随其後。
一幫人你推我搡地上了石階,卻被門口的守衛攔了下來。
和惠郡主哪受過這種氣,立馬氣急敗壞道:“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我是廣安侯的夫人,你們王妃的親娘。親娘看望女兒有何不妥?”
守衛站的筆直,面無表情道:“對不住二位夫人,王妃病了謝絕見客。這是王爺的吩咐,屬下不敢不遵。”
“女兒病了我這個做娘的更應該探望,不望一眼放心不下。”和惠郡主說着擡腿就要往裏走,望着橫在自己身前的刀鞘又認慫停下來。
秦氏撲哧一聲,十分懂人情世故的從袖中掏出幾袋銀兩,硬塞到守衛手中,笑道:“幾位大人行行好,我們怎麽說也是王妃的娘家人,都到門前了不讓進去不合适吧?”
守衛見推脫不掉,淡定地将銀兩收下,态度依舊十分堅決:“這是王爺的吩咐。”
秦氏見無進門的可能,端着一臉假笑命人送上幾個禮盒,道:“既是王爺吩咐我自當遵從。只不過來一趟也不能無功而返,這些個補品是我為侄女備的,麻煩大人替我送進去。”
親眼看着守衛将禮品送進王府,秦氏才舒了一口氣,揉着帕子往馬車旁走。和惠郡主效仿,末了還不忘嘲諷一句:“以前可沒見你和侄女這麽親近過。”
秦氏道:“可不是麽。侄女如今不一樣了,連不是親娘的人都自稱親娘了,我這個做嬸嬸的也該有所表示。”
“你……”和惠郡主氣的說不出話來,秦氏帶着若幹人揚長而去。
宮中依舊吵得厲害。自淮南王回歸以來,先是大刀闊斧地徹查六部,緊接着推出勾股債,今日又建議出兵增強邊境潞門關防範,朝中一幫大臣叫苦不疊。
連崇康皇帝也看不懂姜荀想做什麽,下朝後把姜荀單獨留下,問他:“今年國情确實不好。蜀州,江南遭逢禍事,連帶着國庫都減了不少。如今辭州戰事緊急,為何還要兼顧風平浪靜的潞門關?”
此時的文淵殿中只剩陛下與姜荀二人,姜荀不再隐瞞,直言道:“父皇應該知道,北狄兵力強盛幾乎與大齊不分上下,多年來維持面上平靜,邊境卻不乏騷擾。若是北狄見大齊将重心放在辭州趁機進犯,只怕等不到援軍,潞門關就失守了。”
“潞門關直通曲陽,過了曲陽往南不出千裏就是京城。說句不好聽的,若是有人勾結外敵有心打開潞門關城門,北狄大軍不出半月就可到達京城,到時候……”
“胡說什麽。”崇康皇帝顯然不信,“都是生于此長于此的大齊子民,誰會做出這等賣國的醜事來?”
姜荀不再多言,低着頭堅持:“請陛下三思,潞門關不得不防。”
“罷了,你說的也有道理。”崇康皇帝思考片刻,說:“北狄确實不可小觑。不過辭州戰事緊急,你親自去朕才放心。增兵潞門關至少要有個副将,依你之見派誰前往比較好?”
姜荀道:“國公府世子沈兮和司武官徐長廉。他二人在軍中年歲不短,可擔此重任。”
崇康皇帝為難地嘆了口氣,說:“你歸位自然極好,不過萬事講究循序漸進。這次你堅持出兵辭州本就惹怒了一幫老臣,勾股債能不能填補戶部虧空尚不得知。荀兒,不是朕信不過你,而是坐在這個位子上,不得不算三步走一步,你以後就明白了。”
姜荀俯首在地,言辭淡淡道:“兒臣明白。”
“去吧。”崇康皇帝揮手,“軍需物資已經備的差不多了,後日你就出征,記得抽空去看望太後。她一直吃齋念佛為你祈福,見了你肯定高興。”
姜荀道了告退,退到門口又轉過身來,問:“父皇,兒臣生病時你可曾屬意過別人?”
崇康皇帝無言,姜荀所幸将話說的更直白:“兒臣說的正是儲君之位。多年來遲遲不立太子的原因,父皇和兒臣都明白。兒臣剛被接回宮時,的确不足以擔當重任。南征北戰這些年才讓衆人信服,我這個野皇子并非一無是處。父皇呢?父皇是否信我?”
崇康皇帝眉頭微動,開口道:“儲君之位朕一直給你留着。可是荀兒,朕是天子,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選項。若你的怪病一直不好,三年朕可以等,五年十年呢?朕等得起,朕的身體,大齊子民卻等不起。所幸,你回來了,回來就好……”
“明白了。”姜荀再度跪下,說:“父皇備好了退路,就算兒臣的怪病治不好,亦或是出征戰死,父皇永遠有下一個選項。”
“別咒你自個。”崇康皇帝微怒,說:“等你坐上這個位子就知道了,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季绾醒來時見床邊坐了個人,她渾身疼痛,所幸腦袋是清楚的。昨日在侯府時她就覺得不舒服,這不說病就病了。
“醒了?先喝點水。”姜荀倒了一杯溫水,小口小口地喂給她,季绾喝了水才反應過來,她躺的地方是西院。
季绾吓得咳了幾下,姜荀輕拍着她的背,好半天才緩過來。
姜荀手背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說:“不熱了,藥還得再喝幾日,我回來買了蜜餞,怕苦的話喝完了就吃一顆。”
又不是小孩子。
季绾躊躇着問:“王爺,我為什麽會在西院?”
“哦,我抱你過來的。”姜荀一副理應如此的表情,說:“玉芙院不适宜養病,這兒暖和,你還是住在這兒吧。”
“那你住哪兒?”
姜荀失笑,“王府大的很,找個睡覺的地方還是很簡單的。”
季绾紅了臉,姜荀逗她:“怎麽?怕我做出什麽事情來?”
季绾言辭鑿鑿,“王爺是正人君子,不會的。”
他還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這時,屋外的碧蓮似乎聽到季绾的聲音,小聲詢問:“王妃醒了?要用晚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