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此言一出,外祖父與孫父臉上神色,都多了幾分讪讪。

孫父到底在陸辭身上有所圖謀,打的是修複雙方關系的算盤,顯然不會樂見氣氛鬧僵,便及時出來打個圓場:“我那女弟啊,也太逞強了些。既然過得困難,為何不寫信回來呢?家裏決計不會袖手旁觀的。”

陸辭微微一笑,并不接這話茬,只淡淡瞥了眼緊抿着嘴、滿臉惱羞的不悅的所謂外祖,忽道:“翁翁此咳症綿久不去,可喝過藥了?”

孫父對此早有準備,笑道:“還是陸郎心細,的确是到喝藥的時候了。”

便招呼下人将提前備好的滋補藥湯呈上來。

不料陸辭極自然地接了過來,莞爾道:“我既是代母侍疾,自也當輔進藥湯,只是這藥……”

他皺了皺眉,似察覺到什麽一般,将藥碗湊近鼻端,輕輕嗅了幾嗅,眉頭倏然皺得更緊,看向四周的人裏,就多了幾分疑惑了:“我略通藥理,此分明是尋常滋補藥湯,常人飲了的确可強身健體,但對于體虛至需得卧塌休息的頑咳之症,反倒會使其耗空底子,加重病情。”

陸辭将藥碗放下,以聽不出喜怒的平靜口吻質疑道:“連最基礎的對症下藥的做不到,莫不是根本都沒請大夫來看看?”

本來就沒有病,還看什麽大夫?

孫父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外甥涉獵頗廣,竟然連藥理都懂的一些,還一聞就聞出來了。

他面上笑容一僵,佯怒道:“竟是請了名庸醫來診治!難怪爹爹飲用此方許久,病症不見好轉,反倒加重了不少!得虧陸郎——”

陸辭搖了搖頭,不等孫父假裝發完脾氣,就已起身,往外走去了:“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與其追究責任,倒不如即刻去城中尋覓良醫,為翁翁診治。”

孫父臉上的笑終于挂不出了,差點沒直接出手攔他,得虧孫靜文也覺得不妥——真将人請來了,那裝病的事豈不就穿幫了嗎?

別看孫家財大氣粗,可要買通城裏所有大夫,尤其是小有名氣,口碑頗佳者,那卻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一旦傳了出去,自家無病裝病,還騙了個孝順的外孫千裏迢迢自密州而來,孫家就得顏面大失了。

孫靜文想也不想地追前一步,誠懇道:“尋醫問藥之事,怎好勞煩陸郎?我與爹爹這就出門去,亦好将功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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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辭蹙了蹙眉,不悅道:“我為孫家外孫,此回又是替母盡孝而來,怎就當得起勞煩二字了?表兄不必多說,我這便前去。”

見阻攔不住人,孫父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辦法——搶在陸辭将外頭的醫者請回來前,先請上一兩位,賄賂串通好後,開一兩方真治頑咳的藥湯,起碼将陸辭這比狗還靈敏的鼻子給騙過去再說。

孫家人急匆匆地出去了,陸辭卻不急不慢地先回了趟清正居,把朱說叫上:“朱弟,陪我上街一趟。”

朱說半句緣由都不帶問的,就迅速放下手中書籍,跟着陸辭身後去了。

等上了街,甩開孫家厮兒後,陸辭就将方才之事,跟朱說簡單說了一遍。

朱說感慨道:“我竟不知,陸兄還有聞辨藥材的本事!”

陸辭雲淡風輕道:“你要知道,那才有鬼了。”

朱說一愣。

陸辭唇角微揚,沖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我對藥理,自始至終便是一竅不通的。”

朱說雲裏霧裏,不由問道:“那之前是怎麽?”

陸辭笑了:“他本就沒病在身,又怎麽可能真的飲用些亂七八糟的藥湯?除了補品,不做他想。我胡謅幾句,他們做賊心虛,就被我輕易詐出來了而已。”

朱說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一時間除了哭笑不得,就只有佩服之至了:“若他們做戲做全套,配備了真的藥湯,陸兄将如何?”

陸辭微微笑道:“配給老者的藥物,除極個別的病症外,或多或少都有滋補成分。是藥三分毒,哪怕他們真對自己狠得下心,我也不能算完全說錯了。”

只是那麽一來,他就會改變策略,非在邊上以侍疾之名守着,親眼看着對方将藥喝下去才走。

——群演也是需要工資滴。

陸辭心情頗好地帶着朱說,沿街沿巷地找着大夫,順道買了一些在密州不見出版的參考書目回去,可謂給足了孫家跟某些大夫串供的時間。

等回到孫家了,孫父立馬堵在外祖父的房門之前,客氣又堅決地表明了,已有三名醫者在裏頭,就不勞煩外甥費心了。

陸辭卻道:“的确不好擾了翁翁歇息,只是有那虛不受補的前車之鑒,我着實不敢輕易放心。還請大伯請人将所開藥方謄抄一份,我好交由他們讨論,也不算讓他們白跑一趟了。”

孫父無可奈何,只有将藥方交出。不過這次藥方終于沒動什麽手腳,就是治療咳症的了。

偏偏陸辭還在邊上細細問詢,此藥方會否太過尋常,反複強調着孫家翁翁近來一直身體虛弱,卧床不起之事。

這幾位大夫起初還一頭霧水:單從藥方上看,可不覺得治療的什麽要緊惡疾,怎就至起不來身的地步了?

