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不如狗

季绾睡了許久,确實餓了。姜荀傳了丫鬟上來,不多時,卧房的桌上就擺滿了清淡的小食。

姜荀一同用膳,算起來,自從姜荀病好以後,他們還是第一次坐在一塊吃飯。季绾見他食欲不是很好的樣子,吩咐碧蓮重新做幾道姜荀平時愛吃的菜端上來。

姜荀口味重,季绾知道的,許是為了照顧她生病,今日的飯菜十分清淡,胃口能好才怪。

“不必了。”姜荀制止,“我胃口不好不是因為這個。”

季绾見他似乎有話要說,不自覺地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問:“王爺有心事?”

“嗯。”姜荀毫不遮掩,頓了頓,道:“我聽周飛雲說,之前絲瑪去北狄的路引是你的,你去過北狄?”

季绾沒想到他會提這件事,低垂下眉眼回答:“是。”

不等姜荀開口,季绾就說:“王爺是想問我為什麽去過北狄又回到大齊嗎?抱歉我不想說,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也不是……不是什麽好的回憶,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

有什麽好說的。

告訴姜荀她的娘親是一名歌妓,自己并非侯府養女而是庶女嗎?還是告訴他娘親怎樣帶着自己一路乞讨回到京城被拒之門外?那時她不過8歲的年紀,跟着娘親風餐露宿,吃了上頓沒下頓,能多見一天的太陽都是好的。

娘親是病死的。她拖着一副殘破的身軀在廣安侯府門前磕頭磕了一夜。天亮時,季绾摸摸她的身體,娘親太冷了,季绾想。

她從包裹裏扯出一條毯子覆在娘親身上,再順勢擦掉額頭上的血跡。等太陽出來,太陽出來她就醒了。

可是她沒等到太陽出來,侯府沉重的大門開了,和惠郡主一臉陰沉地站在門口,說:“帶她進來,把門口收拾幹淨。”

從此以後,她是廣安侯府養女,言聽計從的透明人,季绾。

她不曾對誰說起過,也不想再說了。

姜荀見她一臉不願意的樣子,沒再為難,“那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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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鋪上地龍以後溫暖如春,連小黃狗也将狗窩挪進來了。它趴在季绾腳邊,嗚咽着伸直四肢打了個哈欠,賤兮兮地湊得更近,呼呼大睡。

季绾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時候不早了,王爺明日還需早起入宮,快回去歇着吧。”

姜荀看着季绾腳邊的屎殼郎氣不打一處來。憑什麽?憑什麽一只狗都能睡在季绾身邊自己卻不行?當真是人不如狗。

小黃狗适時地沖他汪汪一聲,似乎在示威:退下吧,我和季绾姐姐要睡了。

退什麽退,要退也是屎殼郎退。

姜荀坐着一動不動,慢悠悠道:“我還有件事要同你說。”

“何事?”

“父皇命我出征辭州,聖旨已經下來了,後日就走。”

辭州戰事未平,季绾又聽說了勾股債的事情,她知道這一戰姜荀不去不行,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季绾十分賢惠道:“明日王爺安心處理政務,行李妾身來準備。王爺快回去歇息吧,出征前想必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怎麽還是趕他走。

姜荀無法,只得将話說的更開:“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明日先進宮,再去軍中,只是我心中挂念着別的事情,出征前解決不了只怕影響作戰心态。”

季绾一聽,只覺得事情似乎很嚴重,一臉憂心地坐下,問:“王爺挂念何事?妾身有什麽能幫忙的?”

也許是出征在即,知道要分別許久,也許是情難自禁,姜荀俯身,在季绾臉頰上輕輕啄了一口。他說:“挂念着你。绾绾,我騙不了自己了。雖然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甚至會覺得我是個負心漢,但這些話我必須要說。”

“北狄那姑娘對我有恩,我的确許諾過要娶她為妻。與她失去聯系後找了許多年一直沒有消息,我自認為對她情比金堅,不願成婚,直到遇見了你。”

“我好像……變……變心了。不是,是我确實變心了。就算被罵薄情寡義我也要告訴你,北狄那女子我會一直找,他日若尋到她,金銀珠寶,官職爵位她要什麽我都願意給,但不會娶她了。因為,我想過一輩的人,是你。”

季绾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想清楚了?”

姜荀點頭,繼續說:“我知道你覺得我說的這些不可信,還會擔心今日我對你這樣說,來日就有可能對其他女子說同樣的話。沒關系,你可以在王府住下慢慢考察。”

話說開了,姜荀反倒輕松起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态,季绾試探:“若那北狄女子不願意,非要嫁你呢?”

“那沒辦法了。”姜荀攤手,“她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的确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只能以死謝罪,由她手刃……”

季绾立馬捂住他的嘴巴,“她若要殺你,就連我也一塊處理幹淨吧。反正對不起她的人我也算一個。再者成婚時你病着,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是我鸠占鵲巢在先,不能只怪你一個人。”

姜荀被捂着嘴巴,眼裏的笑意漸漸彌漫開,亮晶晶的,像是墜入了漫天的星河。他在季绾掌心吻了一下,季绾受驚,立馬放開。

姜荀笑嘻嘻地湊近,問:“所以今晚我能留下來嗎?”

