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孫靜文作為孫家長房長孫,受盡千恩萬寵地長大,又理所當然地将在以後繼承孫家的一切,可謂順風順水慣了。

唯有最近這麽幾天,他只覺事事不順,實在頭疼。

起因還是他那不争氣的妻舅。

那人平日仗孫家財勢,沒少在城中欺男霸女,可之前都是小打小鬧的緣故,用點小錢就能擺平,他畢竟愛極林氏容顏的楚楚動人,被她一哭一求,也就心軟地幫着出手解決了。

不想這回遇上個硬茬子,還傷了人,被一張訴狀告到縣衙去,數罪并罰,怎麽着也得挨頓打。

林氏見兄長受難,終日淚水漣漣,哀求夫君幫一把手。

孫靜文再疼寵她,也覺得有些厭煩了,只是有個被縣衙重懲的妻舅之事若傳出去,受損的也是孫家顏面,便勉強同意再幫一回。

他對律法也有些了解,知曉士人身份能幫着輕判幾分,于是,在問過這惹是生非的妻舅是否讀過書後,就以重金收買了兩位士人出堂作證。

他亦想着總惹麻煩的親戚被送遠點,當然不會出大價錢将人給設法直接撈出來,而巴不得對方受點小懲。

等安排好這一切,他就好聲安撫幾句林氏,成功換得對方安心的笑顏,便跟着松了口氣,當這事兒是徹底料理好了。

他也沒派人去盯着看此事進展,完全不料秦知縣看穿了他的謀算,還發了當衆出題的奇思,愣是讓這算盤落了空。

結果是錢是沒少花,妻舅卻仍被重打百杖,送至他縣看管起來;而那倆出堂作了僞證的士人,也因此被懲,自然對孫家也懷恨在心。

如此賠了夫人又折兵,面子和錢都一場空的孫靜文,當然不服氣。

然而秦知縣頗有幾分官威,又是鐵了心要攢政績,不容在這有京官來主持撲買之事的節骨眼上出差錯的,孫家派去的下人連門都沒能進,就被攆了出來。

孫靜文在外受挫,已是氣得跳腳,回到家中,卻又糟了父親和祖父劈頭一頓無情訓斥。

他們不滿他在孫家要購置那李家莊園的關鍵時刻不知分寸,得罪了秦知縣不說,還糟蹋了錢財,惹得一身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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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道他根本不該插手進去,而該更早就規範妻舅一些出格行徑,莫要聽婦人之言一昧縱容,否則不會釀成今日苦果。

孫靜文自知理虧,縱使感到憋屈,也只有忍了。

然而等他灰溜溜地回到屋裏,又對上壓根兒就不懂看人臉色的林氏那張啼哭不止的臉,聽着埋怨的話,他哪兒還不感到煩心掃興?

索性拂袖出門,不顧她愈發可憐的泣聲,到燕館歌樓裏尋相好的粉頭去了。

在成親前,他也沒少風流地與歌妓們尋歡作樂,只在娶妻後被家人交代着該安分一些,加上妻子顏色極好,才有幾個月都未涉足此地。

孫靜文沉着臉,騎馬行在街邊,在看到歡樓門前懸挂的那以箬贛蓋着的紅栀子燈前,忽然想起他那叫竹娘的相好可是個烈性子。

他這麽久未去見她,緣由人盡皆知,要不買點小禮物讨其歡心,一會兒說不得也得被佳人甩臉色。

剛巧去的路上将經過孫家開的胭脂鋪子,孫靜文轉念一想,就讓厮兒原地等着,自個兒撥轉馬身,往鋪子去了。

等将馬拴在一邊後,他掀開珠簾,進到鋪子裏,懶洋洋地出聲吩咐道:“包三盒螺子黛來。”

“大郎君。”

剛還笑容滿面的掌櫃,見着來人後,不由面露尴尬:“螺子黛已被這位郎君全買走了。”

孫靜文不禁皺了皺眉,勉強一笑:“是嗎?這位客官可真是好眼光。”

說到底,他拿去哄人歡心是白拿的,頂多在拿多的時候走走大房的私賬,平時都讓公中的錢給填了。

鋪席是要開門做生意的,生意越好,他作為未來的家主,于情于理都得高興。

只是這位出手闊綽的大買主,卻與他印象中的那些大腹便便、穿着奇裝異服的海外客截然不同。

年紀輕輕,穿着最時興的蘇繡織成的紫袍,坐在高椅上的姿态随意而慵懶,透着幾分隐隐約約的風流俊逸,模樣更是精致漂亮得跟畫裏的人一樣。

孫靜文原只是随意掠了一眼,後就愣住了,情不自禁地定住認真打量片刻。

直到正低頭仔細查看胭脂色澤的對方敏銳地察覺到什麽,側起頭來看向他的方向時,才匆匆別開。

他見掌櫃的忙着招呼對方,也不非要人過來,便信手攔了個正忙着給胭脂盒擦去表面不存在的灰塵的夥計,毫不客氣地問道:“螺子黛沒了,鳳仙花紅總有吧?給我包幾份來。”

夥計卻是一臉為難,小心翼翼道:“回大郎君,那也沒了。”

孫靜文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壓低了聲音問:“……又是被他買走的?”