等無意中看到孫父坐立難安的神色,見過無數病患的他們,也就明白過來了。

他們不由滿懷同情地看着目光誠摯地望着他們、真心為自家外祖擔心,甚至不惜從密州趕來的這位陸小郎君。

陸辭滿懷希望道:“如何?”

他們默契地對視一眼,看也不看孫父,雖不算直接揭穿,以免開罪孫家,卻也不甚留情:“因見不着病人面,只單從此藥方來看,對應的不外乎為尋常咳症,憑我等多年行醫經驗,也想不出他下不得床的緣由來。”

說完,他們對孫父不屑地冷哼一聲,也不忍要陸辭堅持給的辛苦錢,紛紛拂袖而去了。

陸辭目帶憂慮地看了孫父一眼,隐忍着嘆了口氣,移開目光,到底什麽都沒說。

可孫父哪裏不知,陸辭多半是認定了自己要麽貪小便宜,舍不得讓名醫來醫治爹爹的那些銀錢。

甚至可能懷疑起他有謀財害命,觊觎家産之心了。

他讴得快要吐出一口血來,只能生生忍下去,還得慶幸爹爹不至于誤會自己,面上強笑道:“也辛苦陸郎了,在外奔波這麽一日,連晚膳都是在外頭用的,還是快些回房歇息吧。”

陸辭卻只讓朱說獨自回去,自己則留下來,淡淡道:“我已從密州來,就為代母侍疾,哪有安享枕榻的道理?大伯不必多言,我将留在翁翁房中,事必躬親,不叫之前之事再發生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隐隐發綠起來。

尤其是陸辭的外祖父,此刻已将腸子都悔青了。

剛剛來了一堆醫者,圍着他個沒半點毛病的人,神色微妙地讨論怎麽圓謊時,就已經丢了不少臉了。

聽陸辭的意思,要讓他這麽一個大活人,真要跟病人一樣日日躺在床上,服用治病的湯水了?

哪怕接受着無微不至的伺候,又哪兒快活得起來?

他一來責怪亂出馊主意的長子,二來恨不得将陸辭立刻趕回密州去,當下毫不猶豫道:“大可不必!你——”

陸辭卻也氣勢十足地上前一步,在目瞪口呆的孫家人的注視中,字字铿锵道:“翁翁固然疼愛小輩,小輩豈能不耐勞苦?如若真承受了這番好意,此事一傳出去,我之懶怠,辜負的卻是娘親諄諄孝心,如此我還有何顏面回去?還請翁翁務必成全!”

陸辭非但擲地有聲,且說到做到。

之後的日子裏,他就不顧所有人的勸阻,也不怕被過了病氣,愣是在外祖父的房間裏打起了地鋪。

且衣不解帶,無微不至,基本上無事需假借下人之手,次日還學會了如何熬藥。

他親手熬制藥材,又親眼看着翁翁一滴不漏地喝完了,才算放心。

若是翁翁手抖,不小心撒得多了,甚至亂發脾氣,陸辭也毫不惱怒,而是立馬熬制一副,後更是在用的長勺上做了小小改動,連灑都難灑了。

如此孝心,自然很快就傳了出去,叫許多蘇州城裏的百姓們,都得知孫家住着陸辭這麽一位替母盡孝的好外孫。

當然,也有不少人疑惑起來:怎就沒聽說孫家老丈得了大病啊?

還得将寡居在別州的女兒都叫回來侍疾,那怕是相當嚴重了。

衆人議論紛紛時,那日被陸辭請去孫家看診的幾位,則對此嗤之以鼻,解釋了幾句當日情景。

可惜的是,他們的大實話,不但被孫家矢口否認,連外人也不太樂意相信的。

比起孫家老丈是故意裝病戲耍外孫,叫一家子人跟着折騰擔心,他們更願意相信是祖慈孫孝,和樂融融。

不過得讓外孫貼身侍疾,那其他兒孫輩,該有多……

不論如何,陸郎君的這般孝順,自是感天動地。

在蘇州城人有意無意地關注中,據說是身患頑疾的孫家老丈,竟是不出五日,就在外孫的服侍下徹底痊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女弟:即妹妹

——對家中女兒、侄女,長輩們還可以叫“姐”,比如“大姐”,就是指大女兒或大侄女。但作為同輩的兄弟或姐妹,您卻不叫她們“姐”或“妹”,而是稱姐姐為“女兄”,稱妹妹為“女弟”。如果是堂姐妹,就稱“從女兄”、“從女弟”。

2.在宋時,老爺這一稱謂也是不能亂用的,“老爺”是官宦人家妻子對丈夫的專用稱呼,妻子以外的人不能這麽叫。

以上皆出自《假裝生活在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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