小黃狗不合時宜地叫起來,它似乎忍無可忍,沖着姜荀大叫,想把他攆出去。

姜荀輕啧一聲,道:“傻狗,該出去的是你。”

小黃狗立馬咬住季绾的裙角求保護。季绾護短,一邊幫它順毛一邊道:“妾身病着,若是病氣傳染給王爺就不好了。王爺出征在即,還是穩妥些好。”

得,話說開了依舊人不如狗。

季绾怕他生氣,讨好道:“等王爺得勝歸來,妾身的病也該好了,到時候再……再留下來。”

“行,先欠着。”

季绾躺在榻上,臉紅心跳了一整夜。第二天早起時眼下烏青一片。

碧蓮憂心地問:“王妃睡不好覺,用不用找太醫來瞧瞧?”

季绾擺手:“不用不用。”

她這是高興鬧的。

季绾一整天都在屋裏搗鼓東西,她把姜荀的換洗衣物拿了一大包,甚至塞進去兩床毯子。做完這些,她又掏出針線開始繡東西。

晚些時候姜荀回來了,他看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些哭笑不得,道:“绾绾,我最多去兩個月,怎麽看你這架勢像要我把掃地出門似的。”

季绾幫他脫下雪披,抖落上面的雪屑。憂心忡忡道:“今日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往後只會越來越冷。辭州可不比京城,邊疆苦寒不多帶點東西怎麽行。”

姜荀心頭一熱,他常年出征在外,去的都不是好地方。苦寒的北邊,濕熱的南境,不管多惡劣的環境早就習慣了。忙起來時,一整年不在京城也是有的。但沒有任何一次,讓他如此不想離京。

他從背後抱住季绾,低聲說:“绾绾,我突然怕了。”

“怕什麽?”

“怕我回不來。”

季绾生氣,“胡說八道什麽?淮南王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況且有我在家等你,不可能回不來。”

姜荀笑,“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淮南王戰無不勝是因為了無牽挂,敢用這條性命去賭。如今有了你卻不一樣,我得時時記着,家中有人等我,需事事小心,處處考慮周全。绾绾,我怕了。”

季绾聞言,将一個繡好的荷包塞到他手裏,“拿着這個。”

姜荀接過來看了看,“你繡的?”

季绾點頭,“這是娘親送我的。我一直戴在身上有些舊了,今日補了針線看起來還過得去。裏面有一枚銅板,據說是我試周那年抓的。還放了一些安神的香料,王爺就當個護身符,見它如見我。”

姜荀打趣道:“原來你從一出生就是個小財迷,試周竟然抓到銅板。”

季绾笑,飛快地在他臉上印下一口,在姜荀還未反應過來時迅速将人推出門外,幹淨利落的上了鎖。

姜荀站在門外摸着臉頰,被冷風一吹才恍過神來。屋外正飄着雪,盈盈的清輝将窗戶紙照的雪白。姜荀敲門,跟個無賴似的,大喊:“绾绾,你親了我還把我趕出門是什麽意思?想賴賬嗎?”

季绾背靠着門,回複:“沒想賴賬。你明日一早就要出征,快去歇息。”

姜荀哪裏願意,聲音大得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他說:“我不。除非你說一句喜歡我。”

季绾羞憤欲死。

“你不說就我來說。绾绾,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是想和你過一輩子的那種喜歡。”

季绾無法,對着門外喊:“你閉嘴,快回去。”

姜荀不講道理,“你不說我就一直喊,喊到明天早晨直接出城。不過到時候我嗓子啞了,可能指揮不了部下。趙衍!”

院外帶着衆人看戲的趙衍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立正站好,道:“王爺有何吩咐?”

“備一壺潤嗓子的雪梨茶來,本王估計得喊一夜。”

“是。”趙衍的聲音铿锵有力,腳下卻不動半步,吩咐身後的小厮,“還不去辦?”

“趙大人,這……王爺叫的是你……”

結果為了看戲,誰也沒去準備雪梨茶。

所幸季绾沒讓姜荀真的喊一夜,姜荀沒喊幾聲,季绾就坐不住了,對着屋外說:“喜歡你。”

“大點聲,沒聽見。”

季绾忍無可忍,用盡平生的力氣喊出來:“喜——歡——你”

姜荀癡笑,上揚的嘴角根本放不下來。他轉身對院外問:“你們都聽到了嗎?”

被發現偷偷摸摸看戲的衆人心驚膽戰道:“嗯……嗯……聽到了……”

“聽到了……”

姜荀嘴巴貼在門縫上,小聲囑咐:“绾绾時候不早了,你快歇息,記得喝點雪梨茶潤潤嗓子。還有他們都聽到了你說喜歡我,抵賴不得。”

“明早不必來送我,天氣寒冷多睡會。”

季绾捂臉坐在地上,屋裏熱的很,小黃狗歪着腦袋看她,一臉怨念的表情,季绾似乎看懂了它的想法:你是不是喜歡上別的狗了?

她沒臉見人,也沒臉見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章以內,必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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