夥計點了點頭。

孫靜文無可奈何,只有咬咬牙,又改個主意:“畫眉七香丸,薔薇水總有吧?選一樣拿一份給我。”

這幾樣制造起來工序費事,材料成本也高,價格自然也高居不下。

店鋪裏的存貨固然不多,但除了難得遇到些貴婦外,是不會有人買的。

換作平時,孫靜文也不樂意拿那麽昂貴的香墨和香水去哄個粉頭開心,可這幾天太過不順,連弄個禮物都多有波折,他心煩意亂下,也懶得麻煩了,直接拿最貴的了。

誰知夥計又是苦笑:“回大郎君,那些,也沒了。”

孫靜文沒好氣道:“你幹脆就直接告訴我,店鋪裏還剩下什麽吧!”

夥計如釋重負,立馬回道:“凝露膏,飄雲乳……”

他一口氣數了七八樣出來,最後道:“其他的都賣完了。”

孫靜文:“……”

哪怕這些名字再取得好聽,也掩蓋不了這都是些店裏最便宜的貨的事實。

要真送這些給竹娘,怕是要吃好些個白眼。

見孫靜文一臉糾結的模樣,把店裏最好的胭脂水粉一掃而空、正悠然地捧着掌櫃着人沏的茶,耐心等人給自己包好貨的這位大買主,微微笑着主動開口道:“若是這位大郎君有需要,不妨在我方才買下的貨中挑選幾樣取走。”

孫靜文不料他會主動示好,笑道:“多謝郎君好意。只這倒不必了,我再想辦法挑幾樣別的便是。”

那人莞爾道:“無妨。我買下這些,非是倒賣,僅為贈予娘親罷了。少一兩件,卻能幫得上忙,她定也不會怪罪的。”

孫靜文大吃一驚:“這……全是送給一人的?”

那人颔首,輕描淡寫道:“難得回蘇州一趟,才稍微買多了一些。畢竟不知娘親喜歡什麽樣的,唯有全買去,讓她慢慢選較為合适。”

這是在胡說八道。

不論是名揚天下的蘇繡也好,胭脂水粉也好,運到密州去,都是再受歡迎不過的商品。

孫靜文信以為真,不禁咋舌。

孫家不說大富大貴,也因富庶,而在這蘇州城裏頗有幾分份量了。

孫家的胭脂鋪子,貨物種類之多,名氣之盛,更是在城內首屈一指的。

可這卻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竟是眼都不眨地一擲千金,将店裏現存的貨物給悉數買盡,還專買貴的那些,只為孝敬自家娘親!

如此闊綽的大手筆,連他都不免心有戚戚。

“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孫靜文笑着拱手一揖,當真挑了兩樣,再讓掌櫃的退了四五份的錢回去。

對方搖了搖頭,正欲開口,孫靜文就搶先道:“難得叫我遇見郎君這般的人物,多的不敢說,小小心意,還請接受。”

那人無奈地搖了搖頭,還要回絕,孫靜文又道:“在下孫靜文,不知是否有幸得知郎君名姓?”

那人見推辭不掉,唯有受了,唇角矜貴地微微一揚:“我名陸辭,密州人士。如若有事,可派人來劉方客舍尋我。”

孫靜文心念一動。

剛巧在這時,貨物全都包好了,掌櫃的笑呵呵的來通知陸辭,他卻只淡淡地一點頭,對那些價值不菲的貨物,連看都不多看一眼。

他直接給了夥計的一些賞錢,讓其幫着叫個車夫,把貨全載到碼頭的塌房去,就風度翩翩地沖孫靜文微笑致意,施施然地手離去了。

他走是走的潇灑,卻讓孫靜文的心裏都忍不住一直惦記。

哪怕在逗得假裝不悅的竹娘再次露出笑臉,二人一陣颠鸾倒鳳後,也還想着方才那事,一下就被竹娘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了。

竹娘噘着嘴,也不穿衣裳,就轉過身去,拿光裸的背對着他抱怨道:“孫大郎既這般冷落奴婢,又何必費神前來?”

孫靜文這才回神,趕緊抱住她一番甜言蜜語,才又哄得人肯同他溫柔纏綿。

他并無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之所以會對那位陸辭陸郎君念念不忘,只因他總模模糊糊地覺得,不論是這名字也好,來處也好,都好似在哪兒聽過……

不等孫靜文再糾結多久,眠花宿柳的翌日,就從孫父口中得到答案了。

“你那寡居密州的姑母的獨子陸辭,昨日使人送信來了。”孫父最近都忙着四處籌錢,以增加購買莊園的資本的事,對這多年不曾謀面、又頂多帶點杯水車薪來的外甥,當然漠不關心。

他兀自翻看着公中的賬本,一邊思索着還有哪兒可以抽點錢出來,一邊漫不經心地對眼睛倏然一亮的長子道:“你盡早派人去劉方客舍,把人接來家裏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畫眉七香丸,螺子黛,薔薇水 皆為宋時盛行的化妝品。 (《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2.塌方:即倉庫

3.《都城紀勝》記載,有一些酒店,“謂有娼妓在內,可以就歡,而于酒閣內暗藏卧床也。門首紅栀子燈上,不以晴雨,必用箬贛蓋之,以為記認”,這個用箬贛蓋着的“紅栀子燈”,就是色情酒店的标志,有點像今日西方城市的“紅燈區”。至于不挂“紅栀子燈”的酒店,妓女只是陪坐陪喝而已(《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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